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聪明
周惠,40岁就在庐山会议上被打成“彭德怀反党集团”成员,且这顶帽子戴了近20年;他20多岁就任县委书记,刚30岁就任地委书记,不到35岁就任湖南省委书记处常务书记,很快任代理第一书记,一定级就是行政7级,这在“三八式”干部中可以说是“少年得志”;“彭德怀反党集团”冤案得以平反后,他出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在周惠身边工作及多年交往中,我常常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位老共产党人坎坷、沉浮中的内心世界:将个人的命运与党、国家、人民的命运紧密相连,对人对事泾渭分明,做人做事堂堂正正。还有他处理问题的思路和一些观点,每当回想起来总是让人觉得意味无穷,有时甚至会心潮起伏而不能自己。
“彭老总把咱也‘述进去了”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为“彭德怀反党集团”平反后《彭德怀自述》一书出版了。在党的十一届五中全会期间,有人给周惠送来这本书,他看后不无感慨地说:“彭老总把咱也‘述进去了”。
我很快找到这本书来看,在关于庐山会议部分中,彭老总在“述”到他遭毛主席批评,庐山会议的方向即将由“反左”转向“反右”的一个晚上,因部队工作的事去找时任解放军总参谋长的黄克诚,看到周小舟、周惠、李锐在那里。
我是听了周惠断断续续讲述后逐步体会其内心的。当时,对毛主席批评彭德怀的信,与会者中很多人不服,认为不符合事实。周小舟、周惠更是转不过弯来。因为毛主席上庐山前先到湖南视察,在韶山等地农村的田间、食堂、农家了解情况,批评“亩产千斤都是吹牛”,“路边堆肥”是形式主义;毛主席听取了周小舟、周惠所作的汇报,并就当时形势的估计进行了深入交谈,不仅将一年前因上报粮食产量比邻省低而被插的“白旗”拔掉了,还让湖北省委第一书记到湖南学习;毛主席很赞赏周惠关于“成绩很大,问题也真不少,前途还是光明的”汇报,顺口说:“成绩伟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好,概括得好”;特别是毛主席在观看湘剧《生死牌》后向省里的同志说:“海瑞刚正不阿,直言敢谏,讲真话不讲假话,我们反对官僚主义要有海瑞精神”;毛主席决定在庐山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并以“纠左”为主,也是那时下的决心,是当即让工作人员通知中办主任杨尚昆的;毛主席还决定周小舟参与会议文件的起草,周惠参加会议。就是在这种思想氛围下,周小舟、周惠等觉得应该去找毛主席反映。后来怕不合适,才去找刚上庐山的黄克诚。黄克诚爱听真话、敢于直言在党内高级干部中几乎人人皆知。在这样一个事关重大的关键时刻,他们几个比较年轻的同志就急切地希望黄克诚能向毛主席谏言,能将会议的“反左”方向坚持下去。他们三人向黄克诚说完后正要走,见彭老总进来了,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
但后来会议的发展,不仅与他们的意愿相反,而且正是那次看望黄克诚时与彭老总的偶遇,竟给彭老总增加了—个“罪名”,说“彭德怀反党集团”是“军事俱乐部”,根据就是所谓彭(德怀)、黄(克诚)、周(小舟)、周(惠)等在那天晚上“齐聚”黄处。
对于这样一个由是非颠倒的“证据”和无中生有的“根据”定性的冤案,周惠每次谈及总显出沉重而复杂的神情,有时不自禁地摇头,满脸的无奈。1974年,周惠得知彭德怀含冤去世的消息后,竟然说不出话来,只大哭了一场。这大概是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他最能表达内心情感的方式。是啊,自己戴着“反党集团成员”的帽子,虽然很冤,但还活着,可彭老总却含冤而死,已做了“屈死鬼”。他能说什么呢?就用大哭来为彭老总“诉冤”,也吐出了对党和国家的“忧心”。
《彭德怀自述》是“文化大革命”中彭老总在“牛棚”里写的“交代材料”。彭老总当时不大会想到出版,但全篇体现了他对党的忠诚、毫无隐瞒的一贯品德,表现了他心底无私、忠于事实、坚持真理的凛然正气。《彭德怀自述》的出版发行,是“彭德怀反党集团”得以平反的结果,也使“彭德怀反党集团”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体现了党坚持真理、修正错误的一贯作风,无疑也会唤起人们对彭老总及同案蒙冤者的敬意与同情。作为“彭德怀反党集团”“第五号”成员的周惠,一句“彭老总把咱也‘述进去了”的感慨,不仅表达了他对庐山会议苦涩回忆及与彭老总思想品格的共鸣,而且表达了他对彭老总的敬重及自己的幸运感;表达了他对《彭德怀自述》的看重,认为这可作为党在执政的挫折和教训中走向成熟、减少失误的一份重要教材,也表达了他内心里为彭老总没能看到这一结果而深深地惋惜。
“问题”要靠党内解决
在庐山会议关于“彭德怀反党集团”的决议中,开始点名的是彭、黄、张(闻天)、周、周,报到毛主席那里时,毛主席亲手将周惠划掉了。对毛主席为什么作如此决定有不同的说法,多数说是为了争取和保护青年知识分子,挖彭德怀的“墙角”。这肯定是有根据的。毛主席在周小舟与他谈话整理稿上批示:全篇“挑拨离间”,就是指挑拨包括周惠在内的几个青年知识分子与中央的关系。当然,还有的说是周惠“不够格”,因为周惠是湖南省委代理第一书记,而省委第一书记、中央委员是周小舟。也有人说是考虑湖南省的工作,会后撤销了周小舟湖南省委第一书记的职务,后来安排他到广东省社科院任副院长,而周惠继续回湖南工作。
周惠虽然内心对庐山会议决议“没通”,但工作还是一如既往。可一年以后即1960年秋,中央通知周惠调离湖南,到北京听候处理。周惠曾说他当时还是年轻,对问题估计不足,所以提出“希望有个说法”。没想到却引来了有关方面的恼火:好,不忙到北京,就由湖南省委组织揭发批判,“就地解决问题”。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是因有关方面向中央报告了周惠的“新问题”:周小舟与毛主席谈话的整理稿经周惠修改过。因此,省委组织的对周惠的揭发批判,上纲上线高得“吓人”。
在庐山会议期间及会后,周惠一直未作为重点批判对象,他自己也未作过实质性检讨。他对彭、黄、张、周及自己的所作、所为,始终不认为是错。这个态度得到夫人范博的坚定支持。但到了这时,他们心里也感到有些“没底”了。一天晚饭后,夫妇俩借在院里散步的机会商量决定:为了保住“党票”而作“检讨”。因为他们觉得这个“是非问题”在此时此地已解决无望了,于是就希望“留在党内”,等待以后“解决”。夫妇俩还作了一个“决定”:这件事不告诉孩子,怕小孩弄不懂是非受伤害,相信他们将来会明白真相的。
周惠在党内作违心“检讨”,有当时被迫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是他相信党组织总有一天会弄清真相重新结论。所以,他此时的内心,就是希望留在党内,“发落个吃饭的地方”。湖南省委组织地市以上领导干部集中“揭发批判”了半个月后,周惠被安排到国家交通部工业局任副局长。时任交通部部长的是王首道。1984年夏,王首道夫妇到内蒙古避暑,我时任区党委秘书长,在接待中感到他们两家很熟悉,很融洽。后来周惠和我说,解放初
期他们都在湖南工作,说王首道是老资格,很厚道,还特别说了一句:“在咱最困难的时候,是人家收留了咱。”
“精神不倒”
周惠出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时年已花甲,但能吃、能睡,思维敏捷,说话幽默。熟人说他还是当年的老样子,他总是笑着说“精神不倒”,有时也说“精神不死”。周惠1986年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曾经对自己参加革命后的历程作过几句概括,记得结尾一句是:“酸甜苦辣皆美味”。1987年冬,他家还住在中组部招待所,我在中央党校学习,星期天去看望他。他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说他的“概括”。我听着听着陷入了“沉思”。仿佛随着他的脚步,看到了他一生经历的一个个“坎”。从“少年得志”到“反党集团”成员,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那场灾难;冤案平反后又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工作了8年,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率先在农村牧区实行改革,成绩卓著。真可谓“酸甜苦辣”都尝遍了。他用“皆美味”来概括和表达自己的感悟,体现了他将个人的荣辱与党和人民紧紧连在一起的信念,这大概就是他“精神不倒”的基石。
2004年上半年有一次去看望他时,他突然向我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相处二十几年了,怎么评价我?”大概是怕我不好说,就又解释了两句:“人们常说盖棺定论,实际上有的盖了棺也不一定算数。我虽然还没有盖棺但也差不多了,说说看”。我稍作思索便敞开谈了,特别从人的长处短处往往相辅相成的角度,用事实谈了他对党忠诚、待人真诚、工作认真的“真”共产党人品格;也用事实谈了他有时真诚、认真到了近乎完美主义、理想主义的程度,而实际效果有时却并不算好。他一直在默默地听,当我说这是否也算一种“脱离实际”时,他一边点头一边说“差不多”。
我当然也谈了他在1959年庐山会议和“文化大革命”中受害很深,但信念从未动摇,工作从未懈怠等积极的人生态度。他在交通部任工业局副局长、水工局副局长期间,无实际工作可做,就搞调研,几乎走遍了全国所有运输港口;“文化大革命”被“管制”期间,他经“批准”与即将下乡插队的孩子见面时再三叮嘱:爸爸妈妈都不是反革命,老百姓能生活你们就能生活,任何时候都不要寻短见;“批邓反右”期间,他去看望重点挨批的胡耀邦,希望他“挺住”,相信“现状”不会长久;调内蒙古工作赴任途中,火车进入内蒙古境内,他就下了火车换乘汽车,边走边调查研究;在参加党的十四大期间还提了一条尖锐的意见:万万不可吃了几顿饱饭就放松了农业、农村工作。我讲述这些情况时,头脑里下意识地浮现出一句常说的话:“中国共产党人是特殊材料铸成的”,而老人却在轮椅上稍动了动身子,很平实地说了句:往事多年了……
“骂娘是真骂,保护也是真保”
“骂娘是真骂,保护也是真保”是一位曾与周惠一同南下并一起在湖南工作过的老同志对周惠的一句评价。说周惠任益阳地委书记时,手下一个干部犯了生活作风错误,影响很不好,中南局有人说要开除党籍。周惠也很生气,多次严厉批评,有的话说得很难听,但问他组织处理时却说“不要着急”。过了些时候,这个干部有了认识,也有悔改,地委就作了留在党内的处理,本人及很多人说很受教育。
周惠刚到内蒙古就碰到两个老资格之间的一桩“公案”。“文化大革命”中一个说另一个人有“变节”行为。因二人曾在一起工作,不少人相信。组织上曾作过调查,但未作结论。后来被诬老资格也恢复了工作,但心里总觉得是个事,攸关政治生命嘛,所以强烈要求给作个结论。周惠真当回事来抓了,还亲自查看档案和有关材料,找当事人和有关人了解实情,结论是变节行为不存在。此结论使被“检举”者得到了保护,很高兴。可对“检举”者怎么办?周惠多次给予严厉批评,但考虑到发生在“文化大革命”中,检讨了就算了。可这位老资格大概是碍于面子,虽不再坚持但也不作检讨。许多人很气愤,周惠也发了大火,说一定要严肃处理。可他后来又与有关同志商量,老革命,离休了,还是留在党内吧。在周惠看来,事实为依据、法纪为准绳的原则要坚持,但在“事实”和“法纪”之间往往有一个“讲情理”和“做工作”的空间,做好工作就能多团结一些人,多调动一些积极性。
大概是周惠长时间蒙受冤枉,深知被冤枉不好受的缘故,所以经常提到他在任期间受了冤枉的同志,而且每次提起来总是表现出“内疚”的神情。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战争年代“反特”。他任县委书记时,一个很熟悉的县领导被指控为“特务”,并被作为“特务”嫌疑处理了。尽管处理时留了余地但本人一直不服,由于当时有些问题一时难以弄清就反复强调:“金子是黄的,但黄的东西不一定都是金子”。后来的实践证明处理错了,也纠正了,但对本人的冤枉和家人的伤害却难以挽回了。应该说,这种情况在战争年代是难免的。为了保护党组织和同志,对有“嫌疑”的人,由于证据一时难以核实或来不及核实就作处理,确有可以理解的一面。但周惠则不以此开脱自己,而是“歉疚”不已。“文化大革命”中有关单位来“外调”,他不管来人怎么硬逼软诱,坚持说是自己当时搞错了。
另一件是湖南日报社的“反右派”的事。1957年夏青岛会议后,周小舟离职养病,中央决定周惠代理湖南省委第一书记。湖南日报社的知识分子比较集中,在“整风”中提意见比较多、比较尖锐,被划成“右派”分子的人数也比较多,伤害了一些人。周惠说,其中有客观原因,比如报社班子内部比较复杂,特别是受当时中央政策错误的影响,如“右派分子不少于5%”之说。但他认为自己作为省委代理第一书记有责任,主要是对报社内部的复杂关系和相关人的事实没完全弄清楚,只靠听汇报作决定。这个问题“文化大革命”中找他搞“外调”时就有所察觉。在对“反右派”进行甄别改正中,周惠在各种场合进行检讨,去湖南时又向报社同志道了歉。
“能理解”与“不能理解”
周惠在谈干部表现时常说一句话,就是“有可以理解的一面”。这“一面”主要是指在一定条件下,说了一些无实质“害处”的不中听的话、当时当地不得不说的“实话”,做了一些“应付”性的违心事等。此类事如果涉及到他自己,从不当回事,“原来怎样还怎样”。1960年秋,湖南省委新任领导同周惠谈话说:周小舟与毛主席谈话的整理稿经你修改过,而你隐瞒了这个事实。周惠说,我是改过,但稿子就在领导手里,不好说我隐瞒吧?然而这确是当时对他“加码”处理的一个主要因素。周小舟的那个稿子是先同毛主席面谈的,其中谈到与包括周惠在内的几个年轻知识分子的意见一致等。谈完后毛主席说谈得很好,要周小舟整理出来送他。周小舟整理成稿后一定要周惠看看,周惠推托不了就看了,并对有的数字和个别文字改了几处。可毛主席后来在那个稿子上作出了与他原来意见完全相反的批示,说全篇“挑拨离间”。周惠曾说:这件事可能是周小舟原想他一个人“扛着”,后来
实在扛不住了就不得已“供”出来了。尽管咱所改均无关紧要,但咱看了就不能再说是周小舟“挑拨离间”了,也就是咱的“罪状”了。
周惠和周小舟之间有个“托孤”的说法。那是在毛主席对与周小舟的谈话整理稿批示后,周小舟不仅想不通,而且有些悲观。于是就对周惠说:看来我是回不去了,老婆孩子就请你照顾了。周小舟于1966年在广州含冤而死,周惠重新工作后常关照周小舟一家。他们两家电话和来往都很多,我就是在周惠家里见到周小舟夫人王宁的。
周惠的“不能理解”,是指为了投机,睁着眼睛说瞎话,搞黑白颠倒、落井下石的人和事。周惠曾给我讲过一件事,周惠的三哥惠浴宇“文化大革命”前就是江苏省的主要领导,人们都称他惠老,因他不仅年岁大、资历老,而且威望高。“文化大革命”中,同为省领导成员的许家屯为了向“造反派”投机,跳出来揭发惠老,说明明知道你弟弟周惠是反革命,可是他到南京却让他住在你家里。惠老素以疾恶如仇著称,当即反驳:不住在我家里,难道住到你家里?!周惠对许家屯就“不能理解”。有一次周惠、惠老、汪道涵和许家屯在宋时轮家吃饭,就借劝酒将许家屯“数落”了一通。大家劝酒许家屯不喝,周惠就说:你原来是个怕死鬼啊!连情分都不讲了?
周惠从不讲假话,连讲一句违心的话也很为难。1960年冬那次党内违心“检讨”,在他内心里不知斗争了多少个“回合”。1980年6月他率党的工作者代表团访问罗马尼亚。当时,中罗关系很热,特别正值华国锋参加铁托葬礼后顺道访罗。所以,罗方人员在各种场合都要提到华访罗,而且都称“英明领袖”。周惠与华国锋一起在湖南工作过,他始终认为华是忠厚之人,对其在粉碎“四人帮”中的决定性作用充分肯定和赞同,但反对“两个凡是”,对“英明领袖”的提法也不认可,所以实在说不出口。可罗方总说,他作为团长一句不说又担心在内外产生误解,为难极了。后来只在与罗党中央常委邦克会见时说了一句。
周惠对那些做假事、说假话的人很反感。1984年胡耀邦到锡林郭勒盟视察,在专列从二连浩特返回的途中,到一户牧民的蒙古包考察时,发现地方领导在蒙古包里做了虚假布置,还请两名演员充当牧民子女。周惠看出来了,胡耀邦也发现了,只是都没有当场“捅破”。对此,周惠非常恼火,而且感到很对不起胡耀邦。
“前人”出过的错,不要在“今人”身上重犯
在拨乱反正中,周惠十分赞同邓小平关于在中央过去的错误中他有一份责任的态度,也赞同胡耀邦关于在党的高级干部中“左”的错误只有多少之分的观点。他认为这样说比较客观,并说他自己虽被打成“右倾”,但实际上在“大跃进”中也是“中间偏左”。所以,他总是强调,总结“前人”出过的错误,应主要防止“今人”重犯。
周惠对党在过去工作中脱离实际,搞瞎指挥的教训有切肤之痛。中央决定他到内蒙古工作时,胡耀邦称他是“老农业”,可他到任后很快就发现内蒙古的情况与内地有很大不同。内蒙古不仅在“文化大革命”中是重灾区,就农业本身与湖南也大不一样。比如畜牧业占相当的比重,而畜牧业又带有明显的游牧民族特点等。所以他强调内蒙古拨乱反正的“正”,主要是内蒙古的实际,要始终坚持;而一切脱离内蒙古实际的政策和做法就是“乱”,就要“拨掉”。这方面人们至今记着他有一句形象的说法:“要从大青山出发”。针对工作中碰到的一些阻力和困难,他一方面告诫各级领导要撑住,说“不怕慢,就怕站,更怕拐弯”,只要不“折腾”就会前进;另一方面强调要“清‘左克软”,不能动摇。
粉碎“四人帮”后,浙江等南方一些农村中自行到内蒙古城乡走街串村干活的人多了起来。起初以木工、裁缝、修鞋、路边小吃为主。对此,有人以影响社会秩序为由提出意见,特别对在街头卖炸油条的摊主,用高价面、高价油而不收粮票,认为违反政策,也影响当地饭馆的生意。周惠就利用下乡的机会,大清早到马路边考察。他了解的情况是:早上来买油条的人不少;高价面、高价油成本高,油条价格高些,但因不收粮票人们能接受;吃的人多了摊主也能赚到些钱;高价面、高价油虽与统购统销政策不符,但社会上明里暗里都有,愿买愿卖。据此,周惠认为是一个“新事物”。外地人能通过辛勤劳动赚到钱,也能满足当地老百姓的生活需要,特别有些活当地人不愿干或干不了,外地人来干还可以起带动作用。他曾就如何搞活经济告诫人们:“感冒了发汗不容易,如果把发出来的汗憋回去想再发就更难了。”
内蒙古是我国最早成立的自治区,蒙古族是实行自治的民族,汉族人口占大多数,其他少数民族还有40多个,自治区内还有莫力达瓦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三个自治旗。如何正确处理民族关系一直是周惠经常思考的问题。在拨乱反正和落实政策中,许多问题涉及民族关系,包括历史的、现实的,经济的、政治的,个人的、组织的……都会摆到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面前。为此,他看过很多文件、书籍,到过不少地方调查,找过许多人了解,他从正反面实践中对党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和“平等团结互助的民族关系”有了深切的感受,认为领导者关键是要全面准确领会和把握党的民族政策的精神实质,并要切实融入到各级领导干部的思想意识和各项工作中。他为此告诫各级领导干部在处理民族关系中,要牢记三条“基本原则”,即民族问题是长期的,急不得;民族问题是复杂的,简单不得;对违背各民族平等团结互助关系的言行,不论来自哪方面都不能一味迁就。自治区党委还把每年9月定为“民族团结进步表彰活动月”。
周惠的这些认识是在亲身实践中形成,也在自己的工作中实践。在调整自留畜政策时,他充分考虑牲畜对牧民既是生产资料又是生活资料的特殊性,不仅自留畜数量比农民多得多,而且在自留畜中还考虑了牧民放牧需要的坐骑。拨乱反正中,他主持自治区党委一方面对冤假错案“一风吹”,平反昭雪;一方面在农区推行“大包干”,牧区推行“草畜双承包”、“牧畜作价归户”,大力种树种草。
“文化大革命”中,内蒙古自治区的呼伦贝尔盟(后又分出兴安盟)、哲里木盟、昭乌达盟分别划归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阿拉善左旗划归宁夏回族自治区,阿拉善右旗、额济纳旗划归甘肃省。拨乱反正中,不少蒙古族群众要求恢复原行政区划。周惠在调查中听到的另一种声音也不小,包括来自有关省区和中央部门,认为内蒙古原行政区划东西长达4200多公里,而“东三盟”、“西三旗”的经济活动与上述五省区联系更紧密方便,从有利于经济发展的角度考虑,维持现状更有好处。周惠在反复听取各方面意见后还是决定向中央提出恢复原行政区划的报告。同时,耐心向持不同意见的同志做工作,他着重讲明“东三盟”、“西三旗”都是蒙古民族聚居的地方,原区划是长期历史形成的。他特别强调民族区域自治是党和国家的大政策,必须执行好。至于一些具体困难,可在工作中抓紧解决。为恢复内蒙古自治区的行政区划,周惠曾专程到“东三盟”、东三省和中央有关部门做工作。几乎在恢复自治区原行政区划的同时,在中央和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开通了从呼和浩特至海拉尔的火车。当时车速比较慢,全程52小时,但大大加强了自治区东西部的联系,人们亲切地称为“草原列车”。后来又以“地方铁路”的方式修建了集(宁)通(辽)铁路,为促进内蒙古东西部联系和全区经济社会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周惠逝世后,我曾写过《忆周惠》的文章,忆述了与周惠的相识、共事和交往。可五年来,仍然怀念不尽,特别是与同周惠熟悉的人碰到一起,总是聊个不停。其中有回忆,有评说,也有惋惜,无不表露出对周惠人格的敬仰。而且经常在我脑海里浮现,我也经常体味其中的道理,努力作为自己的镜鉴。
(责任编辑刘荣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