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外宾何美莎

2009-08-31 07:45
美文 2009年14期
关键词:老母鸡校长儿子

何 杰

何杰,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中国语言学会会员。

1996年至1998年赴拉脱维亚大学任教、讲学。1999年赴德国汉诺威参加世界汉语教学研讨。

长期从事对外汉语教擘及语言研究。出版语言学专著《现代汉语量词研究》;《现代汉语量词研究(修订版)》。出版量词词典1部;主编教材1部。合著教材2部;合著《现代汉语常用量词词典》1部。发表及入选国内外顶级学术会议论文30余篇。

2006年荣获全国十桂知识女性。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还住在南(开)大的一条小胡同里。进胡同,这么扭,那么拐,胡同的尽头有一个小院。进了小院,北角上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那就是我和我的“那一半”外加两个儿子的家。我不是名人,可我们的房子却像鲁迅在北京的住房,也带一个“老虎尾巴”。只不过那尾巴挎在旁边,像老虎扭着屁股。别小看我们那几平方的“尾巴”,那就是我家的厨房兼储藏室。夏存蜂窝煤,冬装大白菜。刮风下雨还是我家小二的洗手间。

我们的正屋,十三点五平方米。那是我们的卧室、书房兼客厅。屋里靠墙~张大床,靠窗是晚上可以变成床的长沙发。中间一张四个人都抢的桌子,挤得满满的。书呀、报呀,大儿子的小制作、小儿子的画呀,把那空地也就都瓜分光了。这还多亏我们家没胖子。

小屋的门也不大。门口还有一间木制结构的小别墅。那是我家的第五口——一只老母鸡的住房。老母鸡的名字叫“咖啡”(咖啡色)。她是两个儿子的“哥们儿”。那本来是春节饭桌上的佳肴,两位公子罢吃才留下的。老母鸡似乎很知恩,竞接三差五地给我们奉献上几个大鸡蛋。好么!这是什么身价呀!在那什么都缺少的年月,老母鸡好像也自知珍贵,整日昂首挺胸,迈着方步“咯咯”地叫着,在屋里屋外巡视。儿子在家,她竟悠闲地站在儿子写作业的小方凳上。和儿子“咯咯”地对话。你要是把她关进她的屋,在里面,她一定大吵大闹;在外面,儿子也要声援。没办法,自由民主嘛。我这个大学老师,不得不跟在她屁股后面做小时工。

瞧瞧就是这么个条件,竟有外宾要“参观访问”我的家!而且是领导通知。要来的人是美国强化班的何美莎。不知是她喜欢我呀,还是喜欢我的课。她竞姓了我的姓。不知从哪听的,她还说:“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求过我好几次,要来我家。可想想我那屁股大点儿的地方,只好谢绝人家了。没想到,她竟到外事处里去请求。我们这个整日都得时刻牢记国格、人格的涉外单位,你说弄出个国际影响…,“

“唉——”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发愁。大家要知道,那可是没几个老外到中国来的时候啊!

“这有什么?”稳坐泰山的是我的“那一半”。“那一半”是所专业学校的校长。校长讲话总是干脆利落:“这有什么?这是真实的。闪光的不一定都是金子。我们有的,他们还不一定有呢!

不过校长现在稳坐的是小板凳,正摘菜呢。

“好啊!要来客人啦!要吃好东西啦!”

这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儿子们一听要来外宾,兴奋得声调都变了,立即争着学爸爸总说的名言:

“单元房子会有的,大书柜会有的,儿子的书桌会有的。哈……”

“那咱怎么欢迎人家呢?”大小公子一块张嘴问。

我真犯难。我们的家庭会议开始了:

“豁出去,拿着咱一月的工资去饭店。你一个人陪。”校长总有干脆的办法。

“可是她专门提出要看老师的丈夫,老师的家。”

“看老师的丈夫?为什么?”

说真的,我真不知道。

“那要看我吗?”

我们小二总担心忽略了他(当时开始不让生第二胎了)。我忙说:

“当然要看啦!没有谁,也不能没有小美男子呀!”

小二漂亮极啦!“小美男子”是幼儿园里他的美号。

圆头圆脑的老大也马上发言,而且立即提出不穿橡皮膏鞋啦。是啊,这半大小子的鞋就没法买。刚买一个月,大脚指头就开天窗了。没办法,我就给贴上块橡皮膏。小二也借词提条件:

“我不穿小二衣服了(哥哥穿过的)!”

是,我就怕做活。你要叫我看书、写字,我可以一宿不困,要我做活,一拿针我就头疼。

总之,吵吵了好一阵子,终于达成协议:

老母鸡必须关禁闭,否则就是盘中餐。

三位男子汉必须认真洗干净各自的臭脚Y子。

老大外语必须考过80分。

小二必须完成三副国画。

客人来了,都得说三句外语。

全家必须一块做大扫除。

至于那天谁负责采买,谁做哪个菜,一律分工到位,就差记录在案了。反正,会议圆满成功。派给谁活儿,头一模,那么痛快。

准备迎宾的那些日子,我们全家真是个个上了发条,真像过年一样,擦玻璃,扫房,换新床单…-,邻居老婶说,苍蝇进屋都打滑。

8月20日,何美莎真要访问我的家了。其实两天前,小二就把日历撕到这一天了,而且儿子们的“How do you do?”早说得滚瓜烂熟。可美莎那天真来时,老大从门外冲进来,圆脑袋、圆眼,他像一个打足气的皮球一样,在我眼前光是一下一下地蹦,什么也说不出来,倒是后面跟进来的居委会二娘说:

“来啦!来啦!天啊!怎么跟‘黑炭似的?那头发跟小细铁丝一样,还曲咯拐弯的。哎呦!这可是新鲜景。放心,胡同我都叫他们扫两遍了。”

“居委会怎么都惊动啦?”我慌忙向人家道谢。

“咳!孩子们说的。哦,政治任务嘛,大家担着。看看,你还需要嘛?咱居委会全力支持。”

居委会二娘俨然是个大干部。她正要摆开架势教导我们,小张陪着美莎进院了,后面跟着一群萝卜头,热热闹闹。好像我们家办喜事一样。我赶紧说着一大堆“谢谢”,请居委会领导把这一群泥猴将军领导走了。

美莎穿着大红裙子,系着大红发带,一团火一样就过来了,可是她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地站住了,惊奇地说:

“中国男人好!好!”

“好肚……好肚……”

我的两个儿子一律仰着下巴颏,瞪大了两双眼:

“好肚……好肚……(How d0 you do?你好?)”“好肚……油肚”了半天也“渡”不出来。

“中国男人好!好!”

原来美莎看见校长在包饺子。小二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躲在我身后。美莎一下抱住了两个孩子,看了孩子又看我们,接着惊奇:

“中国男人好!漂亮!像!像!中国人不离婚。”

美莎的话没头没脑,我有点儿琢磨不过味儿来。不过,从她一进屋,不是她“撒婆瑞死特(surprised惊奇)”,就是我们挨个地惊奇。

我头一个惊奇:原来美莎不是美国人,她一连说了几次,她说她是斐济人,她住的岛也叫“甜岛”。她在美国作飞行员,但拿白人的一半工资!

我们小二惊奇的是阿姨的家竟在“甜岛”!小馋猫当时就想伸着舌头去岛上看看。

老大呢,看着地图惊奇了好一阵子:世界上最东边,最西边的岛屿竟都是斐济!(斐济横跨东西半球)。两个小家伙可长见识了。美莎给我们画了斐济的国徽:国徽为盾形。盾的上方是一只带着皇冠的黄色狮子,狮子抱着一个椰子。狮子下面是圣乔治红十字。十字把盾面分成四格。每格图案不同,一个格是叼着橄榄枝的鸽子,象征和平,另三个格子分别是甘蔗、椰子、香蕉,象征他们国家盛产的作物。难怪叫甜岛。格子两侧各站着一名斐济土著人,土著人旁是帆船,象征他们是南太平洋真正的主人。

那可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国徽。美莎说那是最漂亮的国徽。

那天,我们真是互相听了最新奇的事,见了最有意思的事。美莎什么都惊奇,而且一高兴就像我们的大母鸡“哥们儿”那样向后刨着跳舞。小二都看傻眼了。美莎见小二穿的背心,她大声说:

“哈!最贵的纯棉背心!”

小二美滋滋的,再不讨厌他的小二衣服了。

我们准备菜。美莎又说:

“哈!最贵的新鲜蔬菜!在美国都是一个星期买一次菜。冷冻的。”

最不爱吃菜的老大。后来吃白菜也张牙舞爪了。

美莎还问了好多菜的价钱,也说了好多菜的价钱:土豆一斤美国1 8美元,我们5分;黄瓜一斤1 6美元,我们4分;西红柿一斤2美元,我们8分。美莎说一个,我们老大就乘上5.6(当时汇率)。结果一会儿美莎“啊!”一会儿我们“啊!”

美莎真的有意思,从进屋就很少坐下来。她特别注意地看校长忙呼什么。校长去厨房,她立即跟去;校长去小院,她也立即跟去。我也得立即跟去呀。怕我们不雅的什么地方给我们丢面子呗。小张又怕我累着,又跟着我,结果,我们一溜几个,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儿子说他们都眼晕了。

吃饭了,这回不是我们儿子的眼睛快掉在盘子中,而是美莎。美莎刚明白了那饺子馅是怎么进去的,又奇怪茄夹里怎么出来了肉?美莎不但看,还用笔叫我帮她写下菜谱。而且都起了新名字:茄夹叫“大嘴肉饼”,三丁叫“豆豆块块party(晚会)”,炸虾片叫“白云flying(飞)”……而那一桌菜叫“china美男人”。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呢?美莎的思维总是怪怪的,大概菜都是我家男子汉校长做的吧。我们的小美男子以为是说他呢,自己美了好几阵子。

那天的饭从五点开餐,一直到晚上九点多。美莎早就宣布:“肚子反对了!肚子反对了!”可是还在吃。她特别喜欢吃校长做的红烧肘子,她说和她家的烤肉一样好吃,就是做法不一样。

美莎的家在离首都苏瓦(suva)百十公里的纳塞莱(Nasek)土著村。美莎说他们那儿至今还用传统方法做饭。村中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土坑,叫“娄窝”∞vo)。做饭就在土坑里放上用柴火烤红的石块,上面铺上一层蕉叶、大树叶,再放上猪肉、鸡、鱼和山芋、木薯各种食品,然后再盖上一层蕉叶、大树叶,最后用泥土石块盖上封好。几小时后,扒开泥土树叶,拿出来食品。

“哎呦!香得你都站不住。”

可不,我们小二都要站不住了。困了。最后我们都站不住了。

美莎要走了,她把二十美元塞到小二手里。结果我们全家一块上阵,大战成了一团。美莎最后败下阵来。她说在美国,这是非常自然的事,可是在中国就真的不一样了。这回我们小老大好好地表现了一次。儿子说:

“在中国友谊比钱更贵。”

美莎感动地说:“是这样。我们有更贵的友谊。”

美莎临走时一个劲地说,她来急了,买好的礼物却忘带了。她说真后悔。其实更后悔的是我家小二,因为阿姨要了两件礼物:一个是小哥哥的泥捏小牛;一个是他画的国画大虾。那张画是他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说着:“就不给妈妈好好画!”画的。小美男子告诉阿姨。下次,他一定给阿姨画一张最大的大虾。

美莎来时,两个小家伙还有点儿害怕,美莎要走了,他们却一直粘着人家,甚至把我们藏起来的老母鸡,也告诉了美莎。这使美莎又后悔了起来,因为自己来而慢待了朋友的“哥们儿”。她坚持要和“哥们儿”告别。外国人喜欢动物真邪呼。我是担心“哥们儿”出来“摆摊(拉屎)”,结果还不错,老母鸡出来“咯咯”了一番,自己上窝了。

说真的,那天我们所有的成员都表现不错,只可惜我们的大校长在最后分别时刻却漏了怯。事情是这样的:

人家美莎要走了,和我们一一拥抱亲吻。亲小二,亲老大,亲了我,人家还要亲亲校长。环啦,路灯下,我都能看见校长的脸红得一直红到脖子了。我忙打圆场:

“这是礼节。这是礼节。没关系!没关系!”

可校长还是直着身子往后闪。美莎呢。还坚持一定要亲。最后,校长灵机一动,抱起了小二送到美莎怀里,结果大家一通大笑。美莎一边笑,一边说:

“中国男人好!中国男人好!”

美莎告别了,她面冲着我们倒着走出了很远。她的两只手一直高高地举过头,紧紧握在一起。她穿的白色T恤衫上的“中国”两字和长城的图案,在棕黄色的灯光下特别清楚。

美莎走了。我们家的三个男人好像都变得牛气了。尤其一号大男人,时不时地还要提醒我:

“我可是人家外宾都看上的呀!”

“哈,可你说,美莎为何对我们这大男人‘重看一眼,关心十分呢?”

不久,美莎来信了。原来,在美国,一个中国男人看上她了。美莎对人家也有意思,可就是下不了决心。她不了解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男人。去过中国好了,可回美国,她那个男人又被另一个女孩抢走了。

哎!人活着真不容易。美莎在信中,除去对我们全家百般地道谢,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表示,她一定要嫁一个中国人。

“我长大也一定要嫁人吗?”

我们的小美男子又有问题了。

“你要嫁也不能嫁美莎阿姨。你看你,豆芽菜一样,美莎阿姨一抬手,还不把你打到床铺底下去。”

我们的小哥哥总是挺有哥哥味儿的。

“咯咯咯——”儿子的“哥们儿”也总要插上几嘴。可惜我不知该怎么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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