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口·酒神(连载之十二)

2009-08-19 07:25邹长顺李同峰
鸭绿江 2009年7期
关键词:架杆晶晶厂长

邹长顺 李同峰

她为黑秀龙盖好被后,重新躺了下来,黑秀龙却一直歪着头看她,而且越看越觉得她漂亮。他把一只手插在丁静蕾的脖子后,使劲搂了一下,用嘴亲吻了一口丁静蕾的腮帮,又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丁静蕾软软的乳房,深情地叫着:“静蕾。”

丁静蕾把黑秀龙放在她乳房上的手搬开,说:“睡吧,不早了。”

“我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呢?”

丁静蕾知道,黑秀龙很痛苦,床上的事办不了,只能用手摸摸。可是,女人的神经是敏感的,每次秀龙摸她乳房和下边的时候,性欲都让她快发疯了,她只能一忍再忍,好久都过不去那个劲儿。所以,她不希望黑秀龙经常摸她。

“今天我去看王厂长了。”

“他怎么样?”

“他说他相信组织相信党。”

“我要是不这样的话,说什么也要为王厂长讨个公道。多好的厂长,天天和我们吃食堂,下车间,关心职工,哪来的贪污、浪费、官僚?”

“这些日子,我们也天天学习,也都在为厂长打抱不平,可是,那有什么用?工作组一天不撤,厂长的事就一天没有着落。这些日子王厂长明显瘦了,天天待在屋里,光憋屈也得憋屈个半死。”

“什么‘三反‘五反的,净扯淡。”

“你可别瞎说,你是党员。”

“我已经这样了,谁还能把我怎样?我看不惯,听不惯。”

“行啦,过些日子厂长有结果了,我会告诉你的。”丁静蕾为黑秀龙拽下被角又说:“王厂长还惦记着你,说只要能让他出厂区,他首先来看你。”

黑秀龙使劲地侧着身子,一只手抚摸着丁静蕾的脸庞,深情笃意地说:“静蕾,真难为你了。”

“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把你和妈伺候好,把晶晶拉扯大,把工作干好就行了,别的我什么也没想。”丁静蕾说。

“可是……你……我……”黑秀龙难把话说出口。

“那点事,我只能忘掉了。”

“你上我身上趴一会儿吧。”

“不,那样的话,我会更受不了的。”丁静蕾说着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

黑秀龙见状,一下子把丁静蕾搂住,也呜呜地哭了起来,俩人哭得像两个泪人,腮帮蹭着腮帮,两张嘴像吸盘一样,紧紧地吸吮着,幸福和渴求让他们俩习惯性地闭上了双眼……

“哇……”

黑晶晶哭了,冲散了他们俩的激情。丁静蕾只好去照顾孩子。

该死的孩子,早也不醒,晚也不醒,偏偏在这个时候醒!

又见炊烟起,又见老龙口厂区白浪翻滚,腾腾升攀,更闻酒香飘飘,开坛十里香,隔墙醉沈城。

老龙口厂区有几个酿酒班,日夜不停地酿酒。最有名气的是王替民的班。全班一共有九个人,大师傅叫陈金山。这个班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他们酿造出的酒味总比其他班的好,而且产量还多,真是一绝。同样的窖子同样的料,同样的发酵期,同样的操作工艺,味道就是不一样。这个班的酒腿子大都没文化,年龄最大的就是班长王替民和大师傅陈金山了。

这个班还有一个特别之处,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叫名字,都叫外号,什么吊子、架杆、油葫芦嘴、闷头、硬根子、大鸡、装熊……人人有份,不偏不倚。

他们都笼罩在白花花的热气之中,面对面看不见模样,都穿着大裤衩子,没有腰带,抿着裤腰,个个挥舞着木锨,翻晾着刚刚出甑的酒醅。人看不见人,但热气却阻隔不了声音。

“抓紧点,要不然下个班上来了,我们还完不了,让人家笑话咱们。”班长王替民说话了。

“听见了吗,班长都说话了,你还在磨蹭什么?”架杆高嗓门说着闷头,这说明他们之间很默契。

硬根子为闷头说话:“媳妇昨天刚从娘家回来,劲都给媳妇啦,还哪有劲干活。”

“闷头,这架杆操蛋,你不弄他两句?”大鸡边干活边煽风点火。

“他就那样,你认为他能强到哪里去?刚娶媳妇的时候,走道都打晃,小脸一条条,我还不知道他那两下子,真是的。”闷头反戈一击,有理有据。

热气逐渐散去了,酒腿子们个个满头大汗,裤衩子也湿漉漉地糊在身上。

此时的油葫芦指着架杆的下部说:“你们看,你们净唠媳妇的事,把架杆的家什都给唠起来了。”

架杆子也不示弱:“谁像你,见了女人就抖擞你那玩意儿,生怕人家不知道你那玩意儿和别人的不一样。”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一场嘴仗打完了,个个光不溜的澡也冲完了,都来到休息室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都坐下,趁这空,我给大家念念报纸。”班长王替民说。

“念那玩意儿干啥,没有用,‘反来‘反去把厂长给‘反进去了。”

“王厂长太冤枉了,领着咱们把老龙口发展成这样大的规模,到头来,却成了贪污浪费官僚犯……”

“我们厂长咋的啦?”油葫芦嘴子说:“天天和我们在一块儿,贪什么了,浪费什么了?地上有几个高粱粒,厂长都要哈腰捡起来。”

“有人揭发厂长啊。”

“我看哪,揭发厂长的人才真的有问题。”

“好啦好啦,学习。”班长的一句话,才让他们在七嘴八舌中静了下来。

班前班后的学习便开始了,今天学习的是报纸上刊登的有关“三反”“五反”运动的文章。

像冰封的土地思恋着春日的阳光一样,王大卫天天期盼着穿越所有的寂寞时光,任凭孤独的蛾子不停地骚扰,虽然心早已疲倦,却仍在寻找着新的月亮。对于王大卫来讲,不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而是两袖清风赢得了人,他头上的阴霾即将散去。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工作组对王大卫下了最后结论:王大卫在历任老龙口的军代表、书记、厂长期间,没有任何贪污受贿、官僚主义的行为,官复原职。

这是一个巨大的消息,它不胫而走,不光让王大卫高兴得手舞足蹈,而且让他顿时感到心口有些疼痛之感。不管怎么样,王大卫那相信组织、相信党的信念,终于得到了验证,他的泪水都流下来了。

整个厂区也为之沸腾了,都为王大卫得到工作组的肯定而奔走相告:“王厂长就是清白的……”

丁静蕾也欢天喜地,疾步朝家走去,她想把这一消息马上告诉黑秀龙,好让黑秀龙和她分享这种喜悦。毕竟王大卫既是帮助他们俩进步成长的老领导,又是他们俩的媒人。

“秀龙,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厂长没有事啦!”丁静蕾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真的?”

“嗯。”丁静蕾点点头,说:“工作组的决定都传达了。”

“我就说嘛,王厂长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一晃就是几个月的时间,看上去王厂长瘦多了。”丁静蕾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说:“王厂长今天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王主席批给咱二十块钱。”

黑秀龙接过信封,泪从眼角滚落下来,说:“王厂长,我黑秀龙今世恐怕是无法报答你了,只能等来世了。”

就在这个时候,刘彩欢拄着棍走了进来,问道:“晶她妈,刚才你说什么?”

“王厂长没事了!”

“好人啥时候也不会有事的。”

“今天还让工会补助给咱十块钱。”

“哎唷,这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这些年来王厂长对你们俩可真不薄啊,从你们俩成亲到现在,只要有难事,王厂长都会帮助,心里千万别忘了啊。”刘彩欢说:“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

“妈,你坐吧,我做饭去。”

“不用,我早做好啦,一会儿晶晶醒了咱就吃饭,吃完饭后,你去你爸家一趟。这几天,你爸身子骨也不舒服,家里还有几个鸡蛋,再买上点点心给他带上。”

丁静蕾听后,点点头。

刘彩欢又吩咐丁静蕾道:“去,倒点温水去,我给秀龙擦擦身子。”

“不用,妈,昨天晚上静蕾给我擦过了。”

“现在身子下面还湿不湿?”

“不湿,我今天没喝多少水。”

刘彩欢长叹一口气:“你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难道就拖累着晶晶她妈一辈子?”

黑秀龙不吱声了,丁静蕾说道:“妈,我都没愁你倒犯愁了。”

“我心里和明镜似的,你是没有办法呀。”

“吃饭吧,妈,别说了。”

“好,不说了,不说了,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命中注定的,没有办法呀。”

十五

一时的阴霾,像一片乌云一样,在疾风中不久便消失了,晴朗的天空再次露出了太阳的笑脸,而且让人们感到更加清晰和温暖。雨过天晴太阳红,人们心中喜盈盈的。

老龙口党支部会议正在进行,委员们一个都不少,刘先阁、赵殿英、孙林宝、丁静蕾……

王大卫和往常完全不一样,几个月不刮的胡子今天刮掉了,成了青嘴巴,白色的衬衣烘托着他那张微笑的脸,连眼神都增添了精神。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底无私天地宽。

书记王新富讲完后,王大卫开始讲话,他亲切地望着坐了一圈的委员们,一阵兴奋之后,说道:“这是我半年来第一次参加党支部会。时间虽然不太长,可是,我觉得就像几年十几年一样。我感谢组织上给了我一个准确的结论,也感谢在座的大家以各种方式向组织上汇报我的情况,为我鸣冤叫屈。但是,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决不能为此而怨恨我们的党。应该感谢党组织,对我进行了一次极其深刻的‘三反‘五反教育。这场‘三反‘五反运动,我认为搞得及时,搞得有成效。比如天津就揪出了刘青山、张子善。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在我们国家党政机关、企业单位中,的确存在着贪污、浪费、官僚主义和行贿、偷税漏税、偷工减料、盗窃国家财产、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现象。运动基本上过去了。虽然我在老龙口酒厂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并不代表今后不会有问题。为此,我们每一个党员都应该严格要求自己,认真地吸取经验,把我们老龙口的各项工作再推上一个台阶。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老龙口酒厂,一定要为建国五周年献一份厚礼。”

“王厂长说得对。”王新富说:“党员是我们老龙口的核心力量,要保持党的优良传统。我们每个党员必须做到加强学习、联系实际、联系群众,时时处处起表率作用……”

支部会整整开了一个下午,天黑下来了,会也散了。

王新富和王大卫最后走出会议室。王新富问道:“王厂长,你给嫂子写信快二十天了吧?”

“差不多了,还是上个月的事呢。”

“该来了吧?”

“按说早应该到了。”王大卫想了一下说:“也许家中忙,一时脱不开吧。”

“那也得来封信吧?”

“你不知道,在我们家寄封信得走出七八里路,要有人去办事才能顺便带上,没有什么大事,谁也不愿意跑上一趟专门寄封信啊。耽误大半天的工夫不算,八分钱在农村也不是个小数目,一个鸡蛋才一分多钱,八分钱能买四五个呢。”

说着说着,两人来到了王大卫的宿舍门口,王大卫说:“弄不好,这屋的双人床,你是白费劲了。”

“就是嫂子不来,一个人睡着也宽绰。”

“是的,我觉得这几天睡得挺踏实的。”

自从王大卫被“解放”之后,他每天的饭菜都是香的,每天的觉都是甜的。今天,他躺在床上,仔细地看着妻子和孙女的照片,心里乐滋滋的,一点困意也没有,而且浮想联翩。

黑秀龙天天与床为伍,以书为伴,支撑着他自己的人生,他非常喜欢培根的一句话:

人生解脱伤害最好的制怒之术是等待时机,克制忍耐,把报复的希望留在未来。

也正在这一天,这个时候,黑秀龙弯弯扭扭地依偎在炕头上,挥笔蘸墨在一张雪白的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培根这句话,是标准的隶书。他左看右看,终于满意地笑了。

黑秀龙想到写这幅字,是有他的原因的。他觉得,命运对他不公,他受到了伤害,而且被伤害得如此严重,只要他活一天,就是被伤害折磨一天。他还想,人既然受到了伤害,就得想办法去摆脱这种伤害,自己可以做到暂时或者长久地忍耐,在将来的一天,去极力地、加倍地报复伤害他的人,这很合乎培根这句名言的逻辑。但是,对于黑秀龙而言,伤害他的是天,他无法报复,只能用心写这行字罢了。自从黑秀龙卧床不起后,他惟一能做的的就是读书、绘画和写字。几年来,图书馆的书丁静蕾几乎给他借遍了。同事知道黑秀龙的情况,便纷纷把自己家的藏书借给丁静蕾,让她带给黑秀龙阅读。

功夫不负有心人,人残志不残,黑秀龙的书法、绘画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丁静蕾刚进屋,还没来得及脱去外衣,黑秀龙便十分兴奋地说:“静蕾,我觉得,我写培根名言的这幅字最好,吃完饭后,你给我挂在墙上行吗?”

“行。”丁静蕾应允着,然后又问:“身子下边有屎尿吗?”

“没有。刚才我妈带着晶晶过来还问过呢。”黑秀龙精神状态不错地回答着。

年轻的黑秀龙就这样,虽然人残了,但心志还在。这些日子里,他记不清让丁静蕾买来了多少笔墨纸张,始终坚持搞他最擅长的书法、绘画。

“静蕾,”黑秀龙说:“我一定要为你画一张肖像,画得就像把你本人挂在墙上一样。”

“行,画完我还有晶晶,妈,一个都别少。”

“然后我再为你专门画一张,谁也不让看。”

“干吗画了不让人看,怕画得不好?”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要给你画一张裸体画。”

丁静蕾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红到了耳朵根子:“你……你敢……”

“画的是你,可从画家的角度那叫艺术。”

“那也不行。”

“我偷着画。”

“我发现就给撕喽。”

“吵吵什么呢。”刘彩欢抱着孙女黑晶晶进来问,一只手还拄着拐棍。

“噢,没事。秀龙在和我说画画的事呢。”

“那就洗把脸吃饭吧。”

一家三口人坐在地上小桌旁吃饭,黑秀龙只能依偎在炕头上吃。

“今天支部会上,王厂长讲,要发动全厂干部职工大干一年,为建国五周年献厚礼。还制定了厂区改造计划,准备建立职工疗养食堂,凡是在医务所查出有病的,都可以在职工疗养食堂进行疗养。”

“你们王厂长可真是个好人,时时处处想着你们大伙。”刘彩欢说了一句。

“我要是能参加该多好啊。”黑秀龙感慨地说。

“下个月开支后,我们的钱就差不多了,我给你买一辆残疾人车,我推你去厂子里看看。”

“静蕾,今后我要多写字,多画画,你替我去卖笔墨。”

黑晶晶端着小小的饭碗,歪歪扭扭地来到了黑秀龙的炕沿前,嫩声嫩气地问道:“爸爸,你画的这些画能卖多少钱?”

黑秀龙摸了一下黑晶晶的小嫩脸:“能卖好多钱,卖了钱后,给你买新衣服,供你上学。”

“太好啦,长大我也画画写字。”说完后,鼻涕都流出来了。

黑秀龙急忙说:“快,去叫你妈把鼻涕擦干净,都快流到饭碗里去了。”

丁静蕾急忙用毛巾为黑晶晶擦去流出的鼻涕,说:“你啥时候才能知道干净埋汰?”

“我长大了就知道了。”黑晶晶轻轻地说完这句后,这段场景就这样过去了。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乔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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