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飔
做出决策或者采取行动,所依据的不外乎两种东西——信息和知识,信息让我们了解处境、条件、状况,知识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如何做。一个解决可以做什么,另一个解决能做什么、如何做。当这两者越完备、充分的时候,我们的决策和行为就越有效,越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
非常遗憾的是,我们常常不得不在信息不充分的情况下做出决策或者采取行动,也常常在现实处境或者变化面前不知所措。当我们处在竞争局势中或者针对竞争对手的时候,我们称为信息不对称。其实,信息不对称并不一定是指在竞争环境下,在买卖双方甚至合作伙伴之间亦皆存在。在信息不对称、信息不充分的情况下做出决断固然可怕,但毕竟我们还知道那不确定性的存在,提醒我们对可能的风险做出预防。所谓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而在本来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的情况下做出决策就更可怕,甚至可悲了。现实中,我们就常常遭遇这种情况,陷入了知识幻象和信息迷局。本文讨论的重点是作为决策陷阱之一的知识幻象。
知识误解和知识错觉
知识想象是我们对具体知识的认知,是人对知识产生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能忠实地反映知识的内容,以及知识(结论)成立的场景和约束条件,也可能不完全反映甚至歪曲和失真。对于那些歪曲、失真的知识想象,我们称之为知识幻象。
知识幻象的表现形式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知识误解,另一种是知识错觉。知识误解是人类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未能正确、全面地理解知识及其存在和结论正确的条件。这种误解实际上是相当普遍的,但是往往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成语的一知半解便是对这种情况的一种描写。人类生活中所拥有和使用的知识当中,有相当数量是一知半解的,因为世界的发展进步、科学的昌明,实际上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世界越来越复杂,而专业分工也越来越细,至少呈现在人类面前的是这样。从理解世界知识的角度看问题,人类基本上是生活在一个他们貌似熟悉的陌生世界,无论是宏观还是微观,我们知道的远远少于未知的。知识误解实际上是因为我们的信息是不充分的,而且我们不自知,关键就是我们不自知。
知识错觉是指的这样一种情境,在人们日常的行为中常常需要做出判断和选择,依据个人的知识本应做出正确的判断,也有能力和知识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是人们常常凭着个人经验和常识的感觉做出判断,而这种判断恰恰是违反知识的,也就是错误的。
比如,我们都知道掷硬币得到正面和反面的概率是一样的,各为50%。当我们打赌的时候,假如连续出现了好几次正面,我们多半会在反面上下注。因为我们判断下一次的话多半应该是反面了。而事实是,下一次出现正面和反面的概率是一样的,各自也是50%。之所以人们会选择多次出现的“局面”相反的情形,是因为人们认为,既然这两种情形出现的概率一样,“正面”已经出现了那么多次,“反面”怎么着也应该出现了。遗憾的是,这完全是一个错觉。任何一次投掷,出现正面和反面的概率一样,与前一次的投掷是哪一面没有关系。事实上我们所描述的行为是一种预测方式。而在预测这件事情上,我们更多地显示出面对未来和不确定性的无奈。
对理论的依赖和对科学的崇拜
除了信息不充分之外,必定还有一种信念上的东西让我们放松警惕,放手大胆去做出决断——认定事实就是这样或者那样的。这就是我们对理论的依赖和对科学的崇拜。
实际上,对任何东西,只要达到了崇拜和依赖的层面,我们的心已经处于投降或者偷懒状态了。理论常常是这样一种东西,是天才人物发明创造的,往往具有一种专业性特征,常人,至少是多数常人,需要学习才能理解,至于说把握和掌控,如果不是不可能,那一定需要相当的智慧水平和能力。现在的问题是,在科学和商业文献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理论,它们常常不切实际,似是而非,并且相互矛盾。
在人们正常的语境中,我们常常听到“理论上的”这个字眼,“理论上讲如何如何……但实际上如何如何……”这是我们大家最熟悉不过的句式。它的言外之意就是“不切实际”的。严酷的现实是,我们今天必须面对太多的“理论上讲”,而讲者言之凿凿,听者信以为真。可怕的事情在于,这种境况并没有使用“理论上讲”这个前提句式,而是代之以“科学证明”“研究发现”“根据XXX理论”,俨然真理和神明的化身。很多理论甚至能够广为传播流行,以至于形成主流意识,左右社会大众的行为。这种情况在意识形态、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都曾发生。比如“人定胜天”的开荒造田,鸡血疗法等等。整个人类也曾多次陷入这种流行性误区。
当然,我们指出这一事实真相,并不是为了否定人类文明的演进历程,而是告诫自己常常不小心就会进入误区。在这里褒贬众多的理论,并不是否定理论的价值和作用,而是要明白,任何理论都是一定环境和约束条件之下才能成立和适用的。正确地使用可靠的理论,有助于我们解释现状,做出预测,有效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及其原因。但这里有两个关键词是“正确地使用”和“可靠的”。比方说,万有引力理论就是一种可靠的理论。这一理论使我们能预言跨出悬崖就会跌下去,而不必亲自尝试一下。正确地使用,是指在适当的质量环境(比如地球附近而非黑洞内部)和运动速度远低于光速的情况下,亚原子内部、电磁场内部都不能简单成立。
我们在使用许多预测方法的时候,甚至科学预测方法,在基本假设上都存在着不严谨的情况。比如,我们常常使用的趋势外推,要预测下一个年度的市场销售额。我们找来今年及以前几年的销售额数据,描绘出一条曲线。近乎于一条直线,还好是向上“发展”的,预示着市场向增长的方向发展。现在要问:明年的销售额可能是多少?这时候我们没有犹豫,照着原先的斜率作延长线,横坐标也增加一个单位,直(曲)线上的那一点对应的纵坐标数据就是明年的销售额。我们读出这个数据毫不迟疑,因为我们使用了“趋势外推”。
事实上,我们引用了一个不假思索的假设,除了时间没有任何因素改变了影响销售额的方式。然而,这个条件几乎是不可能成立的。这就难怪,我们的预测至多是“大概、也许、差不多”了。再比如,我们做股市预测,如果按照常规预测使用的正态分布规律,1900年至2007年之间道琼斯工业指数日波动幅度在3%~4%、4%~5%以及超过7%的天数,应该分别为58天、6天和“每30万年才有1天”,但是实际发生的情况却分别是1001天、366天和48天。股市就是如此波诡云谲,这也是长期来看那些依靠模型和既往经验来进行操作的基金经理无法跑赢大市的道理。在去年到今年的世界经济危机的发展中,关于经济预测的话题引起了高度的关注和讨论,最终大体上得到了一个共识,经济是不可预测的,至少是测不准的。
企业决策者更容易被知识幻象所欺骗?
Spyros Makridakis,Robin Hogarth以及Anil Gaba在《与机会共舞》一书中把对量化模型预测功能的迷恋视为一种知识幻觉。把证券市场行情与各种涨跌的“借口”生搬硬套地关联也是一种知识幻觉。
就像作者在书中讲到的轮盘赌的例子:一些赌徒以为轮盘赌里出现红色和黑色的概率是相等的(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当他们发现轮盘在连续很多轮出现红色以后,就判断接下来一轮出现黑色的概率肯定大大超过出现红色的概率(这可就是错觉了),因此就在黑色上加倍下注。其实,轮盘每次出现何种颜色的概率始终是一样的,并不因为之前出现过多少次红色或黑色而有所改变,所以,这些在自己制造的知识幻觉下疯狂下注的赌徒们往往会输得很惨。可是在日常行事中,人们往往会不假思索地陷入误区之中。经验告诉我们,绝大多数会在多次出现红色后选择在黑色上下注。
企业决策者更容易被知识幻象所欺骗,这个结论看上去很容易引起争论。为什么呢?因为在企业组织或者职场中,能够上升到决策层面的人基本上是被认为具备更强的能力和更高的智慧的。虽然也不乏身居高位的呆瓜式企业高管,但不具备普遍性。不然的话,哪个企业如果出了一个笨蛋高管,往往就会成为故事,引为新闻。而聪明的企业高管虽然比比皆是,则被认为理所当然。既然决策者往往是更有能力和智慧的人,说他们更容易被知识幻象所欺骗,当然就会引起争论。其实,争论者可能忽略了这样一些事实:第一,他们必须做出判断,比如下一个营销周期的生产计划定到多少。别人可以不考虑这些问题,但管理者必须做出决断。第二,他们必须对他们不太熟悉的事物做出判断和决策,因为这是高层管理职责的综合性所决定的。虽然他们能力和智慧较高,但绝非全能。第三,通常的管理决策模式比如层级式权力分配倾向于决策由高层做出。
现代企业管理一直想突破的就是这种缺陷,难怪华为的任正非要在华为内部主导一场决策模式的变革——让听得到炮声的人做决定。基于这样的事实,许多企业试图采用规范化的决策流程来避免决策者个人思维的片面性,但是收效不太大。决策者避免陷入决策的知识幻象陷阱不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就连通用电气、可口可乐这样的优秀企业管理者们也未能完全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