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责任的理由

永　安

我们都知道:精神病人犯罪是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的。

尽管喝酒闯了大祸好像并不能得到人们的宽恕,比如酒后开车肇事那是要负责任的,但在日常生活中,“喝醉了”还是常常成为人们原谅一个人的语言与行为的借口。

比如,在某个场合,如果A满身酒气地冲撞了B,当B准备发作的时候,如果旁边C打圆场说“A喝醉了,别和他计较”,那么B也不好说什么,甚至也不生气了。

B为什么不好说什么,甚至不觉得生气呢?原来他和很多人一样,有一个认知的背景,那就是喝醉了酒的人不能控制自己,所以他的语言和行为好像不该由他来负责,和这样的一个人计较,那就没意思了。

说到这里,一个问题冒了出来: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很久以来,哲学家们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把它叫作“道德责任的理由”。我们应该辨析一下这个问题,要不然,时不时地从我们口里冒出的“这和我无关”、“我有责任这样做”,真正追究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精神病人可以不用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我们想到,精神病人已经不是“常人”,他已经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控制。他的意识结构已经被破坏,没有自由意志,也处于无知状态。他所做的都是盲目的,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控制。

从这里我们好像可以自然地推出,只要一个人有自由意志,并且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预知自己行为的后果,那么当他和某件事情的发生有语言或行为上的关联的时候,他就具有对于这件事情的道德责任。由此我们似乎可以明白,为什么14岁以下少年儿童做了坏事不会判刑,原因是他们虽然有一定的自由意志,但在意识结构上比成年人弱一些,相对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也相对不能预知自己行为的后果。

但当我们这样说时,我们好像仍然不能准确地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对某件事情的发生有道德责任,什么时候没有。即我们的表达是含混的。

比如,如果我正在走路,有一个人走在我前面。他突然摔倒了,伤得很重,需要去医院。假如这个人是我推倒的,或我大喝一声把他吓倒的,那么,我当然对于他的摔倒负有道德责任。因为,我既有自由意志,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我可以不推他或大喝一声的),也能预知自己行为的后果(我推他他会倒的,我大喝一声也会把他吓倒),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居然还去推他或吓他,用我的语言和行为导致他摔倒这件事情发生,我当然要负责任了。如果他的摔倒不是我所造成,我当然没有责任。我背他去医院是乐于助人、救死扶伤,是美德,我是应该受到人们的好评的。

但是,假设这个人是个盲人,而前面又恰好是个沟坎,我走在他身后,也看到了这条沟坎,我不推他也不大喝一声吓他,我对他的摔倒有没有道德责任?换言之,在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导致他摔倒的言行的时候,我有没有道德责任?

答案当然是一目了然的:我有道德责任。因为,我能预知到他会摔倒,因为我看见了沟坎,我是可以把这一信息传递给他叫他小心的,但我并没有这样做。因此,他摔倒虽然不是直接由我造成,但也与我没有尽到提醒的义务有关。在这个意义上讲,当一件事情发生前,你可以去控制却不去控制,那么,你对于这件事情的发生也是负有道德责任的。

我们还可以这样假设:如果我并没有看见沟坎,那么我对他的摔倒有没有道德责任?答案是没有,因为我无法预知,也谈不上可以控制。

无法控制还指这点:就是要控制某件事情的发生,超出了一个人的能力。你是不能要求一个人做到他的能力不允许的事情的。这样的例子是很多。比如,有一个盲人正在铁轨上走着,突然前面出现呼啸的列车,正在朝这个人驶来,但这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这时假设你站在远处,你根本就无法帮他。把他拉到铁轨外这件事情超出了你的能力。

除此之外,人对自己卷入的事情的发生有没有道德责任呢,特别是在一个人的选择表面上可以决定某件事情发生或不发生的情况下?

让我们来看一个学者们喜欢讲述的故事。17世纪,一个叫吉姆的人旅行到了南美洲,那时候西班牙殖民者正在屠杀南美洲的印第安人。吉姆在一个小镇里,看到有20个印第安人被抓住,并即将被处死。西班牙殖民者看到吉姆,便对他说,如果你能杀死一个印第安人,那么,其他19个印第安人就可以不死,如果你不杀死他们中的一个,那么他们都得死。这个时候,吉姆该如何选择?

选择当然是很痛苦的。但更痛苦的还在于,吉姆卷入了这件事情。本来这件事情和他无关,但是现在,他的行为将决定是死一个人还是20个人,死一个是他杀死,而死20个人虽然不是他杀死,但好像是由他不选择杀死一个人的行为引起的。我们要问:如果吉姆不选择杀死一个人,那么死了20个,他有没有道德责任?

从表面上看好像有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是,吉姆应该选择杀死一个印第安人,以解救其他19个人,这样做毕竟要救的人要多些,两害相权取其轻;另一种意见认为,吉姆不应该这样做,虽然显得有点冷血,但这件事情和他无关。

吉姆真的有选择的自由吗?似乎有的,因为他可以选择杀一个人或不杀。但是,认真来看,他并没有这种自由,因为他卷入这件事情是被强迫的,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行为,这种行为都是殖民者对他的强加,因此实际上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发生什么,吉姆都很难说有道德责任。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无法要求他杀一个人还是不杀。

那么吉姆该怎么做呢?他可以想办法救这20个人,无论是采用什么办法,比如说服或欺骗殖民者。但这是美德,不是道德责任。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