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灾难叫朋党之争

2009-09-14 03:18何仁勇
百家讲坛 2009年16期
关键词:宋神宗新党太后

何仁勇

宋神宗死的时候只有38岁。这个胸怀大志的理想主义者平生只做对了一件事情——发动变法,他也只做错了一件事情——停止变法。

有人指责他没有推进民主体制,我以为这跟指责乔丹为什么不踢足球一样不靠谱。

他在他的年代,只能作出符合当时政治、经济、文化水平的选择。

宋神宗撒手而去,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他的继位者:宋哲宗。宋哲宗当时只有九岁——这样的年龄只适合赖在妈妈怀里撒娇,无法坐在龙椅上对着群臣发号施令。因此,又一位女人娉娉婷婷地走上了前台——这种事情我们有一个专业词语,叫“垂帘听政”。当然,这事儿还得说是老佛爷慈禧太后干得漂亮。

此女人是高太后,宋神宗他妈。

宋神宗他妈跟宋神宗走的完全是两条路子,具体做法就是任命守旧的元祜党人精神领袖司马光做宰相。司马光也不含糊,十几年的隐居生活把他这个老宅男逼成了“变态男”:他一上任就砍了三板斧,把王安石辛辛苦苦砌了九年的花园全部推倒,连很少有人异议、于民于国两厢便利的免役法也不得幸免。

朱熹对司马光这人看得很透,说他认死理,凡是让老百姓掏腰包的事情,他都认为是坏事儿;其实他不知道,老百姓大部分很赞成免役法。

苏轼也看到了这一点,找司马光商量,把这些对百姓有利的新法留下来。杀红了眼的司马光哪里会听呢?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之余,苏轼也免不了私底下感叹“司马牛,司马牛”。

除了把新法废“光”之外,高太后与司马光还竭力把新党赶“光”——统统赶出权力中心。

蔡确、章停、吕嘉问、邓绾、李定等一大批变法“急先锋”被贬,就连已经在新党内讧中出局的吕惠卿也遭到了清算,被贬到建州,一贬就是九年。其间他连冷水都不敢喝,唯恐喝了生病,会被说成是对朝廷不满。

旧党中的人也觉得对新党做得过分了一些。比如,蔡确被贬后。在流放途中写了十首诗,被曾经与他有过过节的人告发到朝廷。高太后大怒,召集大臣来商量该怎么样惩罚他。文彦博提议把蔡确跨省——赶到岭南去,右相范纯仁不无担忧地说:“那条路自打丁谓被贬斥以后就没人再去了,此路一开,搞不好有一天我们也会被跨省的。”

岭南与更远的海南在当时属于未开发地带,瘴气很重,属于打击政治对手的绝佳流放地。

总之。在高太后与司马光的策划之下,宋朝政治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要么全面肯定,要么全面否定——这种毫无节制的党派之争把赢弱的宋朝折腾来折腾去,从而为靖康之耻留下了伏笔。

范纯仁的直觉没有错,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他没想到仅仅在十年后,世界就颠倒过来了。

写到这儿,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个本不应该忘记的人——宋哲宗。

宋哲宗虽然很幼小,但他不傻。当年他老爸宋神宗接待辽国大使,蔡确在宫殿里反复排练欢迎仪式。他感到十分不解,问:“辽国大使是人吗?”

蔡确笑了:“他们当然是人,不过他们是契丹人。”

“他们既然是人,我们怕他作甚?”

高太后其实也是一位具有传统美德的中国女性代表,她曾经被后人誉为“女中尧舜”。她弟弟在朝廷做一个小官,很长时间都没有升职。宋神宗看不过去了,想要把他提拔一下。高太后谢绝了,说:“我弟弟能在朝廷上班,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怎么能参照前代推恩后族的惯例呢?”

宋神宗好几次要给高家修建别墅,也被高太后拒绝了。后来国家给了她一块空地,她自己掏腰包修建了房子,没有向国家报销一分钱。

高太后唯一的缺点是贪恋权位,宋哲宗已经17岁时,她仍然积极地听政。

在高太后垂帘时期,军国大事都由她与几位大臣处理,年少的宋哲宗基本上没有发言权。大臣们也以为宋哲宗年幼,因此什么事情都请示高太后。朝廷开会的时候,宋哲宗的龙椅与高太后的座位相对,大臣们向高太后请示,就不免把屁股朝着宋哲宗。宋哲宗亲政后谈及这些事情时说,他只能看朝中官员的屁股……

随着宋哲宗一天一天长大,他也越来越不习惯坐在龙椅上做一个傻乎乎的傀儡。在高太后巨大的阴影下,他心中慢慢凝聚着对高太后和元祜党人的怨恨。少年宋哲宗没有更多抗争方式,只能使用沉默权——在议论朝政时一声不吭,俨如哑巴。一次高太后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呢?他们讨论朝政时你心里都想些什么呢?”

宋哲宗冷冷地说:“您已经处分好了,我还说什么呢?”

高太后是个聪明人,她敏锐地注意到少年皇帝的逆反心态,因此,1093年秋天,高太后病重,召集吕防、范纯仁等人说:“我死以后,皇帝是不会再重用你们的。你们应该有自知之明,早些主动退下,腾出位置让皇帝选用他人,免得遭受横祸。”

果然,宋哲宗一掌握大权,就开始继承父业。当时有一句使用频率最高的政治术语“绍述”,原意是继承前人的做法,按既定方针办,而对宋哲宗而言,就是继承宋神宗的意志与事业。

曾经被高太后和元祜党人排挤出朝廷的变法派又先后回来了。第一个回到中央的是章悖,他被任命为宰相。

章悖在拜相时就声称:“司马光奸邪,所当急办。”章悖这人做事的风格就是党同伐异,秋后算账——当然,是算元祜党人的账。

他的做法也简单:把高太后等人废除的新法逐一恢复,把高太后提拔的元祜党人尽数驱赶,把高太后赶走的新党成员全部请回来——假如他们还幸存于世的话。

账本一本一本摊开,旧事一件一件重提。

元祜年间,在司马光等大臣的主导下,宋朝将西北米脂等四寨放弃给西夏。当年元祜党人处理这件事情,确实过分怯懦。以当时的实力而言,宋朝完全不必以弃地为条件来换取和平。章悖把司马光、文彦博、赵离、范纯仁等11位大臣。全部安上“挟奸妄上”等罪名。

司马光已经死了,怎么办?

司马光和吕公著不仅追夺赠官和谥号,连宋哲宗当年亲笔为他们题写的碑额也被毁掉,他们的后代也遭到贬黜。章悖还欲“掘墓劈棺”,宋哲宗认为没有什么益处,他这才罢手。

范纯仁一语成谶,在世的元祜大臣几乎都被跨省——远贬岭南,宋朝就这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编辑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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