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诗歌审美通感的认知机制与体验哲学

2009-08-14 09:27王牧群
外语学刊 2009年4期

编者按:文学研究具有悠久的历史,为人类文明的进步做出过并且正在做出自己的贡献。但是,当今应该如何继续推进文学继续前行,却是摆在我们面前不容忽视的课题。王牧群、李蓝玉和吴柏祥三位先生从不同维度出发,用自己的精神产品回答着这一问题。

提 要:本文从体验哲学的视角用归纳推理的方法揭示外国诗歌审美通感的认知机制,探讨通感隐喻如何调动读者的感知进行跨域投射,引导读者的感知在不同的感知域流连、徘徊,强化审美感知,增强诗歌艺术魅力的作用。研究发现面对“有震撼力”的审美对象,审美主体倾向于将其置于更多感知域玩味,进行感知与心智互动,这是人类的天性,通感隐喻是这一天性的表征。诗人利用人的这一天性,唤起读者的童心,营造真切感,增加审美体验的维度。

关键词:体验哲学;通感隐喻;跨域投射;审美体验维度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0100(2009)04-0132-3

Analysis of Cognitive Mechanism of Synaesthetic Metaphor in Foreign Poem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odied Philosophy

Wang Mu-qun

(Yanshan University, Qinhuangdao, 066004, China)

By inductive reasoning, this article studies the ideas of embodied philosophy in the appreciation of poetic beauty. It argues that synaesthetic metaphor expands the duration and dimensions of the aesthetic appreciation by allowing readers senses to linger around different domains. The repeated cross domain projection of the reader s senses is an interaction of senses which represents sort of human natural instincts and enhances the beauty of the poetic appeal.

Key words:synaesthetic metaphor; embodied philosophy;cross domain projection;extension of aesthetic appreciation

1 引言

人的一个感官被激活,联想或和声的作用使另一感官出现共鸣。这种感知相互联通的现象为通感。反映在语言表达上,就是通感隐喻。对诗歌中的通感隐喻现象的研究发现,通感有内在规律。根据赵艳芳的归纳,感觉的移动方向是由较低级到较高级,有从简单感官到复杂感官移动的趋势。其排列顺序为触觉,味觉,嗅觉,听觉,视觉(赵艳芳2001)。对较高级感官的刺激能引起较低级感官的反应。一个感官被激活,另一个就出现反应,这是生理现象,也是心理现象。

2 通感审美过程的体验性及其认知机制

王寅认为:“认知语言学强调语言的体验性,着力挖掘语言是如何通过体验和认知形成的, 分析语言表达背后的认知机制,透析出人们认知世界的基本方法”(王寅 2005:6)。

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成果证明概念是通过体验,特别是通过感知和肌肉运动能力而得到的。大部分概念都通过隐喻建构,它们不是自治的,不可能独立于身体的心智能力,而是基于身体经验。诗歌语言的交流体现人类对大千世界种种现象深刻的感悟,有形成创造力、想象力、丰富人类的概念系统和情感表达的功用。诗词里的通感隐喻是诗人情感体验的自然流露,而且具有极其人性化的特征。王寅说,“认知语言学强调人在认识客观世界中的主体作用。这样就突出了语言的人文性,因为人是体验的主体。在对客观世界体验的过程中,人始终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认知语言学要研究语言背后的人性特点和人文精神”(王寅 2005:6)。从这个视角看,研究诗歌语言背后的认知机制,揭示诗人心智的体验性和作品意象的体验性对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有重要的意义。

汉语中的通感隐喻比比皆是,如宋祁《玉楼春》中的“红杏枝头春意闹”是视觉感知引起听觉感知的反应。从认知视角看,通感隐喻不是修辞手段,是人与客观世界互动过程中的体验,是一种心理和生理过程。人类感官有共同的生理机制,有共同的感知体验,所以在通感隐喻使用方面东西方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

“吃墨看茶听香读画,餐花卧酒喝月担风”这副对联运用了“听声类形”,“感情挪移”。花美可餐,画美可读。为什么不直言不讳地说“画美而瞩,花美可观” 呢?认知语言学者认为:感官对于心智是首位的,心智有验证感官的能力,感官与心智共同作用才能获得正确认识(王寅 2004)。这里对联作者并非故弄玄虚,而是面对审美对象,较高级感官与较低级感官情不自禁地进行互动造成的。鲜花的美刺激审美主体的视觉感官后,与味觉感官产生共鸣,是感官与心智的互动,体现了审美主体的天性。通感隐喻“吃墨”、“餐花”和成语“画饼充饥”、“望梅止渴”都可以说明通过心智与感官互动,审美主体的物质欲可以得到缓解,这也是生存的需要。生命科学的研究成果表明:人的5种感官通道是生命体与周围环境进行信息交换的路径。面对残酷的物竞天择,这些通道能否互相作用,对周围的一切做出迅速而有效的反应,直接影响到生命体的生存和繁衍(朱永生 2007:83)。众所周知,婴儿在鉴别母乳时均使用嗅觉和味觉(较低级感官),而不是使用听觉和视觉(较高级感官),随着人类认知能力的不断成熟,人们越发依赖较高级感官,但并没有摆脱对较低级感官的依赖。面对天香国色,会想到“秀色可餐”,明知审美对象不是食物,却能想到吃,说明在认知过程中较高级感官需要与较低级感官进行互动,需要得到较低级感官的验证。所以面对娇好的审美对象,要亲口尝尝,亲手摸一摸的冲动算是审美主体的天性,通感隐喻的艺术魅力在于它以语言形式展示人类的这一天性。

通常人们面对一道美味佳肴,尽管垂涎三尺,并不急于消受,先要“赏心悦目”,将低级感知域的审美对象挪移到高级感知域把玩,讲求“色香味俱全”。这时就需要感知通道相互作用,需要感知在不同的感知域徘徊。以“看茶”,“听香”为例,“看茶”是嗅觉感知引发视觉感知,茶的茗香激发出看茶的欲望。“听香”是嗅觉感知引发听觉感知,芳香为何唤起了聆听的冲动?为什么只“看”不饮?怜香惜玉吗?试想,一旦几杯茶下肚,茗香的诱惑力、尝鲜的迫切感、强烈的消受欲势必在一瞬间消逝。相反,“看茶”使欲望处于得不到满足的状态,可让欲念保持鲜活,调动审美主体更多的感官的参与,既然能“看”,也就可以“听”,于是审美体验的维度扩展了,在不同感知域内审美感知得以强化,主体的感知在几个感知域流连忘返,陶醉在审美想象之中,让审美周期延长,审美体验攀升。

3 通感隐喻通过跨域投射强化审美感知并增加审美维度

首先看英国桂冠诗人约翰•梅斯菲尔德(1878-1967)《美》中的几行诗:“我见过绿野风丘的曙光和晚霞∕如古朴悠长的西班牙乐曲肃穆幽雅∕我见过春姑娘捧出的水仙花∕陪着芳草萌芽,伴着融融的春雨挥洒∕我听过春花吐蕊的欢唱和大海古老的吟咏……”(王牧群 1998)诗人见到美丽的田园景色(视觉域),犹如听到肃穆幽雅的西班牙乐曲(听觉域)。由于情感、联想的作用,诗人陶醉在田园美景时,眼前豁然一亮,视觉感官(较高级感官)受到强烈刺激,由于联想或和声的作用,听觉感官(较低级感官)出现共鸣,于是田园美景奏出幽雅的乐音。春天,百花争艳,给人带来许多视觉享受。一般来说,花开花落不会激发人的听觉感知,然而,无数妩媚、嫣红的冲击让诗人情不自禁,感知挪移,于是耳畔响起春花初放时的欢歌,笔端就流溢出“春花吐蕊的欢唱”。英国诗人麦克尼斯在他的《花园中的阳光》中描写到:“花园中的阳光渐渐硬了,冷了”。西班牙诗人洛尔加在他的《风景》中写道:“灰色的空气起了皱纹”。印度诗人泰戈尔在他的《黎明盛会》中咏叹:“黎明的景色是那么甜美”(欧阳友权1998)。可见,面对“妙不可言”的审美对象,审美主体会将其置于尽可能多的感知域进行反复把玩,这是人类的天性,通感隐喻展现了这一天性,它可以唤起读者的童心,营造出诗歌语言的感染力。

我们再试析比利时象征派诗人爱弥儿•维尔哈伦(1855-1916)《风》里的几行诗。这首诗曾被誉为“风与万物的奏鸣曲”。“黄色的风呀,是春天了∕以明亮的吻吻到土地的唇上∕ 热烈的风,真挚的风呀∕是春天了∕风唱着,闲谈着∕和金丝黄雀,红雀,麻雀∕风闪耀着,闪耀着∕在长长的芦苇的尖上” (欧阳友权 1998)。春风吹向面颊,(触觉感知向视觉域投射)诗人见到风拂过时闪出一束束白光,那是风在亲吻着大地(视觉感知又被反射回触觉域)。诗人又感触到春风的热情和诚恳(触觉再向听觉投射),诗人听到风唱着歌和鸟儿闲聊着,在长长的芦苇梢上浮荡(听觉又向视觉投射)。风掠过的地方飘浮着一道道光亮。触觉域就像一道回音壁,不断接受投射,又不停地向高级认知域投射,奏出通感审美的回声及共鸣。感知在几个感知域跨域投射并往复,使审美想象的维度倍增,审美感知的程度得以强化。诗人通过对切身体验的再现,营造了文学语言呼之欲出的实感,提高了文本的艺术价值。

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阿尔图尔•兰波(1854-1891)的《元音》以法语中的五个元音字母为描写对象,寓声于色,寓色于形,引起听觉与视觉的交响,音色互通,声形挪移,可谓登峰造极, 被誉为波德莱尔交感理论实践的典范。兰波曾自诩为“通灵者”, 他意欲发明一种可以涵盖一切气味、声音和色彩的通感语言,《元音》堪称是这一理论的实践。“A黑,E白,I红,U绿,O蓝:元音们∕有一天我要泄露你们隐秘的起源∕A,闪亮的苍蝇身穿毛茸茸的黑背心∕追腥逐臭,围着阴暗的海湾嗡嗡旋转∕E,迷雾和帐幕的纯洁心胸,冰川的长枪∕白色的帝王,繁星似的小白花在颤动∕ I,殷红的吐出的血,美丽的朱唇上∕在盛怒中或忏悔的醉态中的笑容∕ U, 碧蓝的周期和神奇振幅∕布满牲畜的牧场的和平,那炼金术 / 刻在勤奋的额头上的皱纹中的和平∕O,崇高的号角, 充满奇异刺耳的音波∕击穿尘世的寂静和天使们的沉默∕哦,澳美加她明亮紫色的眼睛” (欧阳友权 1998)。

首先诗人将5个元音全涂上了颜色(色觉),“A黑,E白,I红,U绿,O蓝”,如五光十色的彩虹(视觉感知投射到听觉及味觉域)。颜色迸发出音响,散发出气味,苍蝇嗡嗡的叫声伴随着臭气,神奇的颤鸣,激昂的号角,刺耳的音波,天使的缄默,牧场的恬静(声音又被反射回视觉域)。于是字母变幻出形体,E,冰川下一片银白世界,满天的雪花如繁星抖动(视觉再向听觉域投射)。I红色的、灼热的朱唇诉说爱情的絮语。U如大海潮起潮落,涛声起伏,又如宁静的牧场(声音又被反射回视觉域)。牧场荡漾起绿色的涟漪,想到多年的劳作在人额头上刻下的褶皱(视觉再一次投射到声觉)。O是号角,它发出奇妙高昂的声波,唤醒寂静的尘寰和沉默的天使(声觉又被反射回视觉域)。O的外形恰似少女明亮高贵的眸子。在这里五个元音反复投射到声觉域,又被反射回来,于是感官在不同的感知域间跳跃,形、色、声交汇在一起,回声在不同感知域间激荡。造成意象变化莫测,感知与心智交互作用,奏出通感审美的绝响。诗人利用了通感隐喻这一特征,感染读者,营造反复跨越感知域的审美混响,让读者陶醉在“满汉全席”般的精神大餐中。

4 结束语

文学家至今不断运用新的隐喻语言,包括通感隐喻,并不是缺乏清楚地描写周围事物的能力,而是艺术家表达崭新的感受、独特体验的需要。上述分析说明,审美主体较高级的感官受到刺激,较低级感官出现了反应,这是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面对“有震撼力”的审美对象,审美主体倾向于将其置于更多感知域玩味,进行感知与心智互动,这是人类的天性,通感隐喻是这一天性的表征。诗人利用了人的这一天性,引导读者的感知在不同感知域投射是引导读者尝试新体验的过程,通感隐喻让读者步入想象的世界,去亲耳聆听一缕暗香的忧伤,去拥抱一丝月光甜蜜的温柔,它可唤起读者的童心,可以营造真切感,增加语言的艺术魅力。调动读者诸多感官参与,在不同感知域之间流连的过程是强化审美感知的过程,是增加审美维度的过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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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03-20

【责任编辑 王松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