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鲁迅小说中女性的抗争

2009-08-21 07:35
山花 2009年14期
关键词:子君抗争祥林嫂

宋 梅

妇女问题,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妇女在社会生活中是否获得自由、民主、平等的权利,是衡量社会解放与否的标志。中国封建社会中的妇女,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深受封建制度的压迫,封建思想和礼教的毒害,可谓苦难深重。鲁迅以妇女为主人公的作品不多,但很有代表性。《祝福》中的祥林嫂,深受封建制度的压迫、封建思想和礼教的毒害,在悲惨命运的压迫下,出于本能,进行了盲目的抗争。《离婚》中的爱姑开始不自觉的抗争,但是却始终没有跳出封建礼教的圈子。《伤逝》中的子君,走出了抗争的第一步,但由于封建势力的压迫以及个人的思想局限,同样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悲剧。鲁迅通过这几个悲剧性的女性的塑造,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腐朽、反动的封建制度,揭示了妇女仅仅靠个人的抗争是不够的,要想获得真正的解放,必须取得社会的解放这个深层的含义。

一、祥林嫂,盲目的抗争

《祝福》中的祥林嫂,是一个善良、勤劳的人。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地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她具有传统的农村劳动妇女的品质。然而命运却不垂怜她,她丈夫死了。为了不再嫁,她开始了第一次抗争,逃到鲁镇做帮佣,只希望以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取最起码的生活权利。因此,当她暂时做稳了奴隶时,口角边竟“渐渐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但不久,便被婆家劫回,像牲口一样卖到了深山里。她曾头撞桌角,以死来抗争这种被逼再嫁的命运。和同类的农村劳动妇女相比,祥林嫂在这点上可说是一个抗争命运的勇敢者。但祥林嫂的这些抗争是不自觉的,是盲目的,也是微不足道的。她的这种抗争,分明是信守着传统的“从一而终”、“好女不嫁二夫”的封建观念。她认定了生是夫家人,死也要做夫家鬼,她在“反抗”时额角上留下的那块疤痕,实则正是传统女性所谓“贞节”观念的标记。当她在山里平静的生活中刚尝到一点生活的乐趣时,她的第二个丈夫又死了,她再次成为了寡妇。可是她还有儿子,所以,这也还不能打垮她。阿毛被狼叼走,给了这个坚强的灵魂最后一击,她终于改变了,“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得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在周围人的鄙视和侮辱下,她渐渐走向了崩溃。柳妈的话,使她感到了阴间地狱的威胁。然而,她还在抗争,她以一年的工钱捐了赎罪的门槛,满以为自己是个干净人了,可以坦然地去摆福礼的时候,得到的仍然是禁止她沾手的呵斥。这个女人,终于完全失去了抵御的能力,走向了死亡。

“祥林嫂是被政权、族权、神权、夫权四条绳索绞死的”。封建统治者的代表鲁四老爷对她在经济上进行剥削、肉体上进行摧残。因为祥林嫂能干,“竟没有添短工”。不仅如此,鲁四老爷们还在精神上对她进行了无情的打击,指责她“不干不净”、“败坏风俗”。最后将她踢出门外,使她沦为乞丐,最终倒毙街头。族权的代表者婆婆和大伯,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她劫回,把她强嫁到山里去,将守寡的她当牲口出卖,一个又将夫亡子丧的她赶出家门。这一出卖一驱赶,充分暴露了封建礼教的虚伪和残酷,也使祥林嫂身心受到了打击。之后,社会无处不在的神权思想,又继续给她精神上的重创。阴间的恐怖在精神上折磨着祥林嫂,柳妈对她宣传阎王对寡妇再嫁惩罚的因果报应,这使从肉体到精神都有已受着双重奴役的祥林嫂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尽管柳妈这种并非恶意的恫吓带着封建迷信色彩,但愚昧麻木的祥林嫂却深信不疑。当她“捐门槛,赎了罪”后,坦然去拿祭器时,四婶的一声“你放着吧,祥林嫂!”无异是死刑判决。封建神权这最后的致命一击,无情地碾碎了祥林嫂最后的希望。正是来自社会和自身的传统封建意识,将祥林嫂一步步逼上了生活的绝境,最终使她在抗争中走向了死亡。她是封建宗法制度的牺牲品,鲁迅对她的态度“可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概括。……显示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话语的立场”。

鲁迅在揭示封建势力对祥林嫂迫害的同时,也挖掘出在她身上的反抗因素。但她这种反抗意识是朦胧的。由于长期以来,受着封建反动文化思想的毒害,所以祥林嫂本能地以封建文化所规范的行为准则,作为自己的为人处世的依据和标准,故她的反抗是受封建思想意识支配的。祥林嫂这一系列的挣扎和反抗,是不自觉的,其力量是微弱和苍白的,她最终还是被要根深蒂固的封建大网络所捕杀。

二、爱姑,不自觉的抗争

《离婚》中的爱姑同样是农村妇女,但她跟祥林嫂却不同。她十五岁嫁入施家,婚后其夫另有新欢,要撇掉她。为了不被丈夫离弃,她进行了激烈的抗争,然而她抗争的目的不是离婚,而是为了不离婚。她在众人面前怒骂其夫为“小畜生”,其公公为“老畜生”,这种大胆、泼辣、不屈不挠的性格,使这场斗争显得激烈和火药味十足。“打过多少回架,说过多少回和,总是不落局”,最后对方不得不请出“和知县老爷换帖”的七大人来调停。娘家又有依靠,父兄都支持她,这是祥林嫂没法比的。作为辛亥革命之后的农村青年妇女,她多少受过一些辛亥革命反封建的影响,所以不像祥林嫂那样任人摆布,有一定的反抗精神,要拼死抗争一回,“决定要作一回最后的奋斗”,但结果又怎么样呢?只经七大爷(在地主慰老爷家)两句话就解决了。一句是:“公婆说‘走!就得走。”七大爷还振振有词,吓唬爱姑说:“莫说府里,就是上海、北京,就是外洋,都这样。”封建势力的代表人物七大人,并不像爱姑所幻想的那样知书识理,讲公道话,会同情她支持她,而是仍然要维护封建礼教、封建秩序,他凭借自己的权势、地位,几个动作、几句话就把爱姑压服了。在同七大人这个封建势力代表人物的交锋中,爱姑表现得是多么的幼稚和软弱啊。她对封建势力的认识是既天真狭隘,又幼稚糊涂,她对封建统治者始终抱有幻想。自己的抗争失败了,还认为自己“误解”了七大人,自己“太放肆”、“太粗卤了”,于是“非常后悔”,最后“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她理直气壮地来,服服帖帖地走,她抗争,却连自己的敌人是谁还搞不清楚,这才是真正的可悲!同时也让人们看到封建阶级权威、封建传统观念是怎样根深蒂固地钳制着被压迫者的头脑!

爱姑是鲁迅笔下最具反抗性的农村妇女形象,但爱姑的思想还没有摆脱封建礼教的钳制,她的反抗是不自觉、不彻底的。她认为自己有理,因她是三茶六礼定来的,花轿抬来的,到了婆家又“低头进,低头出,一礼不缺”,对方没有理由“撇掉”她。她所依据的是自己的婚姻和行为完全合乎传统的“礼”,而不是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因此,在她面前、在她脑子里没有一条可以独立自主的生活出路,她还不能不依赖丈夫而生存。她闹了三年,只是为了不被丈夫休回娘家去。她要争的,其实只是一个做男人附庸的地位。爱姑表现出来的行为,说明她灵魂深处还是被封建伦理道德中的“从一而终”的观念牢牢地统治着。从这一角度看,尽管她的抗争很激烈,但其意义是有限的。

三、子君,新女性的抗争

《伤逝》中的子君是“五四”时代的新女性,有文化,有知识,接受了新思想,与祥林嫂和爱姑不同,她敢爱敢恨,具有叛逆精神。为追求自由、民主、平等的婚姻生活,子君果断地冲出封建家庭的牢笼,和涓生租屋同居。“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在那个封建思想统治极为严酷的时代,子君发出这样的呼声,无疑是石破天惊的。这是对封建思想的蔑视与否定,是对封建婚姻制度的背叛和挑战;这是女性争取婚姻自主行为的觉醒的标志。

子君和涓生是“五四”时期青年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他们的思想带有明显的时代特色。在当时新思潮的影响下,在反封建、争取个性解放的斗争中,他们敢于蔑视封建礼教,不顾一切非议和异样的眼光,勇敢地冲出家庭,大胆地自由结合。然而,在封建势力的统治下,子君和涓生的反封建行为,必然会受到压迫,他们的个人奋斗,无法逃脱旧社会这个大牢笼。涓生被解职了,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起码的经济基础,家庭经济陷入困境,子君与涓生的感情逐渐出现了裂痕,最后两人不得不分手。子君回到冰冷的封建家庭后,不久便死于无爱的人间。

无疑,子君的悲剧是那时代的悲剧,客观上是封建社会及其制度对她的扼杀。茅盾在1927年时就曾指出:“主人公的幻想终于破灭,命运的恶化,主要原因是经济压迫。”假如没有封建势力的经济压迫,使这个小家庭失去了经济来源,子君就不会成为涓生的拖累而遭抛弃。

子君抗争的失败,还败在自身“未褪尽旧思想”和依赖性上,败在自己的懦弱庸俗和谋生无力上。子君一心追求的只是婚姻自由,目标如愿后,就把所有的心思和希望投入到了那个用爱组建的小家庭中,把自己的幸福生活寄托在涓生身上,而忽略了婚姻家庭支柱的经济基础。

“子君的功业,仿佛就完全建立在吃饭中。吃了筹钱,筹来吃饭,还要喂阿随,饲油鸡”,昔日勇敢的子君已经蜕变成一个关在小家庭的樊笼里、依赖丈夫生活、毫无独立能力的平庸小女人了。子君逃出了一个封建旧家庭,又建立了一个旧社会模式的小家庭。已没有了家庭生活以外的斗志,她的性格开始变得平庸怯弱,她已与现实生活脱轨。当家庭经济出现危机,她的幸福梦将要打破时,她却再也无力抗争。经济的压迫使谋生无门的子君,不得不回归封建家庭,最后无声地死去。鲁迅在早前所写的《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就曾深刻地指出:脱离现实的经济斗争,妇女的个性解放,只能是说诳和做梦。子君正如娜拉那样,“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没有自己独立的经济地位,没有独立自立的意识,只能依赖他人的女性,是注定要在家庭和社会中遭遇不幸的。

封建势力的迫害,个人思想的局限,使子君成为追求个性解放的牺牲品。然而,她毕竟从封建桎梏中冲出来了,迈出了第一步。她与封建道德礼教毅然决裂,她那凄丽的悲剧形象,将使中国妇女从中受到启发和鼓舞。

半个世纪前鲁迅塑造的妇女形象,她们的反抗与挣扎,虽然最终都失败了,但她们这种抗争精神以及不屈的性格,却启示和鼓舞了无数后来的女性,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

参考文献:

[1]李新宇.鲁迅的选择[M].河南人民出版社,2003.8.

[2]鲁迅.娜拉走后怎样(<鲁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作者简介:

宋梅(1971—),女,河南商丘人,商丘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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