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涌
美国的民主是小民政治,太精英了就可能丢失选票。除了肯尼亚的父亲,奥巴马还经常提起自己的“少女母亲”。其实从未见过的父亲对奥巴马的影响,远远赶不上最后成为博士的母亲
奥巴马的第一本书《我父亲的梦想》,1995年出版。那时他被选为首位非裔的《哈佛法律评论》主席,也许这正是寻根的时候。总统竞选时,奥巴马除了肯尼亚的父亲外,还自称是被一位“少女母亲”(teenager mother)带大。要知道,在当今的美国,“少女母亲”是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这些“少女母亲”多是未婚生育的高中生,最后因辍学落入贫困之中,成为不得不寄生于政府福利的单身母亲。她们的孩子也无法得到良好的照顾和教育,不得不在贫困中挣扎。奥巴马经常提自己的“少女母亲”,自然给人们一种印象:他是从绝对的弱势阶层奋起的。他的生涯,体现着活生生的美国梦。
其实,奥巴马出生时,母亲19岁,青春期已经算是结束。而最近耶鲁大学人类学教授Michael R. Dove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题为“他母亲的梦想”,提醒人们注意一直被媒体所忽视的一个重要事实:奥巴马的这位“少女母亲”,非但不是中途辍学的高中生,而且是在自己的领域有卓越贡献的人类学博士。她的博士论文基于14年的研究,长达1043页(一般的博士论文,200多页就可以交稿),而且在本学科内有了重要的突破。
奥巴马的母亲叫Ann Dunham Soetoro,其博士论文于1992年完成。此时离她去世只有3年时间,可谓是毕生之作。她研究的是印尼爪哇岛南岸的几个村落、几百个家庭的生活。这些家庭主要靠当铁匠为生。Soetoro博士1977年开始她的研究,这个地区则在一年后才用上了使用电池的电视,10年后才通电。而她则把这一地区称为是“奇妙、神秘的生活地方”。她扎根这一地区并乐在其中的职业精神,不禁让人们想起20世纪伟大的女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
更值得注意的是,Soetoro博士的论文挑战了一个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即穷人的贫困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文化和社会生活方式所决定。她通过自己的研究展示:这一地区的穷人,和西方社会的富裕阶层并无本质的不同。他们充满了企业精神和赢利动机。这种资本主义式的精神,在这里已经有了上千年的传统。贫困的原因,是资本的缺乏。这一发现,促使她和福特基金会等组织合作,为该地区提供小额贷款。如今小额贷款已经举世闻名,这一事业甚至创造了诺奖得主。但是,人们往往忘记了,印尼是目前世界上小额贷款发放最活跃的地区之一,奥巴马的母亲Soetoro博士正是这一事业的先行者。
Dove指出,Soetoro博士一生的学术奋斗,都在于证明穷人缺乏的机会,而不是能力和动机。这一哲学,从奥巴马的政治哲学中体现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为什么奥巴马面对经济危机马上想到的是医疗制度的改革。因為失业的人失去的不仅仅是收入,而且还有医疗保障。这些人丧失了这种基本保障,就丧失了基本的机会。
虽然奥巴马从来不否认母亲对自己深刻的影响,但是母亲对他学术上的影响则显然被淡化了。他作为大学教授出身的政治家,回避学术上从母亲那里的传承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当然,这里也许有传统男性中心的意识形态作怪。父亲是个充满智慧的悲剧英雄,母亲则扮演可怜的角色。不过,也许这是个最自然不过的政治考量。看看布什就明白:他明明在耶鲁毕业,但竞选时对此尽可能回避,甚至故意抖落自己当年在耶鲁昏睡4年、成为C学生的故事,以表明自己和精英的距离。美国的民主是小民政治,太精英了就可能丢失选票。这一点,对奥巴马更为重要。民主党一直被自己的政敌打扮为常青藤的精英、时时要教导老百姓应该如何。奥巴马如果说自己从母亲毕生的学术事业中获得了许多政治启蒙,那就更成了象牙塔中的知识精英。所以,他更愿意拿出母亲晚年的照片做电视广告:“我母亲生命的最后几年,担心更多的是如何支付自己的医疗费用,而不是自己的病情。”这成了他推动医改的重要宣传。同时,也给选民一种暗示:自己是地道的小民百姓。
现在看来,从未见过的父亲对奥巴马的影响,远远赶不上最后成为博士的母亲。当然还不要忘记他的祖母。这不仅是因为他长期以来被祖母带大,而且更在于他祖母是夏威夷银行的第一位女性副总裁。她的收入,加上若干奖学金,使奥巴马从小上了美国极有声誉的私立学校。
奥巴马自幼也许面临着许多困境。特别是他母亲,肯定经历了不少经济上的困难。但是,祖父、祖母和母亲合作,基本上把他与贫困隔绝,给他创造了一个精英的生长环境。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个精英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