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开盘，为我送行（小说）

伍　汉

一

每想到商铺的装修我就郁闷不已，不为别的，只为我那几只不争气的股票。不抛了股票，眼下哪儿有钱装修?顶上再加砌两层，五层的房子，再工薪阶层地装一下也得十几万。

当然，也不能独独怪罪我持有的这几只股票，覆巢之下，是没有完卵的。目前大盘中级调整，昨天全球股市暴跌，沪指更是一举穿破60日“生命线”，哀鸿遍野。我投入股市10万元，到现在大约亏掉3万元，具体数字我也不知道，很久没敢打开交易软件了。

我是2007年4月份入市的，新股民一个。常乐年初就曾跟我说过，是不是投个一两万炒炒股，被我断然否决了。后来有个炒股赚了钱的MM用近乎谴责的语气跟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保守呢?!”我方才动了心。为这个事，常乐没少戏谑过我：“看来老婆一席话，抵不过人家一句话啊!”我只好笑笑，到现在，已成为苦笑了。

我最初买的是“原水股份”，持有两天，赚了1000元出局。而后是“创兴科技”(现已更名为“创兴置业”)，持有一个多月，赚了1500元出来的。再就是“东方集团”、“大众公用”……不可思议的是，5月29日下午，我像知道内幕似的，抛售了手里的全部三只股票，累计利润正好是一万元。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午两点多钟女儿在上学路上摔了一跤，膝盖流血不止，我于是送她去学校。当时“东方集团”涨势不错，我出门后本想叫常乐不要抛，但是忘了说，偏偏又没带手机。回来时发现“东方集团”已涨停，但常乐却在9个点的时候抛了。常乐坐在旁边，自责得几乎要哭了。我愤怒不已，气恼地卖掉了手上仅存的那只“大众公用”。而“亚盛集团”，因为涨势不好，已被我在上午卖出……就这样，在著名的“半夜鸡叫”来临之前，我已无股一身轻了。

事后，同事们都问我怎么竟能先知先觉，我便说：“当然啦!你可知道，我有亲戚在税务总局……”

常乐后来又有几次不成功的操作，惹得我大为光火。我于是叫她自己另外去开个户头，她玩她的，彼此互不干涉，她欣然同意。

常乐在开户时，竟然办理了权证买卖手续。唉，想尽快在股市里赚钱，这虽可以理解，但其实是愚蠢的。事实也是如此。常乐户头里存入的一万块钱，在她瞎操作了几次权证后，迅速缩水到六千多。我想，眼睁睁看着几分钟内亏掉一两千，在那个时候，常乐是不是闪过自杀的一念?是的，直到现在，一说起“权证”两字，她还直打哆嗦。

总结起来，我们在股市里半年来的经历，是成也“东方”，败也“东方”。8月上旬它在注资停牌之前，我们赚了将近两万，一个多月后复牌，唉唉，居然直落跌停。偏偏那天我和常乐有事去了，都没守在电脑前面。此后以为就要企稳了，始终没舍得抛。唉唉，这优柔寡断。就是悲剧的根源。到终于卖出，已经是割肉了，赔了将近两万元老本。不过事到如今，悔恨也好，伤心也好，我和常乐已不再互相怨恨、指责。亏了钱，本来已经很不开心了，何必要再加以揶揄指摘?徒增不快……

就在这时候，“中国神华”挟雷霆万钧之势回归A股，万众欢腾。但我们高位追进去时，它已开始下跌了，而且一路直下。连同此前买进的另一只所谓大蓝筹，目前手上市值，大约不足7万了。那么，等吧，等到老本涨回来了，我和常乐商量好了的，一定坚定退出，决不犹豫。

我想，幸好结婚前我没去炒股，要不然，到现在都没钱结婚一甚至是，早就跳楼自尽了，呜呼!

二

我性子太急，真不是炒股的料。

如果看上某只股票，常常是9：30刚一开盘，不论它高开多少，也不论它正拉得多快，我总会一个劲地追进去。然后，当我刚刚买进，它就开始下跌了，后悔不迭。总之我喜欢追涨，看到一只股票涨停了几天甚至只是红了几天，心里那个痒痒，唉，我是典型的感性性格，完全非理性，赌不得博的。

这方面常乐比我好多了，比较沉得住气一些。有时我急着下单，她就使劲泼冷水，说下午再买也许更好。“你急什么?一条直线拉上去的，它总会回调一下子。”嘿嘿，还真别说，事实就如她说的一样。我因此戏称她“股神”。

最近我有几次极其愚蠢的操作，至今没告诉常乐(两个股票账户都被我换密码了)。一个是前文提到的“另一只所谓大蓝筹”，做了一次完全失败的T+O。一开盘即暴跌，我担心它又像前几天一样，跌上六七个点，于是果断下单，总算在56块多卖出，结果刚卖出它就迅速上升。失去理智的我，在61块多追了进去，数量少了一手，没办法……

另一次极其愚蠢的操作，是在号称“全球最大市值”的巨无霸回归A股那天，用常乐的户头买入和它高度相关的一只股票，几天下来跌去两成多!可怜常乐还以为她的户头里目前是空仓，几次建议我买进一只超跌有色股……

几天来大盘与个股连续大幅下挫，就好比一把利剑，插在我这样的股民心脏里，就算抽出来了，回升了，心脏总要流血!

常乐知道我换了股票账户的密码，但并不感到意外。那天她买进一只sT股，收盘时竟跌停了，懊悔不已，说：“再也不玩了!”我便趁势说：“也好，干脆我来，你就等着年底分红好了!你那一万块钱，年底包你翻番!”常乐倒很现实，说：“我没那么贪心，本钱能回来，我就知足了。”到现在，她那里面还有没有5000块钱，我都没把握。

但即便没有再操作的机会，股市行情她仍然天天在关心。看到绿油油的盘面，免不了揪心，愁眉不展。“期望一天两天发大财，这是炒股之大忌。耐心持有吧，看人家巴菲特……整天这样愁眉不展的，怎对得起你的名字?!”我只好这样安慰她。道理当然也是如此；但更主要的，我不愿因为股市上的浮盈浮亏，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夫妻向背。既然不小心踏进了这个泥坑，在未解套之前，你又能怎么样?牛市尚在，就不怕它不涨上来。而我们目前要做的，大抵只有等待、等待……

三

炒股的人，总是乐得见红，一旦翻绿了就不爽。开车的人，却希望前面的十字路口，永远给自己以绿灯。再譬如我以前用过的一个开水炉，绿灯表示烧水，红灯表示保温；后来买的饮水机，却恰恰相反。日子久了，难免造成视觉判别上的疲劳和价值判断上的压抑。绿色的当然不是好东西，比方帽子；论党派，我们也一心向红。看到绿，我们会不由自主的不痛快。可是我们又常说，绿色是生命的颜色。恍惚间生出一个错觉，似乎政治纷争、投资收益等等东西在我们的眼里，已超过了生命。

这是我在看盘时，常常发生的一个联想。

我总是幻想在股市里一夜暴富。我幻想自己以极少的本钱，撞上诸如sT金泰或者ST长运，短时间内获得几何级数的增长。然而常乐发话了，她说：

“伍汉，你这样的心态，怎么炒股呢?口口声声要我学巴菲特，

你自己呢?哈哈。”

“我敢跟他比，他几十上百亿美金的投入，赚一个点，你算算是多少?再说他炒股不为养家糊口，游戏而已——我能有他那样的心态吗?”

“是不能比，可是，通过炒股获利的初衷，总是一样的吧?”

我无言以对。自从我把行情和交易软件从桌面删除，常乐便以为它们彻底被我删除了(足见她菜鸟到什么程度)。前几天电视新闻里提到大盘涨落的时候，她问我：“我那个户头还有多少钱々6000，有没有?”(因为深受创伤，我们已有很长时间不再谈股论市，尽量避开那些话题。)

“那有，放心!”我说。但我心里十分歉疚。幸好常乐没有细问，我也就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了。守了那只傻瓜大蓝筹一两个月，要死不活的，进一步退两步，像严重的阳痿患者，硬是勃不起来。我终于把它换了，上来了一点，也刚刚过5000，离常乐说的6000，还隔着两个涨停板……

“哦，希望过年前能回本啊!”

我那个户头，也好不到哪里去。顺势而为，那傻瓜蓝筹股，也统统被我换了，这之后才有了一点起色。常乐曾说我，用买彩票的心态炒股，不说危险，但起码是难有多少收获的。事实上我也想过，选一只好股，捂它三年五年，收益总是有的。

但事实往往又并不是这样。首先，以我的性格，一只股很难拿那么久。更主要的是，对我这种本钱不大的人来说，炒短线比中长线可靠。做长线，谁也不能预料将来发生什么。其一。上市公司上市的主要目的是在股市中套钱。其二，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很多是做假账，看公司基本面根本就靠不住。其三，上市公司很多是短命公司，不几年就ST了，甚至退市了。其四，政策变化的不确定性。这些不确定因素，散户是无法先知的。做短线保险，做中长线很多时候是坐电梯，上上下下酸甜苦辣，来来回回无限钱光。投机而非投资，这是当今大多数股民甚至机构的心理。

曾经，我也犯过一个错误。买了一只股票，就到处搜罗有关它的消息。对于看好的就欢喜，有人看空便忧心忡忡，只想着脱手，没想过那些报道、消息根本就是庄家勾结了名人或记者搞的花样。

新年，我相信上半年将会有一波好行情。我跟常乐说，咱们好好把握一下，至少得把亏损捞回来。然后，如果时局变化，立即抽身逃出，不再留恋。(当然，给镜子买的10手银行股，还是准备放它个三五年的。)常乐看着我，脸上布满了期望

四

“在别人贪婪时要恐惧，在别人恐惧时要贪婪。”

据说这是股神巴菲特买股奉行的信条。似乎很有点哲理意味，加之有巴菲特本人的骄人战绩辅以佐证，叫人不能不信服。上海指数盘中跌破3000点，令市场一片哗然。恐慌情绪蔓延开来，甚嚣尘上。此外，我还从网络上星星点点的消息中了解到，各地因股市暴跌已引发社会动荡不安，甚至有多起跳楼自杀事件，这不是恐惧是什么?我看着图片上跳楼者那用白布裹覆的尸身，不寒而栗。

但事情就是这样，总有着正反两个方面——譬如毒药，纵使千般可恶，我们不还是可以学学它严肃认真的工作态度?股指暴挫，人心惶惶，也许正是买入的好机会——不是正符合巴菲特的“在别人恐惧时要贪婪”么?

那次洪湖夜谈之后，老莫分两次，付了我近40万，取了几万用来还债，剩下的都还存着。捏着钱在手里，不能让它生出儿子、孙子、重孙子……实在心有不甘。用我们乡下的土话来说，是“钱在口袋里跳舞”，总不安分。读大学时我们那位估计性生活很和谐因而终日里挂着笑容的、教《财政与金融》的老师就常跟我们说，“人都是趋利的”。这话说得好。我想，譬如植物，就总是趋光的啊。

钱到手后，也想过一些过去常想着念着而未付诸实施的事务。比如换车。说真的，我做梦都想买一辆新款奥迪——那个大气、扎实、沉稳、气派，是我喜欢的。是的，买奥迪，可以有十几个理由；不买，却只有一个理由：买不起。我买得起的，像凯美瑞、逍客这些，也挺不错的。欧阳秋甚至早就在鼓动我了。无聊时，我也和常乐提过。可常乐不赞成，她说：“换车?我看还是缓缓再说吧。这车不是还能用吗?油耗也不算高。你现在工作和收入都不稳定，还没到享受的时候呢，再说车子总是在跌价的…”我看等你干完下一个工程，再……

……我终于将钱转入了股票资金账户。转账成功后，我蒙了分把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带来的将是祸害还是福气。我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压抑着狂烈的心跳，寻着种种理由进行自我说服。我害怕、恐惧，像罪犯在作案前最后的犹豫。直至看到在银行大厅经办业务的流露着从容笑脸的人们，我这才告诉自己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太阳也兀自照耀……

算下来，踏入股市这个泥潭，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来。我见证了从3000点到6124的主升浪，又历经了从6124回向3000点的大俯冲。而我的10万元血汗钱，在历经了暴跌和频繁操作后，还剩下可怜巴巴的4.2万元。今次再投入30万。我只是想挽回损失；一旦损失挽回，我将立即抽身而出，将我们的血汗钱，如数交给常乐，令她欢欣，令她快慰……

资金转入后，我又观望了几天，警告自己不要性急。股指在下探到2990后开始反抽，我看中的几只股票每天都在涨。“如果昨天收盘前买了它，现在抛出，已经赚了N元了。”我盯着屏幕，自言自语，喃喃不休。怀着这样的心态，我终于在周四下午收盘前出手了(真有点恨自己出手太晚)。忐忑不安是必然的，罪恶感也是必然的，我不停念叨着巴菲特的“在别人恐惧时要贪婪”，以相抗衡。同时，我的梦也做得很圆满：我预备它明天涨停，然后一举出货!……

五

我后来投进去的30万，两天之内跌去4万。看着绿油油的屏幕，我被罪恶感死死笼罩着，悲哀得想自杀。4万元，可给父母、给常乐她们买多少好礼物呵!就是给女儿转个寄宿制贵族学校，也绰绰有余了。这些，都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欢喜。可是转瞬之间，已消失于无形。问题还不仅仅是亏损——我更感害怕的是，投入这30万，常乐是不知道的。老莫付给工程款，我也只是语焉不详地跟她提了一下。本想赚一笔就出来，给她一个惊喜，然而却是这样一个结局。想起平时要是我不在家，她常常是一点稀饭或几根面条对付一下。想到这些，就深感对不住常乐，心酸不已。

现在想来，在亏掉4万时逃出来倒也好了。可又不甘心就那么认输，只好焦渴地等待着、期盼着，幻想着如果连续来两个涨停板，立即扭亏为盈……就这样，我总共40万的投入，终于一点一点地萎缩了，最恐怖的时候甚至只剩了不到5万!我一阵黑眼晕，此后再也不敢打开账户。

更要命的是，我得独自承受这种折磨，独自吞咽苦果。常乐不知道的事，我尽最大努力掩着盖着。有一天她突然问：“莫老板那个钱，也该付了吧?你也不催催。”

“嗯，是啊!”我努力控制着情绪，“也不是没催，可是今年房地产不景气，甲方没付他钱，他又怎么付我们?”“都一年了。”她嘟囔着。“不过这样也好啊，今年什么都不好做，就当他帮我们存着吧。”

我刚说完，胸口突然猛烈地疼了一下。我想，这样下去，迟早会崩溃的。可是股指仍是那样上蹿下跳，没有强劲反转的迹象。降到1664点，似乎是止住暴跌了。但我清楚，要彻底挽回损失，仍然路漫漫、雾漾漾……

妈的!这一年来，就因为炒股，生活被弄得如此混乱不堪，几近崩溃。那是切肤之痛，是血与泪的惨痛教训呵!我吟哦着网上盛传的这首《开盘吧，请在9点30分》，不由得两泪涟涟。

准时开盘吧既然

黑色的星期一和

黑色的一星期

已经成为股市的代名词

那么就请开盘吧

请继续在9点30分

开出新一个平淡无奇的黑色交易日

从这一刻起我将彻底告别

股市投资或者投机

这种金钱与数字的游戏

这种堂吉诃德与风车的战斗

这种血泪与生命的博弈

请开盘

开盘我就卖出所有股票

不必怜悯我满腹辛酸

不必同情我泪水晶莹

请开盘为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