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人

周华诚

这对老人的恩爱,让整个旅行团的人都感到惊讶。

下车时候,老先生先下,再探过手来牵老太太下车;上车时候,他在后边举着手托她;在景点里走着,他们无时无刻不是牵着手——那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沟沟壑壑,像岁月刻刀下的礁石。

导游是个“80后”小姑娘,羡慕地说:“大爷和大妈怎么这样恩爱呀?”

老太太抿嘴一笑,对导游说:“小姑娘,你不知道,其实是我眼睛不好,他怕我摔倒,只好时时处处拉着我。”

话虽这样说,旅行团里的其他老头老太们,看到他俩,还是很羡慕。

大家不知道的是,20年前,老太太做过一次大手术。她被查出患了乳腺癌,所幸发现及时,她又生性豁达,动过手术后就一直没有复发。当时,老先生陪在病榻旁,守了22个日夜,每晚只睡三四个小时,老太太曾说,要不是有他在,她也许早就先走一步了。

现在,两位老人生活在一起已经60年了。60年,用导游小姑娘的话说,就是“钻石婚”。相携共度数十年,是命运的眷顾,而人世间最难得的事,莫过于共同走过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后,两人依然如此相亲相爱。

大家也不知道,50年前,老先生的人生曾遭受严重的浩劫。当时他被划为“中右”,被勒令到农场改造20年。组织上为了帮助她、爱护她,千方百计地给她做思想工作,劝她离开他。他们说:“这不是人民内部矛盾,这是敌我矛盾!你如果不与他划清界限,就是站到广大人民的对立面去了!”

她个子小,声音也不高,但回答得很坚定。她说:“我没有发现他做什么坏事,而且他以前的经历,组织上都是有过调查、有过结论的。他没有欺骗我,我怎么能离开他?”

“文革”中,她因为没有与他“划清界限”,被挂牌游街。他在农场改造,家中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担心她半夜回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住在隔壁的一对共产党员夫妻,悄悄陪她坐了半宿。

倔强的她,没有掉一滴泪。她说,“他遭受了不白之冤,我再跟他离婚,这不是落井下石,把他往绝路上推吗?”

这句话,邻家夫妻一直记得。1980年,他彻底平反,两人依然恩爱有加。“文革”中破裂的家庭无数,而他俩的故事,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就连最初给他下达处分通知的领导,也对她竖起大拇指:“这个女人,了不起!”

大家更不知道,60年前,他们是私奔出逃的一对。

1947年,他从老家山区出来,在杭州临平当一个小公务员,遇到了她。她是从小被父母送去一个有钱人家里养大的,认识他后,养父母家里死活不同意他俩的婚事。

老先生说:“不同意怎么办呢?我只有一个理想,就是要走向光明。”

老太太说:“我下定决心要争取自由,就跟着他私奔了。”

1949年3月11日,现在的两位老人,当年的两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就这样化名投奔了革命根据地,也投奔了自己一生的爱情。

他们是有故事的人——虽然没有婚纱照,没有结婚誓言,没有嫁妆,甚至没有迎娶仪式,但他们有携手走过的风雨60年。

(摘自《杂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