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如玉
十八年前,我十八岁。
秋冬的某一天,经不住初中同桌陶子的再三央求,我不得不代她去赴一个约会。
彼时,我和陶子已在不同的高中读书,却依旧保持密切的往来,放学后常常聚在一起,并美其名曰“一起复习功课”。我们俩的组合,在于陶子热烈奔放而我敏感内向,我常常是她外出活动的良好掩护体,而她为我打开了探究世界的另一扇窗。
那天,她本来约了位学兄,不知怎么又临时要和另一帮男生出去。
90年代初,手机、BP机尚未出现,私人家庭电话亦拱若珍璧。
陶子贴近一张娇俏的脸,绕着我软语相求:哎呀,传呼电话我打过好几次了,他不在家呀。这种事情又不好让电话间的老太婆呜哩哇啦转告的喽!你就代我去一下吧,约好六点,你顶多等到六点半,实在见不到他就回来。
陶子善于结交各类异性,这位善弹吉他的学兄我曾在初中校园里远远地看到过,风头很劲的样子。想到今天能当面接触,顿觉这个“任务”充满蛊惑,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如此行事颇为可笑。
就这样,我终于坐上了公交46路,在傍晚六点之前来到了泥城桥。
泥城桥,上海南北主干道西藏路上的一座跨越苏州河的老桥,官方的名字叫西藏路桥,而上海人却口口相传习惯性地叫它泥城桥。那时休息日和妈妈挤公交车去南京路,总要经过泥城桥,感觉中这个土气的名字和上海真是很不相称,又隐约猜想这个名字总有来历。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确认为什么当初陶子会和学兄约在这里见面。
或许闻名遐迩的外滩更适宜进入社会的青年男女,而泥城桥的一览无遗则暗合直白率真的学生时代。也或许对我们这些在上海城市北部区域长大的孩子来说,苏州河比黄浦江更平易近人。再或许,对我们这样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子来说,泥城桥似乎能够引导着我们走向繁华之地。
总而言之,在回忆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手心里一阵阵出汗脸上故做镇定的少女,在泥城桥上来来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迎视路人或诧异或漠然的目光,对每一个踏上桥来的大男孩都要好一番打量,还在心里反复预演如何打招呼如何解释说明甚至如何排解学兄极有可能的拂袖而去,等等等等。
在这样的焦灼假想中,天色却不由分说地暗了下来,河面上轮船的身影愈发疲惫,苏州河并不好闻的气味因为夕阳的黯淡弥散开来,看着每一个踏上桥来的大男孩,我感觉都可能是学兄,又几乎同时明白他不是。
那一天,我在桥上一直徘徊到八点,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执著是为了陶子还是为了我自己。而第二天,当我忿忿地告诉陶子学兄没有出现的时候,她的不怒不恼以及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神情更让我气馁——其实,她是早就明白学兄是不会来的。
十八年后,回想起这件事,总觉得在那样的懵懂岁月里,摆布我的是友情,也是命运。
泥城桥,这座始建于清咸丰三年跨泥城浜的小木桥,经过了一百五十多年的沧桑,演变成从申城北部进入上海市中心的必经要道。而我,亦如一座陶子和学兄之间彼此试探的桥,让主角可进可退;那个没有结局的约会,或许注定是我从青涩走进人生熟季的一个必经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