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书福
梅子岭村张三住的房子划在了拆迁圈子里,工作人员说,这里要建一个大型工厂,进工厂的大马路就要通过张三的家。工作人员上门和张三已经谈过好几回了,张三还是不同意搬走。
工作人员对张三说,你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但拆迁是一定要拆迁的。
张三说,我家里的石磨坊是清朝皇帝爷题了匾的,皇帝爷还尝过石磨坊里的石磨磨出来的豆腐,皇帝爷还给石磨作了诗的,这怎么能拆呢。张三祖辈都是磨豆腐的,张三对石磨坊有感情。
工作人员说,现在谁还用石磨了,你还是拆了老磨坊,别耽搁了工厂建设的工期,投资的老板说了,一个月内就要平整场地打好基脚,否则就不在咱村投资了,是你老磨坊重要还是投资重要呢。
工作人员还说,你一天到晚抱着清朝皇帝爷的匾就能当饭吃吗,你要看到,老板在咱村投资了,你家里儿子媳妇都可以进厂当工人,那还不比你磨豆腐强。
张三还是不愿意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村里这几年引进投资,村子里是变化了,村民的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了,但是张三心里这几年也空落了许多。前年,村里建一个玩具厂,把以前玩龙灯的老祠堂拆了,村里闹得意见很大,拆迁祠堂的事有两派意见,村里的年轻人都说要拆,反正现在玩龙灯的是一年比一年少了,拆了建玩具厂,大家就不用到外地去打工了,在村子里也可以上班。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就不同意拆,张三也反对,张三说,村子里的龙灯和其他地方的龙灯还不同,玩的是三节龙,和戏文里唱的昭君出塞有关,祠堂的老墙上画的是三节龙的步法图谱,还写有昭君出塞的唱词,怎么说拆就拆了呢,村子里哪一个人不是玩三节龙长大的呢。最后拆迁办搞了一个投票,村里老人少,老祠堂没有守住,还是拆了。
去年,村子里引进一个鞋厂,占地面积大,村东头的福音堂划在了拆迁范围内。福音堂是英国传教士建起来的,张三小时候就经常在福音堂里玩耍,福音堂里一个长胡子外国老人擅长医疮疖,他医疮疖不直接在患处用药,而是给一条狗喂药膳,再让狗用舌头舔患处,三次即愈。日本兵蹿进村子里来的那阵子,老人小孩和妇女没来得及逃走的,都在福音堂里避难,日本兵一个也不敢进来。
张三和村里的老人都不同意拆福音堂,张三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老辈传下来的根,没有了根,就长不了藤条,没有了藤条枝蔓,就盘聚不了人心,大家就拢不到一起。张三觉得,这几年村里人一年比一年疏远,各人忙各人的,就是因为老辈子传下来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了。福音堂最后还是拆了,有人说,外国红毛子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呢。
张三家的老磨坊在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时候差点被拆了,是张三偷偷把皇帝爷的题匾收了起来,又在墙上刷满了革命语录,还主动把豆腐坊交给了生产队做公共食堂,这才没有遭劫,保存了下来。现在张三家祖上传下来的老磨坊要拆了,张三心里揪心地痛。张三说什么也不同意拆老磨坊。
张三就成了拆迁钉子户,周边住户都拆了,就张三的老磨坊没有拆。镇里派了从梅子岭走出去的干部王三斗来给张三做工作,动员张三拆迁。镇里给王三斗下了死命令,说如果王三斗不能说服张三,就别回来上班了。
王三斗最后没有办法,经过镇领导同意,提出和张三比喝酒,双方约定,如果张三输了,老磨坊就得拆,如果王三斗喝输了,大马路就在老磨坊旁边拐一个弯。
王三斗知道张三酒量好,张三果然答应了。到了这一天,张三家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王三斗提了六瓶酒,放在张三面前,摆开了阵势喝了起来。张三一口气喝了两瓶酒,一点事没有,王三斗喝完一瓶就倒下了。最后,进工厂的大马路果然就在张三的老磨坊拐了一个弯绕了过去,张三的老磨坊终究还是没有拆。
过了十年,张三变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村子也变成了水泥的森林。人们总是见张三带着一群外村的伢崽,指着老磨坊里一扇扇石磨,给孩子们讲皇帝爷题豆腐诗的故事。
村里有人问张三,你真的喝得了两瓶白酒吗?你喝得过王三斗吗?张三总是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