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入殓师”

2009-09-02 01:46
恋爱婚姻家庭·青春 2009年8期
关键词:殡仪馆遗体死者

纯 纯

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入殓师》加入了夫妻爱、生死观等一系列隽永的主题,成功地打动了海外的观众们。国内许多人通过这部电影对遗体化妆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殡葬行业肃然起敬。现实中,遗体化妆师的工作和生活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在上海,一对同为殡仪师的80后夫妻,用他们对逝者的温情、对生命的尊重,演绎了一部真实版的《入殓师》。

有你的爱同行,我愿做殡葬业第一线女工

2001年,18岁的上海女孩金培吉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做出了一个令家人和同学都大吃一惊的决定,报考长沙民政学院现代殡仪管理与服务系。

当时,全家人都反对她,父亲苦口婆心地劝女儿:“你学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学这个专业,到时你整天与死人打交道,就知道这份工作为什么没有人去做。”但从小性格独立的金培吉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现在社会竞争激烈,大学生一毕业就失业,我觉得殡葬业就业相对稳定,毕业以后不担心找不到工作。”最后,在父母“女儿怕是嫁不出去了”的担心中,金培吉来到了长沙求学。

在学校时,外系的男生一般是不敢追求殡仪系女生的。用他们的话来说:“那是一群跟死人打交道的人”,所以大家都敬而远之。但在大二时,一个叫孟凡涛的同班同学走进了金培吉的心中。

孟凡涛是东北男孩,文文静静的,学习非常刻苦,成绩很出色,在班里格外惹人注目,是所有女生喜欢的对象。让金培吉没料到的是,孟凡涛竟会喜欢上她。孟凡涛非常执着,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都定时出现在等她的路上。金培吉不想过早地谈恋爱,就想尽一切办法躲着他。但每次都躲不了。久而久之,她竟被孟凡涛的执着感动。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春暖花开的季节,孟凡涛终于走进了金培吉的生活。每天早晨,孟凡涛都要写一首诗封在信封里送到学校的传达室。金培吉就回他一篇学习心得,有时也写几句安慰的话。星期天,孟凡涛带金培吉坐公交车去湘江玩。一路上,他们谈理想,谈婚姻,谈生活。他们一同商定:这一辈子都做殡葬工。

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很快出现在面前。2003年,金培吉回到上海,在义善殡仪馆进行了两周的实习,尸体、运尸袋、推尸车、冰库、火化炉……无所不在的死亡气氛让金培吉经常感到喘不过气来,从小就不敢走夜路的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每天晚上她都要开着电视睡觉,有时候需要吃安定片才能睡着,空闲下来就要找人唱歌、聊天来发泄压力。当时她就想:这工作给我多少钱也不干了!

这时,在另一家殡仪馆实习的孟凡涛知道金培吉的想法后,就给她打电话:“如果这时候改行,大学不是白读了?什么样的工作都需要有人做,如果我们不来做,多少逝者将带着缺憾离开,他们的家属也会感到不安,我们所做的是最后一个‘临终关怀。累点苦点怕什么,到时候就会习惯的。如果这个时候你放弃自己的理想,别人会怎么看你?”

在男友的鼓励和劝说下,金培吉打消了改行的念头,皎着牙在实习的过程中学习工作经验。

2004年,临近毕业,班里没有一个女生愿意去一线上班,许多同学转做了墓地销售。而金培吉和孟凡涛毅然谢绝了家人朋友介绍的“更加体面”的工作,奔走于各个殡仪馆找工作。他们当初辛辛苦苦考的证书,在用工单位面前根本不被承认。几次碰壁后,上海市阂行区殡仪馆终于接收了金培吉。她成为当年同班同学中惟一一个选择在殡葬业第一线工作的女生。孟凡涛也进了上海一家殡仪馆工作。

金培吉被分配到炉化组工作,冷藏、化妆、火化,都是直接和死人“零距离”的工作,而老天爷也似乎存心“考验”她。才进殡仪馆第3天,就来了一具因恶性交通事故死亡的尸体,死者的头颅完全被压扁了,五官严重错位。这具尸体要先进行特殊处理,然后再正常化妆。站在尸体面前,金培吉的手在发抖,眼睛不敢看尸体,过了许久,她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为死者清洗后,她微颤着双手用小麦穗针脚一针针细密地缝。缝完腿又缝头、脸……足足缝了数百针。七八个小时后,遗体总算恢复人模样了,而金培吉成了一个水人,全身衣服被汗水湿透了。

那天晚上,金培吉回到家里,吃了饭后,一想到死者的情形,她就全吐了出来。妈妈看到她这样,心疼地责怪道:“现在知道这份工作是怎样的了吗?”面对母亲的埋怨,金培吉也不好说什么,路是自己选的,怎么能对母亲诉苦呢?

回到房间,全身无力的金培吉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她只好下楼去买了两片安定。吃下后,到深夜12点还是没睡着,她只好爬起床给孟凡涛打电话。话还没说,她就哭了起来。得知原由后,孟凡涛安慰了她很久,她还是睡不着。直到凌晨3点,她才迷迷糊糊睡去。但只睡了不到4个小时,她又得赶早去上班。

由于夜里没有睡好,一整天,金培吉都神情恍惚,没有一点精神。下班后,孟凡涛跑过来,见她满脸憔悴,心疼地把她抱在怀中。然后,他带她去一家名为“灵异空间”的“鬼屋”玩。亲历了“鬼屋”的恐怖经历后,她的精神压力得到了缓解。回到家里,她想: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就算有鬼,看我对他们这么好,也不会来害我的。这么一想自己也乐了,坦然进入梦乡。

从这以后,金培吉消除了对死者的恐惧。为死者服务时,她的手再也没有抖过,并在《工作日志》的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不怕苦、不怕脏、不怕累”9个字。

2005年,金培吉因工作成绩出色,被评为“可爱的闵行人”。不久,金培吉当上了闵行区殡仪馆炉化组副组长。具体的工作虽然还是一样,但她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了。

祝贺你成为“上海版老公”,丈夫给了我最大的理解与包容

2006年2月,金培吉和孟凡涛在两边父母的催促下,举行了婚礼。

两人结婚后住到了金培吉家里。对于孟凡涛这个外来女婿,岳父母从来不把他当作外人来看。而孟凡涛也特别孝敬岳父母。以前,都是岳父母做家务,他和金培吉结婚后,这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东北男生努力向上海主“夫”转型,主动把家务承担下来,为了提高厨艺,竟然利用晚上的时间去一家厨师学校学厨艺。

那些天,孟凡涛吃了晚饭就跑出去,为了赶时间,他买了一辆自行车。在厨校老师的指导下,孟凡涛从刀法、配方到制作,很快就能独自掌勺了。从此,他在家里炒菜的技术水平越来越高,让金培吉大开胃口。每餐吃完后她总不忘表扬丈夫。男人是经不住表扬的,孟凡涛的斗志空前的高涨,精神状况也出奇地好。

从厨校结业那天,孟凡涛买了很多菜准备表演厨艺。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把丰盛的菜摆在桌上。而且,他很细心,岳父母不吃芥末,需要芥末调味的菜他把它分开来。吃饭时,岳父母吃得眉开眼笑。

那天晚上,孟凡涛抱着金培吉,故意问:“老婆,我现在的厨艺怎么样了?”看到丈夫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认真,她赶紧说:“看到你由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男人变成自强自立的‘主夫,我真的很感动,祝贺你成为一个上海版好老公。老公万岁!”孟凡涛哈哈大笑:“还不是老婆调教得好。”

有了丈夫的全力支持,金培吉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作为一名科班出身的专业人才,金培吉除了掌握一套专业技术外,最与众不同的是她能从文化和哲学的层面理解死亡。她认识到,传统殡葬观只是运用各种手段来处理尸体,而现代殡葬观则认为,殡葬过程是对一个人的终点服务,是对生命的终极关怀。

有了这种对死亡的深刻理解,金培吉更是以一丝不苟的责任心对待这项特殊的事业。假如是为女尸换衣服,她一定会把灵床推到屏风后面,在隐秘的位置操作,维护女性的尊严。整容化妆时,她都要先仔细观察死者的肤色和脸形,然后铺底、描眉、勾唇线、抹口红,严格按规定完成每一道工序,直到家属满意为止。

金培吉用她精湛的技术、周到的服务赢得了许多死者亲属的赞誉和感激。一位老太太过世,她的子女希望按照当地风俗给他们的母亲穿上“七领三腰”,本没有义务这么做的金培吉一丝不苟地照做。灵车推出,当死者家属发现母亲整整齐齐地穿上了“七领三腰”,感激地握住金培吉的双手连声道谢。

虽然金培吉总是尽力让每一具遗体以最美好的形象与亲友告别,但因痛失亲人而变得不太理智的家属有时会异常苛刻。因此化好的妆因为无法通过死者家属的验收,而从头再来是常有的事。

2006年11月的一天,金培吉为一位死者做了整容后,死者的家属却认为金培吉把死者的口红化得太浓了,并且死者生前特别讨厌口红,说金培吉污辱了死者,对她大骂起来。给死者涂上口红,其实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遗体化妆师都是这样做的,除非家属事先提出要求。面对家属的无理取闹,金培吉委屈得哭了起来。后来,她还是按照家属的要求,为死者重新化了妆。

由于经常碰到这类事情,金培吉的心情有时特别失落,脾气不好时,她回到家就把不快发泄到丈夫身上。孟凡涛知道妻子在工作碰到不顺心的事情,总是好言好语地安慰她,直到妻子安静下来。

以后,再碰到这类事情,金培吉开始理解家属的心情,只要重做能够对痛失亲人者带来些许安慰,她认为值。让死者仪容好看一点,让亲人都觉得死者走得很安详,她就很满足了。

成为上海人大代表,我的成功也是你的成功

金培吉以超人的毅力战胜了“死人关”,然而,这还不是最难的}因为殡葬工没什么朋友,受到世俗偏见的歧视,几乎和社会脱节。金培吉每天就是两点一线,除了单位同事,基本不和人交往。外界的人不想和殡葬工接触是一方面,在这个环境时间一长,金培吉自己都不愿意和人家交往,怕看到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一个好端端的大学生,干吗不好,偏要做遗体化妆师,晦气一辈子!

一次,金培吉去一位亲戚家玩。一进门,亲戚就让她先到厨房洗掉“不干净的东西”,吃过饭后,亲戚当着她的面,把她用过的碗筷都扔了,怕她带去不吉利。这种“礼遇”让金培吉尴尬得赶紧从亲戚家走了出来。

还有一次,金培吉因为有急事打的士去单位,司机听说她是殡葬工后,掉头就走。

这样的事一多,金培吉干脆就哪里也不去,不交朋友,下班就回家!久而久之,金培吉很少与人打交道,有时到外面去买东西,一看到别人,她也显得特别紧张,生怕别人知道她是一个殡葬工。

而作为同是殡葬工的孟凡涛,面对长期以来社会上形成的偏见,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要高得多。他主动与别人握手;不管别人乐意不乐意,他也主动走亲访友。时间一长,他乐观的态度感染了别人,不再嫌弃他是殡葬工,都愿意与他交往。

看到妻子封闭了自己,孟凡涛心里很焦急,怕这样下去,妻子会闹出什么心理病症来。他查阅了相关资料,又咨询了一些医生,认为她是由职业引起的“社交恐惧症”。针对金培吉在别人面前难以“舒展”的状况,孟凡涛“对症下药”,采取了以下举措:只要有空,就拉着金培吉到人多的地方去,给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微笑;把金培吉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让她融入到自己的朋友圈内,鼓励妻子多同他们交流。在丈夫的帮助下,金培吉终于从自己是殡葬工的“自卑心理”里走了出来。一有机会,她就参与社会活动,始终保持乐观的心态。

2009年初,金培吉平凡的工作、不平凡的人生感动了万千上海市民,在上海市人大代表换届选举中,她以高票当选市人大代表。在市人代会小组审议政府工作报告时,金培吉发言呼吁进一步改进现行殡葬制度,“给予逝者更好的终极关怀”。“在人生走向终点的地方,我的工作就是帮助每个人画好人生的句号,我要尽力为每一个逝去的生命体现他(她)生前的价值。”金培吉动情的述说,让人们对殡葬行业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工作五年,金培吉每年平均要处理4208具遗体。遇到业务高峰期,忙时一天要处理30多具遗体,早上八时上班一直干到下班,连坐的时间都没有。每天为一些人送行,听死者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金培吉和丈夫常常想,如果有一天,他们至亲至爱的人离开人世时,又该如何面对?

“那就好好地珍惜现在,不要到将来后悔。”金培吉说。

“要好好对待生养自己的父母,让彼此都不要留下永远的遗憾!”孟凡涛说。

因此,金培吉和孟凡涛夫妻俩每天下班后,都要陪父母聊天、散步。对于公公婆婆,金培吉每天也要给他们打一个电话,嘘寒问暖。她和丈夫计划,过两年换套稍大些的房子,把公公婆婆也接到上海安度晚年。

笔者采访时,金培吉说:“其实每个人都会经历生与死,其实人生不过在睁眼与闭眼间徘徊。生而有爱,离别必然也有哀伤,就让我们用爱为逝者送行,用爱提醒生者,人活着,就应该懂得珍惜生命!”

金培吉用一个年轻女性的心灵诠释了殡葬工的平凡和不平凡。对于金培吉来说,正是丈夫的爱、理解和支持,使她在殡葬行业一步步走向成熟、完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成就了她的成功,而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她的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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