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心灵之痛

庞　洁

1986年在法国出版并震惊文坛的《恶童日记》，在2009年的中国大陆出了第一版。作者叫雅歌塔·克里斯多夫(Agota Kristof)，出生于匈牙利。这是一本相当黑暗的著作。一座被外国军队占领的城市，由于粮食短缺，人民生活艰难困苦，一位年轻妇女只好带着双胞胎儿子们投靠乡间的母亲。这位“外婆”不仅不识字，肮脏、吝啬、凶恶，甚至是一名凶手。两兄弟在艰困的环境中成长，为了让自己变得坚强，两人每日以互相打骂对方、绝食等各种方式锻炼生存本领。他们将每天发生的事情仔细记载在一本大笔记本中。随着日记一页页被翻开，一场冷酷的梦魇式寓言也逐步呈现。黑暗的世界经过雅歌塔-克里斯多夫冷静克制的笔触表达，“有种漂浮在空中事不关己的残酷和力量感”。

我在看本书前“不幸”地浏览过两则书评，都是我喜欢的两个博客作者，不约而同的在同一天的日志里提到了该书。说“不幸”只是有些遗憾吧，只因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初次阅读的感觉。我的意见是，《恶童日记》本身并不如传说的那么伟大，即使它揭露的是人间最残酷的真相，但是很真实，亦很现实，亦有多处震撼人心令人酸痛之处。

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一个恶童，他是我们无法回避掉的关于忧郁、耻辱、丑恶的记忆。在我们凶猛而荒芜的童年里，我们一样体会到了人性和这个世界的真实：那些天真的和美好的，虚伪的和残酷的。有关人性，有关背叛和欺骗，泯灭和希望，天使和魔鬼……我们都是在这种痛和反复中学会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模式。

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流泪了，书中的某些片段，仿佛触痛了内心深处某些不可被晾晒的阴郁，如同每个人的流年，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怆痛。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哪怕苟延残喘着看看未来世界的五彩斑斓，必须要用反复的自我暗示与自我强迫来实现对“坏世界”无比的“爱”，这种爱是畸形的却必须的。没有这样的“爱”，在严峻的时刻，人随时会死去。然而“爱”是多么虚无的一个词，令我在这样下着雨的夜胆颤心悸。当我们不是被灌输应该学会体谅、学会爱，而是逼不得已要练习承受伤害与耻辱时，世界俨然已晦暗至极，尤其是在书中“恶童”经历的饱受烽火洗劫的流亡生涯，他们内心的冷酷已变成一种无救、无解、无望的飞翔，失去了牵挂与依托。

维特根斯坦说“不要玩弄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因为这句大师的警句，长久以来我真的不敢碰触自己真实的内心，也不敢轻易走进别人的内心。我生怕一不小心坠入某种复杂而尖锐的成人游戏，那是我疲于应付的，我更怕的是一种“自我玩弄”。而我生来的理想，仅仅是为了维护我疏浅的尊严以及日渐贫瘠的诗意，以及在任何日子里，活得像个真正的聪明人，天天愚人节。

练习心灵之痛，不可承受之悲伤游戏，而你我他，我们每个人在成长的路上是否也有过“恶童”般的经历?当脆弱得不堪一击时，起身在外界的伤害到来之前先自伤?这样的自伤远非抗体，只会蔓延更大的伤痛。自伤同自戕一样，是悲怆的，凄婉的，无论它被怎样诗意地描述为音乐或图画。

我的恶童已经长在我的体内，相当顽固，这是我率直个性中最不可抵触的部分。然而我知道，他们没有一刻，不在呼唤祈盼着阳光。

世界是坏的，而我像你们一样，多么爱这个坏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