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俐
我曾故意问你:你会不会笑啊?你知道我成心调侃你在镜头上难有笑容。你并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我也曾对着你随意穿着的一件T恤的颜色说:嘿,这种颜色不适合你,别再穿了。你略有些窘,但也不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我对你的主要印象同屏幕上的相反,不是不笑,而是只要看见你,你就是淡淡的笑容,随意地,时常挂在脸上,让人觉得平实与温暖。
最后一次与你联络,是在春节的时候。听说你又要住院了。以为如你自己所说,只是去做一个疗程的治疗,治疗完了就可以上班了。你总说你想来上班。我给你的短信都是:春节快乐l等着你上班的日子。你的回答也是:谢谢,我没大事儿,放心。我,也不仅仅是我,是我们大家,真的放心了。直到一个月前问到你的消息,都是还好,没大事儿。谁也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个外省的朋友打来电话,问我是真的吗?我说是,她伤感道:我听了咋这么难受啊!她只是你的一个观众。
你走了,我们是这样伤心。
作为同行,我亲眼看见你神话般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连续十几分钟在直播过程中插播稿件,无一差错,无一磕结,令人赞叹不禁。那是某年“两会”期间,一场会议直播完成后,直播窗口时间富余,为了填满时间,直播线开始大量采用口播稿。作为同行,我清楚地知道,当口播稿直播超过五分钟的时候,心理上若还能不慌不乱,需要的不仅仅是超人的技术能力,更需要铁人般的意志和定力。然而我惊叹地发现,你不是五分钟,而是十多分钟,连续不断地,把临时送来的稿件一篇接一篇地,没完没了地,播读出去。
先前我没有在意,当我意识到播出线在靠你填补时间的时候,我开始为你捏把汗。那时,怎样的磕巴和出错都是可以理解的,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然而你没有。作为同行,我觉得那段时间是那样漫长,因为每一分钟的延长,对你都是严苛的考验。作为观者,我好几次禁不住在心里喊道:还没错啊!还没完啊!
是的,没有错,就是不错,这就是你,罗京!我亲眼看见你创造了行业奇景。
我不知道除了你,现在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你走了,还有后来者吗?
你走了,我们是这样伤心。
我们是同行,也是同龄,经常开会见面,交谈虽不甚多,却又从不客套敷衍。相同的岗位,相同的人生阶段,大致相似的人生责任,尽管只是偶有深谈,但那种同龄同道间的理解与默契,已无需太多的话语。
在得知你生病的那一刻,在给你的短信里,我第一次称呼你“哥们儿”,我对你说:哥们儿,加油!我觉得那是那会儿我对你最确切的称呼,我希望透过这声称呼,把我们大家对你的祝福传递给你,给你信心和力量。
我们是真的在等着你归来!我们以为你一定会归来!
无需评价你做过什么,所有观众都看在眼里;无需美言你的人格和智慧,那已经成为我们永远的记忆。你走了,我们是这样伤心,我的同龄的哥们儿。天国没有急稿,天国没有直播,天国没有半夜被政令叫起,天国没有无来由的压力,好好吃饭睡觉吧,好好过正常人的光景……
上面的文字,写于罗京离世的那一天。十几日后重读,仍禁不住深切地悲伤。不仅作为同事如此。在罗京的告别仪式上,上万群众自发聚集到八宝山为罗京送行,其数量之多和感情之切,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在想,究竟是什么让罗京的身后聚集起如此巨大的悲情,是什么让那些平时散落在无数电视机前默默不语的观众,在罗京离他们而去的时候,聚集到一起表达出如此的沉痛和不舍。也许,按照中国人“死者为大”的传统,直到罗京离去,人们才沉下心来真切地体会到《新闻联播》尽管有诸多缺憾,但毕竟作为最重要的渠道,向世界传达着几十年来中国所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而罗京作为这一渠道中最忠实也最重要的传播者,已经成为大家最熟悉的朋友。也许直到罗京离去,人们才意识到,屏幕上他那张看似没有表情的面孔背后,其实是对一份职业责任的坚守。尽管罗京从未发表任何道德宣言,甚至从不对自己所播报的新闻表现出明确的价值判断,但是当这份坚守与他自身没有任何绯闻、传闻的低调形象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凸显出一个优秀新闻人特有的专业操守和人格力量。
走好,哥们儿!你走了,我们是这样伤心;你走了,伴着公众的缅怀和祝福,我们仍将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