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制胜》到底以什么制胜?

2009-08-12 04:58
中国纺织 2009年5期
关键词:鲁迅

郝 建

《金融制胜》的封面看上去有点像《货币战争》,但两者有本质的差别。第一个差别就是,《金融制胜》是作者写的。这不是废话吗?非也,有的书让你不注意,著作权人的栏目静悄悄地用小字写着;编著,比如《货币战争》。大家都知道,这差别可大了去啦。一字之差,天壤之别。《金融制胜》这本书写的是朱伟一著。看得出来,这个作者对法律略懂,对证券,对美国情况和中国文字,都还“略懂”(电影《赤壁》中诸葛亮语)。《金融制胜》这本书在讲事情的态度和方法上,有些调侃,有些愤怒,有时以偏盖全,还有些文采,但它不是摘编和抄写的,它没有吹响集结号,把别人的观点和说法都召集到自己的著作里。第二个差别是,这本书有中国意识,它关心着中国,至于到底是胸怀精忠报国的赤胆忠心还是蛊惑人心,那就要读者自己去看。

一支刀笔能生花

作者朱伟一是学法律的,在美国的常青藤名校之一哥伦比亚大学拿的博士学位。要放在古代,此人就是一个刀笔吏。但这个律师笔下功夫好生了得,把金融的专业知识和近年来的美国股市风云讲得像故事。许多事情被他娓娓道来,夹杂着些许随想和沉思、些许幽默和讽刺,让我读起来不时有些痴笑。

作者语言有趣,有深意。许多地方讲些打到我们心底隐秘欲望的发财故事,却化用古代诗词来说,文采和意思都生出些新味道。讲到新经济中快退休的女秘书看到公司上市,一夜之间发现自己以前很不情愿地拿到公司的期权变成现款成为巨富,作者这样评说:“这样发财是很美好的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而且没有‘衣带渐宽的劳顿。”讲到中国从美国引进期权激励机制,作者用的标题是从王昌龄的《从军行》和宋朝陈与义《临江仙》中摘取的词句“琵琶起舞换新声,酒杯深浅去年同”;讲到股市有风险,作者将毛泽东先生《念奴娇·昆仑》中的句子化用为“股市横溢,人或为鱼鳖”。

但是,对于作者动辄套用文革语言,来不来就以毛泽东先生的话给自己药方加些语言上的引子。我是有欣赏也有怀疑:欣赏,是作者用的这些意思都是反用或者歪用,都是在传达些今天的自由思路;怀疑,是觉得这样写来到底是对文革语言的超越还是一种话语的受虐或许还要两说。难道我们今天还是在文革的语境中吗,难道我们抛开了文革的语言和逝去伟人的名言警句就不会幽默造句了吗。作者开口“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擁护”,闭口“阶级弟兄”、“到敌人后方去”,这是化腐朽的文革话语为指点今日江山的连珠妙语,还是话语受虐演变为思想受制?对此,我们还是要再仔细掂量、再掂量。

也有令我不满之处,有时作者还带着对伟人的固定评价和对今天的粗略观察来言说,例如作者说“中国历史上有敢说真话的,鲁迅就是一位,可怜美国还没有鲁迅——当然,今天中国也没有鲁迅。”(276页)对于这个观察和论断,我就表示不同意。鲁迅当年就有“听将令”的念头,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指路明灯,到今天也不一定说真话,这是另一个力捧鲁迅的伟人给他估计过的。美国没有鲁迅?那朱伟一到美国去读文凭做啥,就在这里的“国际一流大学”,在讲究“法学本土资源”的教授指导下读法律博士不也挺好。我想作者可能是在说,今日中国出不了鲁迅,或是出了也得不到认同,大行其道的是《雍正王朝》、阴谋三国和美化《论语》的轻佻艳歌。

一副理性主义的冷面孔

作者的确是一支妙笔能生花,一番道理两面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掩藏自己的真面目。但是,通读全书,还是看到作者的理性主义态度。这就是有啥说啥,不去抹杀一些基本的事实,不去掩盖或者曲解一些大家都还有所承认的观点态度。作者在书中讲了许多自己对美国股市和股市中许多美国坏人恶劣行径的批判,但是在引言中作者还是首先讲清一些比较公认的判断,当然,作者并没有担保公认的判断就不错,就不出大错。对于股市的基本性质,作者在开篇就说明:“股市到底有什么重大意义?首先,国内外公认的作用有一个,就是有效、合理、经济、全面和创造性地分配社会资源,简称‘资源优化配置(英文‘optimal allocation of resources)”。

在这本书的许多地方,我们都能看到一种对一个人物面而说,一件事情摆出两面看法的态度。这也许是律师出身的看家本领和挣钱真功夫,其实也是一种自己对公共领域对话规则的尊重,一种开放和讨论的态度。这种人一般不会讲不过就依靠权力压人,或者操起机枪、坦克打人、杀人。

对格林斯潘老人家的言行大大挤兑一通以后作者又有承认他的笔触:“格老反对因房价上涨而加息是有其理论基础的。格老说的是实情。”(37页)但作者又马上在这一页的下面摆出了欧洲中央银行首席经济顾问对格老“钝器”理论的不同意见。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理性的态度,这就是一种老实的态度,这就是一种认真的态度。作者不足没有自己的看法,作者不是没有自己的情绪,但是作者把自己在公共领域得到的信息都摆在那里,这就使自己的话语有了某种公共性。

作者的理性思维还表现在,他言说了股市中的许多坏人坏事,但对资本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的美国没有那份受迫害妄想,这个病其实是我们早就有,但是吃了今天大陆的许多国家主义郎中在权威主导媒体上发散的猛药以后,这个病的名字改叫爱国了。当年的毛泽东先生就没这个病,他撑着病体去握尼克松总统的手,一面倒的信心、决心坚定得很。顺便说一句,这种受迫害妄想症在另一本讲金融的书里就成为主题。2007年12月3日《财经》杂志上有一篇胡祖六的文章,说《货币战争》一书试图给读者一种旗帜鲜明、是非清白的印象,但其实立场含糊不清,多处地方甚至自相矛盾。书中弥漫了反犹太色彩——不断影射一些国际金融家的犹太出身背景;揉杂了极左思潮——抨击私有化、自由贸易等市场经济政策;极右倾向——仇视罗斯福新政与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政策;民粹主义——反精英阶层,敌视华尔街、金融界与大企业;美国式的孤立主义——不信任包括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WTO和国际清算银行(BIS)在内的任何国际组织与机构。这种全村百姓皆豚犬的思路浸透了受迫害的感觉。当然,我在许多标榜为中国百姓报道全球的主流报纸上看到,许多人是竭力为中国百姓描绘敌人嘴脸,自己拼命朝美国跑去拿绿卡、要求宣誓换护照。用朱伟一也使用的句子来说,这些专家最擅长的是懂了装不懂。

一个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

与理性主义的直面现实、直面人性自私、贪婪相联系,作者勾勒出一幅理想主义者的自画像。

本书最后一页的小标题是:有些警句最好要背熟。或许是曲终奏雅,作者的表述颇为热情、直接。作者用爱因斯坦等美国知识分子来概括美国的伟大之处,来为自己对资本市场的警惕寻求背书:“尽管我们认为美国有这样或那样的霸权,但许多人仍然认为,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否则我们的金童玉女为何要到那里乱跑?否则我们为什么允许自己的金童玉女去那里乱跑?如此说来,反美、抗美的是多么苍白。但美国的伟大不在于资本市场,甚至不在于其法律制度。美国的伟大在于,这个国家有爱因斯坦和布兰代斯这样伟大的思想家,有他们这样高贵的人——他们本来已经有了赴‘人肉宴席的通行证,但却满腔热情地为弱势群体奔走。”

作者最后引用爱因斯坦的名言来弘扬一种绝对的、超越科学技术的道德和价值观:“没有自由就没有莎士比亚,就没有牛顿和歌德。打倒法西斯。人类真正的进步的取得,依赖发明创造的并不多,而更多的是依赖于象布兰代斯这样的人的良知。我们切莫忘记,仅凭知识和技巧并不能给人类的生活带来幸福和尊严。人类完全有理由把高尚的道德标准和价值观的宣道士置于客观真理的发现者之上。”

尽管我不同意作者对美国伟大之处的归结,但是我还是被作者对一种绝对道德律的承认和呼唤所感动,被作者对自由和人类尊严的坚信所折服,尽管在我有生之年、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这种坚信可能被看作是愚蠢、甚至可能被证明是一种荒谬。我不同意作者对美国的归结是因为,我认为世界各地的人都是一样好、一样坏的。在每个族群中,圣徒、恶棍和天才疯子、傻瓜的数量基本都差不多。关键在于有没有一个良好的制度。

决定一个社会向上与否,不是靠修炼出多少以德为本的圣人,而是靠一个尽量不太坏的制度。我们玩什么游戏、怎么玩游戏,决定我们成长为什么人,这些游戏的规则生产出我们的良心和价值观。我想强调的是,这种游戏规则有没有、是不太坏还是糟得很,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公民们是绝对能知道,绝对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至于知道了、懂得了以后说不说,怎样说,那就要看各人自己的道德抉择和文字修炼了,《金融制胜》这本书让我们看到了一种道德抉择和一种文字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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