尚友朋
路家的老屋塌了。
自打路世明的父母去世以后,老屋一直闲置着,现在终于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经不住岁月侵蚀,倒塌了。
老屋建于五十年代。自七十年代末期,从老屋里陆续走出了八个大学生,其中六个出自本家,另外两个是路家的旁系亲属。他们听说老屋风水好,高考之前把铺盖搬过来在这里吃住复习功课,果然就考上了。风水先生说,老屋应该重建,让祖先的阴德惠及子孙后代。
老屋的继承权应该属于老四,他是弟兄中最小的一个。按着祖辈大让小的老规矩,前边的三个哥哥相继分家另过,这老屋老宅理所当然要留给父母和最小的弟弟。老四是这一辈人中唯一的大学生,他在城里有自己的房子,并且生的是女儿,对要不要在老家重新建房并不太在意。
老大路世明找到老四,说祖先留给我们的老屋必须重建,要不对不起祖先,让外人笑话。又说,你当初上大学都是几个哥哥省吃俭用供出来的,你听大哥的话,还是以你的名义,你出钱我出力,咱们把房子重新建起来,也算保住了祖上的家业。过几年你退了休,回老家换换空气住上一段时间,不是很好吗?
虽说老屋风水好,其实就是三间土坯房,院子也不大,后院有一口水井。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父亲在世的时候曾说过确实风水好,还讲了两个关于老屋的故事。
一个故事说,在明代,什么年限已无从考证,路家祖上出了一个知府叫路天道,他在任时为官清廉,生了几个儿子全都送回老家,没有一个沾上老子的光。路知府告老还乡的时候,儿子们以为父亲能带回些银两,可是一看父亲拉回来的竟是一车书,哥儿几个一怒之下把书卖掉,换回来十几亩田地平分了。
另一个故事是说,在光绪年间,爷爷那一代人是老哥儿仨,大爷二爷娶妻生子,只有三爷光棍一个。有一天,老太爷让三爷去后院挖一口水井,挖到一半儿他突然不挖了,吵着非要分家,说我哪儿也不要,就要后院那块地。老太爷一听就有些疑惑,说后院只有二分地,你在哪里建房子?不行,绝对不行!三爷说你们谁也别管我,我就要分家,就要那二分地,要不我就不吃饭了,饿死给你们看。老太爷叹一口气只好依了三爷。可是第二天,三爷突然又变卦说不分了,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不分就是不分了。后来过了好多年,直到三爷咽气的时候才说出真相。他说那次挖井,挖出了一缸金元宝,可是就在当天晚上他一个人偷偷再去找的时候,金元宝却无影无踪。三爷说,我没有福气,财神爷把金元宝转走了。三爷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
老大路世明拿了老四给的几万块钱回到老家张罗建房。老二找到大哥说,房子建好了有我一份,老四上大学咱出了力。大哥说,老屋原本归老四所有,再说建房的钱也是他出的,房子建好了应该还是老四的,咱们谁也不能要。老二说大哥你怎么糊涂了?老四家是个丫头,将来这老屋难道还姓了外姓不成?大哥说怎么处理那是以后的事,还要听老四的意见。老三也找到大哥说同样的话,大哥也用同样的话回了老三。
这次建房,老大想着把水井填了,把房子向后挪几米,好让院子宽敞一些。在正式建房以前,老大为了省钱没有请帮工,自己一个人先清理地面,挖出地下面的破砖烂瓦。挖着挖着就挖出了东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瓦缸,盖着一块厚厚的石板。老大心里扑腾扑腾直跳,他想起了父亲当年讲过的金元宝的故事,难道真让自己给碰上了吗?老大弯下腰,把石板轻轻挪开,呼地一下脑袋就让一道金光打晕了。待他稳了稳神,果然就看见满满一缸金元宝,黄灿灿地冲着他笑,中间还埋了一个陶瓷小罐儿。老大先把那个陶瓷罐拿出来掀开盖子,里面装的是一个竹筒儿,盖子拧得很紧。老大用力拧开竹筒盖子,里面却是两张发黄的宣纸。他轻轻打开一张,上面写的是:
皇恩浩荡,告老还乡。带回银两,受之有愧。犬子不孝,手足纷争。埋于地下,以求太平。
大明洪武二十二年,路天道存。
另一张宣纸写着:
祖先遗训,不可更改。仍留地下,求得平安。
大清光绪三年,路承礼存。
这路承礼就是路世明哥儿四个的老太爷。当初他见三儿子反常,就到后院察看,发现了老祖先留下来的金元宝和遗训,为了避免兄弟之间发生内讧,狠了狠心把财宝又埋于地下。
老大看完祖先的两份遗训,甚是触动,他把石板暂时盖上,又铲了几锨土放在上面,赶紧回家。没有宣纸,从孙子的作业本里扯下一张纸,再拿出孙子练习写字的毛笔。这毛笔已经秃得像个小刷子,笔画落在纸上比孙子的手指头还粗,才想起孙子为买支新毛笔哭过鼻子。路世明的心像让针扎了一下,只好用这小刷子歪歪扭扭写了一句话:
祖训英明,后辈不忘。钱是粪土,家和万事兴。
公元2006年,路世明记。
老大把自己写的这张纸和祖先的两张宣纸卷在一起,手抖动着重新装进竹筒拧紧盖子,又将竹筒放进陶瓷罐,再将陶瓷罐密封好置入元宝之中,最后盖上石板。一切准备停当,老大路世明开始迅速铲土,把那个神秘的瓦缸埋了个严严实实。
惹 祸
赖副局长退休了。按他自嘲的说法,一觉醒来把乌纱帽给睡丢了。
一个月前机构改革,三个机关合并,五十岁的赖副局长被排除在领导班子之外,任命为办公室主任,后面加了个括弧——副县级。赖副局长一看这任命就火冒三丈,他奶奶的,欺负老实人,老子不伺候了!一气之下写了辞职报告,提前退休回家。
前三天,赖副局长觉得回家的感觉真好,不用早起床,不用去跑路,吃完早饭悠哉游哉逛公园,看看风景听听戏,中午回家喝上两口睡一觉,哎呀呀,赛过活神仙啊。想起在机关里整天说假话装笑脸勾心斗角无聊透了,怎么早没有想到提前退下来呢?糊涂,糊涂啊。
过了三天,赖副局长开始有些乏味。他在家里除了老伴儿还是老伴儿,走到街上,忙工作的人都是风风火火马不停蹄,惟独老头儿老太太手牵手幸福地在街头漫游。到了公园也是老年人的天下,只有在晚上才冒出来一些喜笑颜开卿卿我我的年轻人。
又过了三天,赖副局长把自己比作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他要疯了,他要冲出牢笼,他觉得这屋子空气稀薄,快要让他窒息了。他走在街上,发现无论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在看他,认为他不伦不类游手好闲,他再也不敢出门了。
不能再过三天了,他一天都不想多呆,立刻给老同学、某局副局长彭光打电话,说你快救救我吧,我快要闷死了。
老同学彭光在自己的机关找了个看大门的差事,跟赖副局长有言在先,说你要是能放下架子就来,我实在找不到适合你的工作。赖副局长说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别说看大门,就是打扫厕所搞卫生我也心甘情愿,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赖副局长上班了,还真有扫厕所的勾当。因为机关要节约开支辞退了清洁人员,门卫兼顾打扫厕所。彭光说,赖大局长算了吧,回家去吧,你在这儿打扫厕所我心里不是滋味。赖副局长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不能干的?这以后,每逢赖副局长打扫厕所,老同学彭光总要帮帮手,也算不枉同学之情。赖副局长说你快点离开吧,虽说是在帮我,可我们俩的心境不一样,就像李玉和说鸠山的那句话,咱俩走的本不是一条路啊。彭光听他这么说,眼泪差一点流出来。
赖副局长和老同学彭光的友谊,可以追溯到他们上大学的时候。两个人都从农村来到城市,一入学就分在同一班同一宿舍,生活又面临同样的困境。三年暑假,两个人三年没有回家,到学校附近的农田里割草挣学费。毕业以后两个人又分在同一个工厂。有了小家庭后日子同样清苦,曾经共用小拉车从工厂往各自家里拉煤,沾点国家的小便宜。后来进了机关有了职位,两个人照样聚在一起喝酒叙旧,时不时还要去洗个桑拿按摩按摩。两个人一路走来,只是到了眼下才出现了差距,一个时运不佳丢了官位,一个即将提拔走上一把手岗位。
彭光也确实该提拔了,他在副局长的位子上已经干了十五个年头,严格地说工作出色,且没有贪污腐败大问题,上级领导也已透风,年底老局长退休即可走马上任。
可是到了年底,一把手却另有新主,彭光名落孙山。彭光找到领导,得到了这样一个信息:有群众举报,彭光生活不检点,年轻时曾有偷盗行为。
彭光愕然,跑到门口去找赖副局长,人说昨日已走,往家里打电话无人接听。彭光赶往赖副局长住所,却见门口贴一纸条:此房已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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