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维榜
想象中的厦门是一个开放包容的城市。
没到厦门之前,翻开地图的时候,就被很有地方特色的街名给吸引住了,这些名字先于城市本身给予了我第一印象。我一直有个奇怪的想法,以为一个城市的街名与这个城市的文化精神一脉相承。街道的名字里面囚禁着这个城市的本质,就好像被魔法咒语囚禁着的公主一样。
初到厦门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鼓浪屿,不是厦大的校园,也不是繁荣的中山路,而是当地人普通话里浓重的闽南口音。因为当多年后我回到家乡的时候,朋友们都说我的口音变了,虽然我自己并没有觉出来。
呆了一段时间,发现厦门真是一个再休闲再舒适不过的好地方了。有一位本地的朋友用“呼吸”两个字来形容厦门,我觉得真是再恰当没有了。这里适合你慢下来,慢下来,沉下去,沉下去,一直到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冬天晚饭后,我们决定走出家门,到熟悉的咖啡屋去消磨晚上的漫漫时光。走上街头,冬天的空气,澄澈透明,沁人心脾。这时的厦门岛就像停靠在港湾的一艘小船,随着清波荡漾摇入甜美的梦乡。
坐在公交车上,看到路两旁灯红酒绿,人群熙熙攘攘,不禁感叹南方跟北方还是有差异的。记得在自己生活多年的那个北方小城里,天一黑,街上就冷清了下来。大家吃过晚饭就不会再出来了,店铺在七八点钟也基本上都关门了。夜色里的路灯孤苦伶仃。
在百家村下了车。这是残留市中心的一片老城区,据说不久也要拆迁了,现在已经陷入了高楼大厦的重重包围当中。比起繁华的闹市来说,这里显然清净了许多,犹如走入了荒僻的乡间。
当我们从百家村拐进里面小胡同的时候,眼睛一下子陷入到一片黑暗中。这里没有霓虹灯也没有灯火通明的店铺,甚至连路灯也没有,只有从房间的窗帘透出来一点微弱的光。嘈杂声都消失了,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响。我们仿佛走在亘古的原野上,原始的对黑暗的恐惧攫住了我们。二楼窗户竹竿上,不知谁家的旗袍忘了收,被风一吹,呼啦啦好不吓人。我们不禁加快了脚步,还好前面不远我们看见了一点微弱的黄光,那是咖啡馆的灯箱。似乎在无边的深渊中跋涉的旅人,远远看见了村舍的烛光,我们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推开虚掩的铁门,走进两层楼的独家小院。夏天的时候,桌椅都搬到院子里来,院子里有手摇轱辘的古井,有肆意攀爬的藤萝,给高高的廊柱穿上绿色的套装。
现在小院给冬天的黑暗吞没了,一切都收缩到屋子里面去了。只有大厅玻璃门的灯光,似乎决心要冲破这外面的黑夜,给孤苦的旅人指示温暖的入口。给我们感觉似乎是一个幸福的许诺,一个安全的避所。
推开门,当温暖的灯光将我们淹没的时候,我们终于摆脱掉了刚才的恐惧,我们犹如从无边无际黑夜的大海,登上了安全的陆地,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踏实。老板坐在门口跟几个朋友有一搭没一搭不太起劲的聊着天。老板微微的向我们点点头。屋里是一片与世隔绝的乐融融的场面,我们似乎登上了诺亚方舟,这里的人们都在无忧无虑的享受当前这美丽时光,似乎外面即使天崩地裂,洪水泛滥也不会影响到这一方的安宁。靡靡的音乐轻轻打着拍子,就像夜晚平静的湖面上,天鹅轻轻拨动的红掌,清波在身后无声的散开。我拣了一张靠墙的椅子坐下,我喜欢这里的桌布,红色绿色相间的格格,颇有印第安的古朴风格。CD机里播放的是一个日本的女生组合,似乎听得到轻柔的呼吸声,犹如在你的耳边轻轻的呵气,痒痒的,丰润的香唇贴在你的耳边,神情冷傲讲述的故事似乎与自己无关。
服务员是个干净羞涩的大男生,走过来问“喝点什么?”“蓝山。”
旁边桌子的女生在听朋友絮叨着心事,耳朵紧紧抓住声音的马鞍,随着朋友的思绪奔驰,不时用力的点点头,眼睛却开了小差到处游荡,似乎寄居蟹一样将自己寄居的壳暂时抛在身后,自己走出来四处探寻着猎物。目光轻巧的掠过CD华丽封面,爬上书架,一本鼓浪屿的书被单独抽出来,摊开在一旁;墙上挂着大幅的海报,高跟鞋的女郎神态孤傲,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卷;孤独的墙角立着一把吉他,有好久没人拨弄了;油漆暗红的楼梯扶手,露出了原木的纹理。这个时候,楼梯吱嘎嘎响了两声,一个女人从楼上走下来。她容颜姣好,可一向对自己不自信,但今天,就在自己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瞬间,从大家的眼神里,她知道自己熠熠生辉,美貌就像一只点燃的火把,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孔。刚才飘浮在空中的话语,犹如被露水打湿翅膀的的蝴蝶,沉重的闪动了两下,这时停落在了花草的枝头。
一直没有学会如何跟人交往,正自个在思维的长河里畅游,突然被这宁静的气氛惊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有在巨大的危险面前才会有这种安静,不禁抬起头来观望这异样的场景。这一切该不会和自己有关吧,是否有这种可能性?一边局促不安的审视着自己刚才的举止。
这时一对年轻人的贸然闯入,打破了这和谐的场面。犹如一块石子投入了水面,刚才美女在大家心中激起的一圈圈的波纹,就这样被打乱了。
于是大家把注意力纷纷落回到自己的桌面上,继续刚才的话题。
其中一个瘦弱的男生正在跟另一个热烈的讲着什么。看得出来他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不知道该怎么样的举止言谈才算得当,只好用自己的专注的谈话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一直趴在沙发上的猫,突然爬起来优雅的走开。你看它是多么健美,多么高傲。不禁想起波德莱尔的诗句“高贵的姿态像卧在僻静处的大狮身女怪,仿佛沉睡在无穷无尽的梦里。”
我起身上楼。再一次感觉到这截楼梯是那么舒适,爬起来简直毫不费力,双腿丝毫感觉不到别扭,好像有人提前把这种舒适感揉入进台阶里去了。
二楼很清静,我们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深沉的夜。邻居的老太太正准备就寝,也站在窗口正往这边张望。由于身体不好,看样子她应该有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了。虽然对这边咖啡屋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她觉得这些年轻人的生活那么另类,那么与众不同,不可理解,当躺到床上的时候大概会自言自语道“我们年轻那会儿可不是这样”。
就如同我们不会回避动物的目光一样,因为我们知道,它不具备我们的思想。同样,当老太太看见我们的目光时也并不躲闪,似乎我们的眼镜只不过是贝母的反光。
我们这会儿要是从窗口跳出去,从老太太的窗口望过来,会是什么样的景象?我们突然会这样想,我们在一个人,没有打扰的时候很高兴顺着这样的思路走下去。
我们会看见黄色的灯光像汁液顺着窗户缝流了出来。楼下大厅里的一位老兄,鲤鱼脑袋肿眼泡,捧着一本书慢慢的踱到窗户跟前,但他并没有急着马上翻开书本,而是一动不动呆呆的盯着窗外,下颌微微的松开,似乎一条游到鱼缸玻璃跟前的金鱼,停下来。乎需要辨别一下方向,思索是该向左游还是向右游,最后决定还是留在原地好了。想到这里我们不禁哑然失笑。
这个时候楼梯吱吱嘎嘎的叫了两声,向我们报道有人上楼来了。
我们把目光转向楼后面的小院,墙角藏着一栋小房子,前面设有破旧的井台,一条高低不平、毛石铺成的蜿蜒小路把小房子与这边的后门连通。就在这一刻,我们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欣喜。好像在这个夜晚切开一道美丽的槽,它通往的不是下一个不确知的夜晚,而是通往小时候在里面玩耍的那个小庭园。庭园里的一草一木以及那段美好的时光突然间神奇的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就像收到意想不到的珍贵礼物,我们激动得有点发抖。我们感到心满意足了,对这个夜晚,我们不能奢求更多了。我们决定不再耽搁,把这意外所得的美好感受原封不动的带回家去,关上门一个人细细的品味。
【责任编辑 苏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