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肥红瘦

2009-09-21 09:48
阳光 2009年7期

筱 桦

招惹一个已经不太年轻的女人,如同招惹一条饥饿已久的蛇。男人大概也是如此。反正马文远在王一眼里差不了许多,或者说也是一条饥饿已久的蛇。

做成是生活,做不成是小说。马文远说。

做成是生活,做不成也是生活。王一坚持着,一切皆有可能。

马文远没办法,往后一躺把人整个撂在床上,脸色很难看。难看也没办法,做不成就是做不成。王一半倚在另一张床上,长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颊。王一露给马文远看的半张脸是难过的、沮丧的;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却是欣喜的、如释重负的。至少不用真枪实弹地干了。王一暗自咕哝着。

做不成你来干嘛?马文远诘问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我不来行吗?我不来你千方百计让我来。不来你说我不爱你。王一说。我也不知道它会这时候来呀……王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我要不来吧,你会说我故意搪塞你;我来了吧,你又这副臭德性。你以为我是什么?“鸡”呀?见面就知道脱裤子?!王一自己把自己说恼了。反正怎么都不讨好,我还不如不来呢!王一坐起身,悻悻地穿上外套。

屋里空气顿时紧张,让人感觉呼吸困难。

王一把窗帘扯开,外面是乱七八糟的街道小巷。

马文远没动,躺在床上呆子似的嘟囔,怎么会这么巧呢?怎么会这么巧呢?真的这么巧吗?

王一白了他一眼。爱信不信。不信拉倒。马文远霍地从床上起来了,裸露着的两腿细得像麻秆,中间黑蓬蓬的物件一抖一抖仿佛也在指责王一。那你干什么来啦!来了又不做!马文远嚷出来后声音又突然软了,斜着身子拽住王一的胳膊。那你给我摸摸……啊……我难受……

王一一晃身子甩掉他的手。不。给你摸了我难受。

那我怎么办?我这么远来见你。马文远像死尸一样倒下去。我这么远跑来为什么?我有病啊。

谁知道呢?大概真的有病吧。王一冷冷地说。

从G城到F城有一千公里,马文远和王一约会的S城正好是这两个城市的中点。本来马文远想到F城来,王一死活不答应。这样不保险,我害怕。王一说,我老公的狐朋狗友多着呢,我可不想让他捉奸在床。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你说怎么办?!马文远在电话那头问。王一拿着已经被捂热了的电话,眼睛捋着地图上的铁路线往下找。S城,对,就是它了。

这次约会马文远蓄谋已久。

用他的话说光手机费也够来回好几趟了,王一就是不答应见面。王一说,见面?想干嘛?不知道网友都是见光死?还不如这样聊着,我还能把你想像得高大英俊点……

嘁,你那是意淫。QQ上马文远的小企鹅头一跳一跳的。干嘛要意淫呢,真做多好……

呸,你怎么知道真做好啊?你又没试过。QQ聊到这会儿,已经赤裸裸的不需要遮掩,开口就是短兵相接。那就试试。马文远接的很快,保证提供全套优质服务。王一明白自己让他钻了空子,也呵呵一笑,说是不是优质服务要我说了才算。

王一在视频里见过马文远,人嘛说不上多好看,但也不让人讨厌,也就是中等吧。他自己报的身高是一米七二——典型中国男人的身高。不过,对王一这样已经过了三十岁门槛的女人来说,男人好不好看真无所谓,但必须干净。不能让人看着生厌。现在给狗狗交配还都讲究个门当户对,血统纯的种狗配一次价钱打着跟头往上翻。王一想情人嘛要的就是个“情”字,至少要两情相“悦”。有一方心里不舒服,“情”字要就打折扣。

王一还是给马文远打了一个不低的分数。怎么说呢?因为才气!

王一知道马文远是个作家,虽然是业余的,含金量却不低。虽然马文远说自己是码字匠,纯属个人爱好,但是王一知道他是在谦虚,能凭手里的一枝笔吃饭,而且饭的内容还不错,充分说明他的才分不只是一点点。

这让王一心生敬佩。王一年轻的时候也做过文学梦,现在没事还喜欢买几本文学期刊看看,用闺密马兰的话说,是“文学小娘们”。这年月搞纯文学行市不好,“米”少不说,人还特多,说吐口唾沫淹死仨诗人俩作家一点也不为过。人多,段位却并不高,没见那些自诩作家的先生们个个面黄肌瘦还自我感觉良好?

马文远把发表的小说传给王一看。王一在报社工作,虽然干的是行政工作,但也算得上与文字有关。新闻和文学不是同类,但毕竟是亲戚关系——和尚不亲帽儿亲。看了一篇,又看了一篇,马文远在王一心里扎了根。

在一次聊天中,马文远写道“无穷宫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王一愣了愣,没想起来谁的词。马文远紧接着又写道,“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王一人立刻就软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了她。她想起来了,这是晁补之的词。少年的时候她也背过的,现在怎么都忘了呢?

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王一叹了口气,如今的“桃花颜色”怎堪一看?别说是桃花了,就是狗尾巴花也早谢了。要知道三十多岁奔四十的女人,正是不上不下七分尴尬三分不甘的年龄。既没完全抛开小女人的幻想,又要上扯老下扯小过着日子,弄不好就早早地人老色衰。青春啊,红颜啊,王一一脸无可奈何,真想再跟上喊两句,苍天啊!大地啊!

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王一又念了一遍。王一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怎么说呢?倒不是金钱上的紧巴巴。金钱上的紧巴巴是后天可以改造的。时间上的紧巴巴?上班、回家哪一样不是匆匆忙忙?包括做爱。例行公事。什么动作跟着什么表情。王一想真是太无趣了。如果连做爱都感觉不到快乐,那么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王一问过老公感觉怎么样,老公皱着眉头望了望她,以为她得了什么癔病。在王一居住的小城,这样的话女人一般问不出口。

王一感到郁闷。她上QQ,也是想放放风的意思。QQ上你可以扮演任何你想扮演的角色,说任何想说的话。王一明白,她的“紧”绝非是时间、金钱上的紧,而是心理的“紧”,是不甘心不认命的“紧”。

王一没和马文远说这些,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怨妇。王一知道不能指望马文远替她扛任何事。上QQ聊天的男人图的就是个乐子,谁肯为不相干的人背上沉重的包袱?要知道,夫妻尚且不能保证白头到老,一夜情的男人你能指望他多少?彼此的欢娱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通过聊天,王一还知道马文远在G城某局当个不大不小的官。是那种说上上不去,说下下不来的闲官。主要任务就是写字。公文。马文远闲得实在无聊才开始写的小说,且小有收获。马文远写小说文字优美,带点淡淡忧伤,多少有点自己的影子。比如小说里的主人公都是大学毕业、都喜欢听戏喝茶,喜欢诗词歌赋,总之属于曲高和寡系列。重要的是小说里的主人公大都不怎么得志,属于游走于权钱边缘人群。王一由此判定马文远仕途大概也不怎么顺畅。仕途顺畅的人春风得意,报告念都念不完,哪里还有时间写?有时间写报告的,大概就是马文远他们。王一想,多亏了他的不顺畅。有他的不顺畅才有了今天的马作家。

单位那摊子破事还不就那样。马文远大吐苦水。我们算什么,听差的衙役磨道的驴。马文远慨叹“建德非吾土,淮扬忆旧游”。从大学毕业分配到这个小城,他就没真正高兴过。总觉得憋气,时时想逃。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所有的生活看上去都差不多,实在是乏善可陈。费翔在歌里唱道,“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现在自己已不再年轻也无法做梦,背上行囊仍然是上学时的旧背包。

生活中一点激情也没有。马文远非常落寞地说,在他潜意识里非常希望发生点什么。跟昨天不一样的什么。但是,到头来还是失望。什么也没发生。今天是昨天的翻版,明天是今天的再现。睁开眼,每天看见的都是同一个太阳,连看太阳的角度都选的一样。圆得单调,亮得冗长。

可惜没有第二个太阳可以供你挑选。王一尖刻地说,所以你才想游戏人生玩弄感情?给无味的生活添点噱头?

不是这个意思。马文远发来嚎啕大哭的哭脸。玩什么我也不会玩感情。那是小年轻们干的,我没有资本。马文远说,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王一做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马文远说,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能保证的只有故事的真实性……王一说怎么这么啰嗦,快点说吧。马文远说那要从小时候说起了。我的童年非常痛苦,没有半点幸福可言。王一做了个鬼脸。马文远没理她,继续说从小到大,父母一直不和。不是不和,简直是天敌,是冤家对头!全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印象中似乎没有一年一家人能过得安静平和。过年也不例外。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梦里被撕打叫骂声惊醒,开始我们兄妹还哭还拉还劝,后来就随他们打去……父爱肯定是有的,母爱也一点不少。但相对于长时间无休止的战争,这种父爱母爱的能量实在太低,就像海水里的一粒糖,淡得没一点感觉。

那为什么不离呢?王一问。与其在一起痛苦,还不如离了解脱。

马文远又发来一个痛苦的表情。不是没劝过。记得那年我刚上大二,见他们打得实在厉害,劝父亲干脆离婚算了,兴许两人还都能有条活路。父亲说哪像我说的那么简单。农村讲究本来就多,结个婚不容易,有了孩子的家庭付出代价更多……直到现在,这个家仍然是名存实亡。母亲是三年前回老家时见的一面,现在还不知道她在哪儿,大概还在漂吧。好了打个电话,要不音讯全无,让人不知道死活。前几年说跟山东基督教教友在一起,后来又说在四川打零工,小半年前说在武汉,现在在哪谁也不知道……

说完,马文远好半天没有动静。

王一似乎看到一对尖酸刻薄、互不相让的米面夫妻,几个无可奈何的孩子。马文远会是哪一个呢?王一的心软软的像泡在了水里。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需要男人来爱她,男人大概也是如此吧?

好一会儿,马文远发来一个红脸,说不好意思刚才太激动了,休息下现在好多了。马文远说刚开始自己完全站在母亲的立场上,痛恨父亲。后来随着年龄增长,看问题比较全面客观,知道夫妻关系处理不好,决不是简单的你对我错,也不非要什么大是大非上纲上线,鸡毛蒜皮的小事同样能引发国际战争。责任嘛两人肯定都有,至于谁先错的,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顺序一样,想完全弄明白不可能,也没有必要。马文远说,这么多年,我累了,心也麻木了。随他们去吧。

王一也发了个痛苦的表情,说那也不能不管啊,毕竟是父母。马文远说怎么管?该给的钱给了,该打的电话也打了。就是不能从感情上亲近……还没靠近他们,就感到紧张,浑身不自在。像两只刺猬,必须保持距离。

马文远说父亲这两年一直一人在家,白天跑车或者忙农活,一干一天,晚上回去还得现弄饭。麻烦不说,一日三餐基本遵循一个原则,凑合。自己听说后心如刀绞,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父亲今年刚刚五十六,母亲比他还要小两岁,晚年生活还长着呢。马文远说想想我就头疼,感觉活着真没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太累!要不换个活法,真能憋死了。刘皂说“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人家是有家不想回,而自己却是想回回不了。家对他来说永远是镜里花水中月。是奢望。

真是奢望吗?马文远问王一。

王一心里也很难过,不只为马文远。看在别人眼里的生活不过是一层皮儿,人内心深处的蝇营狗苟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现在不只是“虱子”,恐怕连“虱子”的儿子孙子都有好几代了。好在你的家很温暖。王一知道他有个贤惠的妻子。马文远话里常带出妻子的贤惠。妻子贤惠,丈夫呢?能干?“忠诚”?王一抿嘴一笑,勾引一个“忠诚”的丈夫多么刺激,多么有趣啊!

呵呵。马文远干笑两声。是啊,妻子贤惠是有目共睹的。马文远说当初他豪情满怀走出校门,原以为会从此平步青云,没想到却要在巴掌大的县城栖身。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他无比失落,急需一个精神堡垒为自己遮风挡雨疗伤止痛,因此别人一介绍他就答应了。但是潜意识里一直没把她当女朋友,更没想过会把自己的将来与她联系在一起。马文远说你不知道,我在结婚证上签字的时候,右手一直在抖。比高考答卷都紧张。

马文远又说,说句你不信的话,我常记不起她长得啥样……

王一心里一动,自己不是也常想不起老公长啥模样吗?人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理想真的很难与现实相违抗。有的女人以为嫁鸡偏偏骑上龙,有的一心附凤却又拣条虫。

王一越想越惆怅,以至于心里满满的再没半点空隙。她悄悄下线了。

王一开始同情这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她想这个男人寻找的不仅是刺激,可能更需要的是安慰。母性的安慰。王一突然有种冲动,她想把这个男人揽到怀里,让他哭上一场。

如果他有泪的话。

王一决定去赴约。

王一不是古板的女人。以王一的浪漫,她的爱情应具有穿越时空的奇遇性。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眼前一亮,是要悬念丛生的。

在这之前,俩人设计了许多约会的时间地点,因为只在视频里见过,甚至还规定了那天的衣着穿戴。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游戏。王一幻想的马文远高高大大,不像小马哥最少也得像陈道明吧?即使是丑点像王志文也行啊。女人的通病,即使是不能放在阳光下曝晒的暧昧,衡量男人的标准也依然没有改变。甚至还更苛刻。王一就是这样,宁缺勿滥。王一想,男人风流点不是毛病,起码说明他拥有除养家糊口之外的财力和智力。

马文远在QQ里不厌其烦地说我爱你时,王一总是哈哈一笑。虽然她压根就不相信如此轻易说出口的“爱”字能有多大分量,但是也不否认,自己是想从这“爱情”里得到些什么。可是又能得到什么呢?男欢女爱本来就是一场必散的筵席,只求个轻松快活。况且,男人过了不惑之年,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处于复杂的阶段,他们比谁都知道天长地久是什么玩意儿。一句大白话。

谁还敢苛求?

对这次未成行的约会,王一从一开始就抱着忐忑心理。但是,去赴约,则是肯定的,毋庸置疑的。

但是都没能成行。不是马文远有事就是王一不方便。其中王一心情不好还用身上不方便推了一次。最后,马文远下了最后通牒。就下个月十号,星期六。来不来你看着办。我在那里等你。

马文远在QQ里伤心欲绝。你真不想见我吗?我想你。我爱你!真的……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让我静静地看着你抱着你……马文远纯洁得像个中学生。

王一“嘿嘿”地冷笑。她心里明镜一样亮堂。这就是男人!说的比谁都纯洁,干的比谁都下作。什么都不做?可能吗?想得都快疯了,不生吞活剥了才怪。别忘了那句名言,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

但是,王一还是没有拒绝马文远热辣辣的情话,脸红红的艳若桃花。哪个女人不爱听好听的,别管她是十八还是八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可是真理。

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在这之前我不会再跟你通话了。88,再见。

果然,马文远十多天没给王一打一个电话留一个短信,QQ上的企鹅头始终保持着安静。王一有些沉不住气了。生气了?不会吧。这些天的谈话让他们惺惺相惜物怜同类,热情浓缩成空气里的香水味,无处不在却又不可捉摸。那就见他一面。

马文远立刻回了一条短信。海棠依旧。

海棠依旧,海棠依旧。王一喃喃地念着,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王一没上车就觉着身上来了。这让王一非常郁闷,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要这个时候来。王一有点后悔,不想去了。但是马文远的短信一个接着一个。来了吗?上车了吗?哪班车?预计几点到……王一想象着马文远兴奋的样子。去就去吧。王一叹了口气,好在刚来。每次身上都先来这么一点点,歇一天后才会大批量的来。也就是说虽然来了,但不影响什么,当然包括做爱。王一打起精神,身体重新饱满起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一路颠簸自然不用说。快到S城时王一闭上眼睛。马文远在她脑海里混沌得看不清眉眼。这会不会是个错误呢?王一努力闭目养神,什么都不想。这是一个错误。王一对自己说。但是会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吗?王一睁开眼睛,她管不了自己。

车刚停稳,三轮车、的车就围了上来。王一静静地看着车上的乘客被他们拉得东倒西歪。售票员有些奇怪地看了王一一眼。王一只好站了起来,刚伸脚踩到地面,胳膊就被人拉住。

是王一吗?还好,普通话。还好,是电话里听过多遍的声音。是他,马文远。模样和视频里的一样,个头不高,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没有一米七二。砖红色杰弗雷休闲装,仔裤,七匹狼休闲皮鞋,小分头,还算斯文,有点像刚走上社会的学生。有点失望,马文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出色,原因她也说不清楚。或者对王一而言,“马文远”只是QQ里的一个符号。

女人都是情绪化的动物,王一的情绪顿时黯淡下来。以为自己拣的是西瓜,没想到却是粒芝麻。

你来了我真高兴。马文远把王一揽在自己怀里,尽量让她远离那些三轮车夫的热情,这让王一心里还好受点,总算没扭头就走。打上车,马文远和王一并排坐着,把王一的手合在自己冰凉的掌心里,宝一样盯着她看。马文远说以为你不来了呢!一早就在这儿等……王一被他看得低下头,感觉手握在他的手心里很温暖,他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王一吁了口气,心说还好,总算人还干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初的失望还是徘徊在她心里,让她感到无比郁闷。

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宾馆里冷冷清清。马文远跑到饭厅张罗饭菜,嘴里问王一饿坏了吧。王一摇摇头,马文远盯着她的眼睛,热情地说我爱你。真的,我爱你王一。王一笑了笑。王一知道,在饭厅里说过我爱你,回到房间就要说我要你了。看得出来,马文远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

喝点酒吧。马文远说,喝点酒暖暖身子。天太冷。王一坚决不喝,王一想清醒地看着马文远怎么做。因为心情的缘故,这顿饭吃得冷冷清清。马文远兴致勃勃丝毫提不起王一半点热情。王一想,从一开始就是错。

果然,进了房间,没等王一收拾好东西,马文远就扑了过来,我要你。给我吧。王一事先设想过的做爱“前奏”根本没有,这让王一无比愤怒,哪有一上来就要真枪实弹干的,还是个作家呢!一点都不浪漫。王一的情绪顿时坏到了极点。积蓄多时的那点怜爱全部不翼而飞。做爱对男人可能一冲动就行,对女人却不一样,需要培养好心情,没培养好心情就提枪上阵,总会有被侮辱被轻视的感觉。王一情绪恶劣地说,你不要这么恶心好不好。好像我们来就是为了做这事似的。

马文远愕然。

王一推开马文远说,我身上来了。真的,不骗你,我真的不方便。

马文远愕然。恶心?他的情绪也开始恶劣,王一在他眼里远没刚看到时养眼。三十多岁的女人,美的是少妇的丰腴和性感,是来自生活水到渠成的自然;倘若是扭捏作态,只会让人有“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的感觉。马文远觉得王一现在就是在装。在作秀。马文远心里仿佛什么被梗住了,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是的,性这东西一旦不完美,就会变得恶心。是他让她恶心了?以至她的身体她的思维都在排斥他?马文远泄气了。

不遂人意时,人心往往敏感而脆弱。绝望得不到善待,便会生恨。王一的眼里,马文远是恨她的。

在卫生间里看着卫生巾上斑斑点点的落红,王一突然又想起了李清照的词。海棠依旧。绿肥红瘦。

王一的心一下就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