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度
时尚产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产业?这个问题讨论了十年,却依然未真正弄清楚。
这让这一概念的盛大舆论始终处于江湖之远,一直未能登上政府的庙堂。而“政治经济学”一词给我们如是启迪:失去政策的支持,即便是这样的流行产业也将放缓步伐。
将其置于一个城市的政治视野与政策变迁中,重新看待这一概念的命运,或许是我可以做的一个尝试。尤其是置于一个与这个词最相适应的、最前沿的城市:七海。
因为迄今为止唯有上海才真正至少阶段性地为这个词汇创造了政治空间以及文化品位。
时在2008年9月17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向全市转发了上海市经委、市发展改革委制订的《上海产业发展重点支持目录(2008)》。其中“生产性服务业”一项中赫然有“时尚产业”的条目。
这是中国第一次有政府使用这一词汇、并且作为产业发展导向。
这无疑是中国时尚产业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然而,作为一个连定义亦不清晰的產业概念,时尚产业正面临着远比其他产业更多的困惑。
其纵向与横向上的宽度让我不禁试问:是否可以从对时尚产业的探讨中获取新的经济转型启迪、甚至成为求解上海国际贸易中心建设的密码?
上海时尚产业政策变迁
自其起源来说,时尚产业上游的纺织业一直号称是上海的“母亲工业”。远在上海1843年11月17日开埠之时起,就开始了生丝对外贸易。1861年,英商怡和洋行在沪开设的纺丝局建成开工,为外商在华开设的第一家缫丝厂。1889年,上海机器织布局建成,开创了中国近代棉纺织工业的新纪元。而从时尚文化来说,1920年代起上海就领袖全国潮流。
故上海的时尚产业政策出台似乎有着工商业与文化上的底蕴传承。
当然,本文探讨的政策当然不包含贯穿其间的技术改造推进、永远在提的科技化等常态性政策内容,而只探讨重大的政策转折。
1992年,第一次转型
增长,几乎成了一种习惯。这对于过去的上海纺织业来说是形象的表述。
如果以1861年开设首家缫丝厂起计,至1991年,上海的纺织业持续增长了130年。
第一个转折点发生在1991年,上海纺织业上缴利税第一的宝座让位于新兴的汽车业。同时,资源匮乏、竞争力日渐下降、许多企业亏损严重等严重困扰着这个一度无限辉煌的地方产业。于是,上海纺织业提出二次创业的口号,波澜壮阔地展开以产业结构大调整为主旋律的国有企业改革调整。
经由纺织大调整,上海开始有了破产企业。在“精干主体,压缩总量”的旗帜下,再加上朱镕基担任总理后的全国性压锭运动,上海纺织工业不断缩小。到2005年迁徙产能至江苏大丰工业园区,上海纺织的国有企业大调整算是告一段落了。55万职工仅剩2.5万人。
当然,调整的过程中不完全是压缩、退出。也间或有推进有竞争力的项目,如“新型功能性化纤及材料制品”主要推进业务中的芳砜纶产业化项目、绿色纤维Lyoeell千吨产业化项目、“葆莱绒”超细中空纤维。
不管如何,调整带来了巨大的绩效。剩下100多家企业销售收入2007年还有236亿元(改革前也不过260亿元)。而出口创汇从8亿美元上升至20亿美元,原来下属企业亏损面达1/3,现在则全部赢利。1995年,控股公司的尴尬位置
早在1993年始,上海推出了一轮全局性的国企改革战略,19个主管局改制资产控股公司和大型企业集团。1993年12月18日,“上海市纺织国有资产经营管理公司”电组建起来了。随后的1995年5月24日,上海纺织工业局机构改革撤并为上海纺织控股(集团)公司。
控股公司创造了诸多丰功伟绩,尤其在当年朱镕基总理的三年扭亏为盈的战略导向下有着其非比寻常的重要意义。这也是上述的大调整的延续改革以及取得调整成效的保证。
然而,从市场经济的意义上来说,控股公司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
上海的实践无形中赋予了控股公司一种双重地位。它看起来足一个商业性的市场化主体(当然国家规定控股公司计入商业服务业),然而很多时候它却成了一个“二政府”。从一个细节即可管窥,每年两次在市政府召开服装节与时装周的新闻发布会时,总是由上海纺织控股集团董事长、总裁作主题发言。而在其他城市,大多是行业组织承担这一角色。显然,改革尚在途中。
2000年,运营机构的设立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2000年,上海又出重拳,设立了上海国际服装服饰中心(以下简称“服饰中心”)。这个机构据称是当时的徐匡迪市长倡议创办的,由当时的上海市经济委员会和卢湾区政府共同组建。这个机构由于其“血统”纯正而成为上海时尚产业的统筹运营机构。据内部人士介绍,其实其最早的立意来自于时任经委主任的黄奇帆(现任重庆市常务副市长),是期望把淮海东路板块打造成纽约第七大道般的时装中心。但随着黄的离任,以及物业、资金、人才等的局限,这一设想基本落空。
后来在接管了上海国际服装文化节的承办权后,又在2003年创办了上海时装周。此后它一直是上海时尚产业转型与发展的一个代表,冲在前沿。
其后,又在一些资本家与运营人士的鼓动下,上海设立了一个新的机构:上海国际时尚联合会。有趣的是,不管在组织设立还是日后的实际运营中它都几乎与“中心”对立。它的上级主管单位是前上海市对外经济贸易委员会,另一投资方则是浦东新区政府。更关键是其为全国第一家名为“时尚”的行业组织。尽管其后来的风风雨雨显现出太多的争议、利益纠葛、以及多舛命运,但的确体现了上海的“时尚冲动”。
在上期文章中,我把上海国际服装文化节概括为被扭曲与压垮的服装节,其实服装节正是整个上海时尚产业问题的微观反映。经过04年各办一个时装周平台的激烈对抗后,05年开始被市政府强行统帅起来。时尚联合会似乎在遭此挫折后一蹶不振。显然,它的发起战略目标就不纯正,也浪费了“时尚”名称潜藏的实验意义。而其后搞内部斗争的心态就更是早早注定了其命运。于是,服饰中心继续承担探索上海时尚前程的使命。不过其自身的角色定位与体制机制问题等求索尚未有任何新进展。而中心与纺织控股集团的关系此前也一直暧昧不清。但中心班底来自于纺控系统,所以在行政级别与运营资金所求等缘由下相互之间也协调得还好。而最近的消息是,纺控替代了卢湾区政府成为中心大股东。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
而时尚产业的运营与其他产业的关系也很难辨识。从另一个微观视角也可以管窥之。上海的零售业一直被政府鼓励、期望为总量与质量的提升。其中上海商业核心的南京西路与淮海中路就甚至被政府勒令为必须引进国际优势品牌的导向,以致业主需要经过行政审批才能租赁给档次“合格”的品牌对象。而服装节与时装周就无形中承载了这样的使命,大量的国际品牌
经由这两个展会平台进入上海,成为南京西与淮海中等商业建筑的主人。
上海对于时尚产业有太多的憧憬与期望,这对于上海时尚产业既是机遇也是高压。对于上海时尚产业的运营机构与人士来说,他们一直说不出来的苦衷是:当商业、零售业、其他服务业等领域享受了时尚产业的营养后,服装节、时装周平台等时尚运营内容又似乎立马被遗忘了。加上自身的诸多问题,以致服装节、时装周的运作越来越艰难。
2005年,“科技与时尚”理念
随着改革的深入,上海开始放弃一些没有竞争力的产业,从而减少上海国资部分的数量,而改为追求质量。
就在上海纺织控股集团即将面临如轻工等控股公司一样的被抛弃的命运之时,第一任董事长、也即原来的上海纺织工业局党委书记朱匡宇以其数十年的认识与情感力争之。而市里一时也难以下定论,于是04年5月派驻了有汽车企业经历的发改委副主任肖贵玉来调研,并接任了纺织控股董事长。
第二年,纺织控股提出了“科技与时尚”的理念与战略方向,从而保住了纺织的市级国资地位。
上海地方政府的确表现出再一次的英明。
随后,纺织控股集团旗下的上海服装集团在抓大放小的调整中在2005年被下放到长宁区,2006年2月又把上海三毛资产零划拨给了重庆。紧跟着同在06年2月,上海纺织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的改革进一步攻坚,改制设立完全市场化的上海纺织(集团)有限公司,控股集团绝大部分优质资产被注入这家四家银行参股的大型企业集团。新公司战略定位为走高端纺织之路,重点发展科技纺织、绿色纺织、品牌纺织、时尚纺织。新公司被赋予重大使命,要“整合内部资源,打造一个开放式的时尚发展平台,以连接设计、研发、信息、会展、中介、传媒、专利、艺术、营销、教育、生产等领域,带动上海纺织时尚产业向纵深发展”。
2008年,时尚产业纳入鼓励发展产业目录
圆满完成纺织新政的探索后,肖贵玉很快升迁至市政府副秘书长。凭着对产业的熟悉及原来时尚战略的推进,其推动了时尚产业纳入政府鼓励发展产业目录的盛举。
将一个尚未厘清的产业概念纳入鼓励发展目录是上海的勇于实验精神的表现。不过,探索远未到达终点。
随后,关于时尚产业新规划的研究与讨论自政府到行业全面展开。正当业界翘首以盼新产业政策的出台,众所周知的突发事件打乱了这一步伐;上海政府机构改革,多年未有的大调整使得自上而下的职能与分管领导都发生了重要变化,尤其是工业与商业部门的一分为二。2008年底的这一轮研讨只留下一份政策研究报告。这一点在上期文章《上海时尚产业再次却步?》中已重点谈论过。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为金融政策的出台让道,可能会放到后面将推出的现代服务业政策中来体现。
至此,上海时尚产业经历了五次大的转折点。尽管还留存了诸多遗憾、悬念与期待,但毕竟继续走在全国前列。然而,我们却将太多的视角投向了纺织控股集团这一个机构。尽管其嬗变的确代表了上海对时尚产业的认识。
新的路径该怎么走?或许首先要回到本文开头的问题必须更深入地认识这个产业。
转型时期的产业认识观
上海暂时的确将时尚产业列入鼓励发展产业目录中,然而,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让大多数人认同、并持续支持这一产业?
事实上,在金融、电子信息、房地产、航运等明星产业的光芒下,政府就已经不重视其起源的纺织服装业了。那么,首先就是要进行时尚产业的准确描述,并对其产业范畴与边界进行界定。否则无法实现报表合并、形成合适的统计数据去支持政策指引与领导关注。
时尚产业是什么产业
上海鼓励发展目录中所定义的时尚产业我相信也尚是一个未确切化的定义。
狭义的时尚产业尽管也未形成清晰定义,但为大多数人理解成各种产业(时装、化妆品、皮具、饰品、手表、眼镜等)的生产制造、批发零售、租赁和商务服务以及时尚文化内容。
广义的时尚产业则必然包括产业的上下游,如制造这些时尚产品的原辅料的制造与供应、流通零售及服务业……即制造时尚、贩卖时尚、传播时尚、服务时尚的综合体。但是,一个核心的问题是:我们如何界定产业的宽度?只是时装?还是包括所有个人消费品?汽车、手机、Pc……这样的看起来越来越时尚化的产业可以划入吗?这些本就很大的产业一旦划入就带来灭量数据了。也许那些基于设计感与消费体验而产生的销售价值划入时尚产业是比较合理的,但我们又如何确定哪一款汽车或手机符合这个定义呢?而即便是现在时尚集团们经营的手表、红酒等行业也存在实用性消费与体验性消费的差别。即便我们抛开制造业,把为这些产业提供设计的机构及其服务价值归类时尚产业,又难免与正在力推的创意产业等概念相冲突,并且还很难与工业设计(即便是界定在个人消费品领域)概念相区分,此外也很难进行统计。
按照生活方式而不是产品材质或生产方式、来定义与推广产品是当前品牌的营销理念趋势。如是则无论任何产品与产业,只要因应着人类生活美的追求即可算作时尚产业。可是经济统计规则却恰恰相反,它追求的是清晰的材质属性定义,而非文化属性。
时尚产业的边界界定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于是,更有甚之的认识还可能局限在单纯服装服饰这一个领域的品牌、以及时尚传媒、时尚会展、相关时尚服务。可是这显然不符合现在的大时尚产业潮流的。
第二个问题是:制造部门是否應该不列入?在我看来,制造业必须保留一部分。尤其在“多品种、小批量”化、且越来越追求速度与效率的时尚产业,为实现快速供应的小型成品工厂是必要的。
但按照目前的国家统计标准来看是不可能合并所有时尚产业部门的,因为制造业属于工业范畴,流通与零售业、以及时尚文化等均属于服务业。不过,地方政府可以为其单独设立价值核算模型吗?看起来挺难。
即便在服务业,如上海“弘基商业休闲广场”的税收经济领域分别有归属于地产业的物业租赁、从属于商业服务业的饮食类等。那么,其蕴含的时尚元素又有哪个政府部门会意识到呢?新天地、恒隆广场等莫不如是。就如摄影这样的职业又有谁能说得清其中有多大经济价值是由时尚类摄影创造的,又有多少属于传统的人像摄影、自然摄影、一般性商业摄影呢?
1990年代,经济学界曾有“二次信息产业”的说法。意为信息产业不但本身产生价值,而且还有第二重的对其他产业的改造的信息化功能。
而时尚化的涉及产业宽度甚至来得比信息化更强、更深远。可是,上海市政府可能设立一个“时尚化委员会”厅级部门吗?目前看起来“创意产业”概念及政策一定程度起到了这种作用。
即便是上海市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牵头组织的“上海时尚产业政策研究”也尚未说清楚这一课题。这让人对政策出台的基础研究是否经得起推敲缺乏信心。
不妨斗胆建议:用五年时间对各门类的时尚经济价值进行统计探索。第一步
可暂定在狭义的时尚产业范畴内,涵盖时装及其他个人使用的各类轻工产品,电子信息及汽车等不列入。
新产业形态之辨
不管如何,上海的许多新探索大多是在服务业中。
事实上,上海的四大中心战略中,金融、贸易、航运也均属于服务业。
那么,生产性服务业、创意产业、现代服务业……这些近年来兴起的概念、尤其是在上海北京这些优势城市形成舆论导向的概念到底给我们的产业带来什么新鲜的血液?这些概念之间又有何差异?如果不彻底搞清楚这些概念的内涵与边界、以及之间的比较,那么我们无从判断对这些新产业形态的政策得失。
创意产业
作为全球最早提出“创意产业”的国家,英国1997年就将其当作国家重要产业加以重点政策支持,1998年出台的《英国创意工业路径文件》中更明确地提出了“创意工业”(CreativeIndustries)的概念。
按照英国人的概念,创意产业指那些从个人的创造力、技能和天分中获取发展动力的企业,以及那些通过对知识产权的开发可创造潜在财富和就业机会的活动。它通常包括广告、建筑艺术、艺术和古董市场、手工艺品、时尚设计、电影与录像、交互式互动软件、音乐、表演艺术、出版业、软件及计算机服务、电视和广播等等。此外,还包括旅游、博物馆和美术馆、遗产和体育等。在文化底蕴更深厚的北京则被称为文化创意产业。
从内容上来说,创意产业基本都属于服务业,并均属于生产性服务业或现代服务业。
生产性服务业
生产性服务业(ProducerServices)的概念出现得更久。早在1975年,美国经济学家布朗宁和辛格曼在对服务业进行分类时就提出了。
他们对其下的定义是指为保持工业生产过程的连续性、促进工业技术进步、产业升级和提高生产效率提供保障服务的服务行业。根据其定义,不难发现其最大特点是它是与制造业直接相关的配套服务业,是从制造业内部生产服务部门而独立发展起来的新兴产业,本身并不向消费者提供直接的、独立的服务效用。它依附于制造业企业而存在,贯穿于企业生产的上游、中游和下游诸环节中,以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作为主要投入品,把日益专业化的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引进制造业,是二三产业加速融合的关键环节。
我国“十一·五”规划纲要提出的要大力拓展的六种生产性服务业为:现代物流业、国际贸易业、信息服务业、金融保险业、现代会展业、中介服务业。
如是看來,生产性服务业与创意产业的最大区别在于前者依附于制造业的局限化特点,后者则大多偏文化产业。
现代服务业
关于现代服务业,有这么一个通俗定义:是指那些不生产商品和货物的产业,主要有信息、物流、金融、会计、咨询、法律服务等行业。
一般认为,现代服务业初步发展于工业革命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确立于20世纪80年代。而在中国,现代服务业的提法最早见诸于1997年9月党的十五大报告中,2000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既要改造和提高传统服务业,又要发展旅游、信息、会计、咨询、法律服务等新兴服务业”。2007年3月,国务院下发了《关于加快发展服务业的若干意见》。
不过上述定义中也有不怎么严肃的定义。比如如果只是“不生产商品和货物的产业”定义范畴,那么就可以直接理解为一般服务业了,“现代”二字则无从体现了。
现在所说的“现代服务业”的内涵被普遍定义为:伴随着信息技术和知识经济的发展产生,用现代化的新技术、新业态和新服务方式改造传统服务业,创造需求,引导消费,向社会提供高附加值、高层次、知识型的生产服务和生活服务的服务业。
现代服务业既包括新兴服务业,也包括对传统服务业的技术改造和升级,其本质是实现服务业的现代化。故其相对于传统服务业具有“三高”基本特征,即高人力资本含量、高技术含量和高附加价值,并在“三高”基础上衍生出新技术、新业态和新方式等“三新”发展态势。
世贸组织的服务业分类标准界定了现代服务业的九大分类,即:商业服务,电讯服务,建筑及有关工程服务,教育服务,环境服务,金融服务,健康与社会服务,与旅游有关的服务,娱乐、文化与体育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