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世雄
1949年4月22日,人民解放军的战旗胜利插到长江南岸。“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一辈子都忘不了。”渡江战役时的团长秦镜如今已满头华发。
决心“将革命进行到底”
“战端未开,结局已定。”80岁的军事科学院百科研究部原副部长王辅一将军,当年是第三野战军政治部主任唐亮的秘书。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后,国民党军队总兵力已下降至204万人,作战部队仅为146万人。
“到1949年1月,人民解放军的总兵力已经由全面内战爆发时的120万人增加到358万人。”王辅一说,“在数量上,我军已由长期劣势转化为优势。”
但蒋介石不甘心就这么退出历史舞台。他最后的凭依就是长江。
83万曹操大军赤壁惨败,始有三国鼎立;南北朝对峙近百年,皆因长江阻隔……在熟知历史的蒋介石看来,再来一个南北分治,就靠长江了。
在宜昌至上海间1800余公里的长江沿线,蒋介石部署了115个师约70万人,其中京(南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部75个师约45万人布防于江西湖口至上海间800余公里的地段。国民党海军100多艘舰艇日夜沿江巡弋,空军4个大队随时待命。
蒋介石制定的京沪杭地区的作战方针是:以长江防线为外围。以沪杭三角地带为重点,以淞沪为核心,坚守淞沪,与台湾相呼应。“与此同时,蒋介石还搞起了缓兵之计。”王辅一说。为获得喘息之机,以便将残余部队全部调到长江南岸。坚守长江天险,从而达到“划江而治”的目的,蒋介石再次玩起假和谈的伎俩。
毛泽东识破了蒋介石的图谋。
淮海战火未灭,毛泽东指示淮海战役总前委:“……最后地完成渡江的诸项准备工作,即举行渡江作战。”
1948年12月底,毛泽东专门抽出两天时间为新华社写了一篇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
“我们认真学习了这篇文章。”时任23军69师205团团长的秦镜回忆,“我们认识到,只有打过长江去,才能缔造新中国。”
在长江这样最宽处5000米、最窄处2000米的河面上进行大规模作战,在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长江边有这样一首童谣:‘长江长,长江宽,燕子也得飞三天;海无边,江无底,秤砣掉下不落底。”时任27军侦察营侦察排长的徐法全说。
渡江战役总前委决定,将已在安徽安庆至江苏张黄港地段沿江北岸展开的第二、第三野战军各部队,以夺取南京为中心,分别组成东、中、西三个突击集团。
东集团,以第三野战军第8兵团指挥第20、第26、第34、第35军,第10兵团指挥第23、第28、第29、第31军及苏北军区三个独立旅共35万人。由第三野战军代司令员粟裕、参谋长张震指挥,在南京浦口至南通的张黄港渡江。
中集团,以第三野战军第7兵团指挥第21、第22、第24军,第9兵团指挥第25、第27,第30、第33军共30万人,由第三野战军副政治委员谭震林指挥。在芜湖裕溪口至枞阳镇段渡江。
西集团。以第二野战军第3兵团第10、第11、第12军,第4兵团第13、第14、第15军,第5兵团第16、第17、第18军及地方部队35万人,由第二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副政治委员张际春、参谋长李达指挥,在江西湖口至安徽枞阳镇段渡江。
“三个突击集团采取宽正面、有重点的多路突击的战法。首先歼灭沿江防御之敌,然后向南发展。”王辅一说。
“为争取与国民党政府谈判达成有利于人民的协定,我军在完成渡江作战一切准备之后,还曾经几次推迟渡江时间。”王辅一说。
然而,1949年4月20日。国民党拒绝接受双方代表拟定的《国内和平协定》,历时20天的和谈破裂。
渡江战役的大幕拉开。
打响渡江第一枪
“打响渡江第一枪,有点意外。”王辅一说,中央原定的渡江时间是4月22日,“汤恩伯部队大规模换防情况被27军渡江侦察大队获悉,我军就趁敌军混乱之际,提前打响了渡江战役。”
后来被拍成电影《渡江侦察记》,至今仍广为流传的渡江侦察的传奇故事就发生在中集团聂凤智所率的第27军。
作为当年27军的一名侦察排长,尽管徐法全被临时配属到35军,但他对老战友齐进虎的传奇经历了如指掌。
齐进虎率领侦察小分队潜入敌人驻防的黑沙洲,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岛上隐藏了十几天。后来,借助一只木盆漂了回来。徐法全说,一只木盆可以渡江,说明长江并不是不可征服,敌人的长江防线也不是牢不可破的。
得知敌人第88军与第20军正在换防,聂凤智立即向上级报告。
“总前委马上向中央军委和毛主席建议,趁敌换防立足未稳之际,立即打响渡江战役。”王辅一说。
1949年4月20日晚11时,中集团总指挥谭震林下令渡江。转瞬间,上千只木船直冲对岸。
“每一支船的船尾都点了一盏小红灯。”王辅一说,这只小红灯的前、左、右三个方向都不透光,只有靠后方才能看见。“战斗打响后,从江南岸往北看,仍是一片漆黑,但如果从江北往南岸看,则可以看见无数只小红灯在闪烁,非常壮观。”
中集团渡江的对岸,国民党军队在悬崖峭壁上构建了数不清的地堡,炮弹如暴雨一般倾泻在江面上。
如今,船工张孝华驾驶的“渡江第一船”静静地躺在北京中国军事博物馆内,供游人参观。
在长江上与风浪搏击了20多年的张孝华主动报名参战,被编在27军79师第一突击队第一组第一只船上。出发半个小时后,张孝华这只冲在最前面船只接近南岸。
王辅一说,渡江中,敌人疯狂阻击,不少战士和船工中弹,落入水中。
整个渡江战役期间,有成千上万个张孝华式的群众无私地支援解放军。王辅一说:“我们是人民用双手托着送过长江的!”
仅一个晚上,中集团30万大军便在裕溪口至枞阳镇段20余公里的战线上,以锐不可当之势,胜利地渡过了长江。
“蒋介石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天堑瞬间就破灭了。”王辅一说,“中央军委和渡江战役总前委有一个规定,战斗部队过江一个营,师长就要过江,过江一个团,军长就要过江。”
著名战将聂凤智就是第一批过江的高级将领。双脚一踩在南岸的土地上。聂凤智便向总前委发报:“我们已胜利踏上江南的土地!”
西集团切断汤恩伯和白崇禧两大集团的联系
当中集团胜利渡江与南岸之敌展开激战之时,“朱毛”的命令才发出——1949年4月21日,毛泽东和朱德联名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
“通过收音机、报纸和传单,‘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命令迅速传遍了长江前线的每一个阵地。”王辅一回忆。
西集团总指挥刘伯承动手了。
“渡江战役的关键,就是中、东两路大军渡江后,迅速东西对进,对南京、镇江、芜湖之敌进行钳形合围。”王辅一回忆,而以第二野战军为主的西路渡江大军,则要像一
支楔子楔进蒋系和桂系部队防守的结合部,切断汤恩伯和白崇禧两大集团的联系。
21日16时,西集团近千门大炮发出的强大炮火,铺天盖地射到南岸国民党军阵地。
18时30分,西集团几十万大军争入激流,直冲对岸。
当夜20时,已有16个团渡过长江,控制了宽200余里,纵深10至20m的登陆场。至23日,野战军主力全部渡过长江。
“西集团的代价小得惊人。”王辅一说,第一拨渡江的6个步兵团中伤亡不到10人。
就在东集团做好了渡江的最后准备之时,侵入中国内河长江的4艘英国军舰突然闯进我军防区,妨碍解放军渡江,发生了“紫石英”号事件。
“20日上午,英国军舰‘紫石英号窜到扬州东南20公里处的三江营一带,不听我军劝告,还向我军开炮。”时任三野特种兵纵队司令的陈锐霆回忆。
与英舰发生冲突的炮三团没来得及请示,就直接还击。
4艘英舰与正在渡江的人民解放军对峙。
“打还是不打?会不会与帝国主义发生直接的武装冲突?”陈锐霆说,当时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帝国主义敢于先打第一炮、第一枪,解放军就要坚决予以回击。一场激战后,受伤的3艘英舰被迫逃往上海,“紫石英”号搁浅,被我军俘获。
“‘伦敦号目标最大,中弹最多。”陈锐霆回忆,后来据英方报道,英国军舰上死亡人员52人,包括“紫石英”号舰舰长,受伤55人,梅登中将的军服也被弹片撕破。
解放军伤亡达252人。秦镜的战友、202团团长邓若波就牺牲在英舰炮下。
国民党官兵破口大骂:“他妈的,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
4月21日晚,东集团发起冲击。
“那天下午3时左右还是吹的东南风,到4时左右风停了,接着转成了东北风。”秦镜回忆,“过去诸葛亮借的是东南风,而我们毛主席‘借来的是东北风,真是天遂人愿。”
“各突击团迅速满帆顺风而下,仅用了十五六分钟,我们师突击队就登上了南岸。”秦镜率领205团紧跟其后,“江面上穿梭着‘嗖、嗖的红、绿曳光子弹声,时不时地有‘噗、噗的子弹声贴着身子穿过,射进船边的水里。”
秦镜回忆:“那时就见南岸一线已是火光一片,密集的火花点点闪闪,火焰喷射器发出的条条火龙,把敌人的碉堡烧成了一团团大火球。”
乌淤港,是23军的主登陆点,水深流急,地势险要,国民党派有重兵把守。
“枪炮声最密集、火光最亮的地方,就是我们营的登陆突破口。”今年85岁的黄浩当年是23军67师201团1营营长,“全营指战员和船工用桨和洋锹,使足了劲划。”
“炮弹不断在船队中爆炸。”黄浩回忆,“20时左右,我与营部和通讯班首先下水徒涉上了滩头,组织7连一个排,消灭了滩头和岸上残存的敌人。”
就在东集团渡江作战最紧张激烈之时。国民党军队的两支王牌却突然起义了。
首先起义的是江阴要塞的3000余名官兵。
地处长江下游的江阴要塞,地势险要,江面最窄处仅1500米,素有“江防门户”之称。汤剧白派驻7000余名精兵,外加各种口径炮90余门,担负田黄港至张家港25公里的守备任务。
“我们党早在1947年初就派人深入要塞内部,开展策反工作。”86岁的上海市公安局离休干部王征明是当年要塞策反的参与者一长期从事情报工作的王征明是策反的行家里手,济南战役时国民党96军起义,他参与了具体组织。
4月21日晚,当江阴要塞司令戴戎光下令向开始渡江的解放军官兵开炮时,王征明率领地下党员唐秉琳等冲进了他的指挥所。
已被地下党员控制的各个炮台,按王征明的要求,迅速掉转了炮口。
附近的国民党21军官兵破口大骂:“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
“22日黎明,唐秉琳集合官兵,宣布起义。”王征明回忆。
几乎在江阴要塞起义的同时,林则徐的侄孙、国民党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林遵,率领大小舰艇25艘,在长江下游南京东北4公里处的笆斗山江面起义,另一部23艘舰艇在镇江江面向人民解放军投诚。
后来,毛泽东与朱德致电林遵及其率领的起义官兵:“庆祝你们在南京江面上的壮举……”
新中国成立后,林遵曾任东海舰队副司令等职,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三路大军顺利渡江。
4月23日,由吴化文起义部队改编的35军占领南京。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根据毛泽东的指示,渡江部队展开了一场千里追歼战,一个月零四天之后,解放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