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联系

程迎兵

1

瘦子给眼镜打电话说,你快过来,我和胖子在“忆江南”大酒店等你。

接到这个电话眼镜很是诧异,他们三个人刚刚在那地方喝完酒,怎么又让他回去?难道是胖子喝高了瘦子搬不动他?不可能啊,胖子是海量,一斤白酒不是问题;难道是瘦子今夜想买醉不归家?那更不可能了,瘦子今天结婚,此刻应是洞房花烛啊。

眼镜急匆匆地赶到酒店。在一片杯盘狼藉中,他看见胖子和瘦子正坐在拐角的一张桌子前。瘦子也看见了眼镜,远远地朝他挥着手。

眼镜对胖子说,你这不耽误人家好事嘛,下次再喝不行?

瘦子抢过话说,不是他耽误我好事,是我现在特别伤感,不愿回家。

眼镜看着瘦子的脸,没看见丝毫的伤感。眼镜说,你的新娘呢?

瘦子说,闹完洞房她在家清理卫生,我说了马上就回去。走吧,去二楼包厢。

二楼包厢不大,恰好可以看见一楼大厅的情形。一进入包厢瘦子就真的伤感起来,他语调低沉地指着一楼大厅说,刚才是我在这里结婚吗?

眼镜感到了问题的严重。眼镜说,这点不容质疑,不是你难道是胖子结婚吗?胖子正低头点菜,听见眼镜说话他合上菜单说,瘦子,别再喝了,我们还是送你回家吧。瘦子拿掉领带说,我不想回家,我为什么要结婚?

这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结婚?眼镜说,不管怎样你现在已经结婚,问题的关键是——现在,你必须立刻跑步回家!

瘦子说,那你俩现在回不回家?

胖子说,我无所谓,我四海无家。

瘦子说,那我今晚就不回家了!这是否是一个伟大的决定?

眼镜说,腿在你自己身上,你不回家谁都没办法。可是,你不回家你想去哪儿?

瘦子见眼镜没再阻拦就兴奋地说,我提议——我们去探险!

2

这个决定有悖常理。若想改变这个决定,眼镜只能趁其不备一拳将瘦子打昏在地,或者让胖子把他彻底灌晕,然后丢在他的新娘面前,可是这两种手段都过于恶劣也更有悖常理。

眼镜和胖子选择了沉默。

瘦子见他们没吱声就说,你们不要有什么负担!就算是今天晚上动身,也不会给你们日后带来麻烦,这点请放心!我们现在就出发!

眼镜感到瘦子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说,要去就去南极!

瘦子说,那地儿太远,如果你喜欢企鹅的话我可以送你几幅企鹅的照片。这样吧,我们就在这个包厢里想,看谁能想出一个既陌生又刺激的地方。

胖子说,坐这儿空想我是不行,我先去趟洗手间。

眼镜对瘦子说,你今晚是怎么回事?再不回家怎么跟你老婆交代?今天是你新婚大喜,你简直在瞎胡闹。回头是岸啊兄弟,回家吧。

瘦子正准备说话,胖子推门进来了,手里捏着一份报纸。他激动地说,我终于找到一个好去处,你们看看。

这是一张《池州日报》的增刊,叫《天方茶苑》。眼镜浏览了一番,对这则消息产生了兴趣,题目是《雾里青小传》——

公元1745年,哥德堡号商船满载着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启程回国。不幸的是,这艘商船在离瑞典歌德堡港口几百米的地方触礁沉没。200多年后,瑞典的海洋考古专家对这艘古商船进行打捞,在一些打捞上来的青花大瓷坛中发现许多青花小瓷罐,里面装的竟是茶叶。令人惊讶的是,被海水淹没了200年之后,这些用锡纸严密包装、在海底与空气隔绝的茶叶仍然能饮用。通过瓷罐的商标和专家的考证,这些古茶就是产于中国安徽南部的极品名茶“雾里青”。

刚看到这里,瘦子一把抢过报纸说,什么好地方看到现在?我来看看。

眼镜对胖子说,你在哪里弄来的这张报纸?胖子说,在服务台前的报夹里,那地方咱们肯定都没去过。眼镜说,你的意思是咱们不去南极而是去瑞典?胖子说,瑞典?你往下看。瘦子抓着报纸指着一段话说,我明白了,我们马上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在石台!眼镜抢回报纸继续看——

大山村坐落在皖南山区石台县,四周山峰耸立,云遮雾绕。“雾里青”野生茶树大多分布在海拔1000多米以上的高山幽谷之中,每一棵茶树的气息,都让人真正感受到了大自然一尘不染的纯净和清新;每一棵茶树的生存,又使人领悟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奥秘和神圣。

眼镜说,你们的意思是去皖南山区看茶树?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天气预报说明天有一股西伯利亚来的强冷空气会影响我省大部,气温将陡降十三度。我身体差我是不会去的,你们两个疯子就不怕冻着?

胖子说,你真的不去?那多没意思!瘦子说,你多穿点衣服不就行了嘛。我们离皖南又不是很远,胖子开车估计五个小时能到达。胖子说,走高速更快。瘦子激动地说,那还等什么,趁冷空气还没到达咱们现在就出发!

眼镜还想给他们再设置些障碍,让他们知难而退,但瘦子已经拽起胖子准备出发了。眼镜说,要去你们去,我是不会去的,我等待着你们到达的好消息!顺便给我带一斤“雾里青”茶叶回来。我建议你们若是真想去,还是明天再走,一来可以稍做准备,比如地图之类;二来多带些钱,以防万一。瘦子说,不等了,现在就走!高速路上不都有路牌路标嘛,实在找不到路咱们还带着嘴巴。最好是找不到路,那才更加刺激。对了,你口袋现在有多少钱?眼镜掏尽口袋只有三百,瘦子说,等我回来就还你,我先拿着了。

走到饭店门口,胖子去取他的“现代”越野车。眼镜对瘦子说,你最好还是给你的新娘打个电话,不管她绝不绝望你都应交代一下你的行踪。你觉得呢?瘦子边把那张报纸放进口袋边说,再说再说。对了,这几天你的手机可得全天候开机,我们保持联系,以便让你及时了解前方的最新消息。

瘦子钻进车,胖子按了两下喇叭。眼镜说,路上小心,把瘦子看好,有事给我打电话。胖子点点头说,行!保持联系。

眼镜站在路边,看着这两个疯子上了路,直到他们的汽车尾灯逐渐变成两个模糊的小红点才转身。

3

其实眼镜也很想与他俩一起出去转转,但眼镜隐隐担心会出事情。会出的事情只有一件——瘦子今天结婚,但他跑了。

胖子、瘦子和眼镜是多年的朋友。胖子五年前离婚后就跟着别人倒卖水产品,然后单干卖螃蟹,赚了个盆满钵满,有钱后更加不愿再婚,一到秋天他走路都与螃蟹一个样。瘦子半年前离婚,离婚后他对生活充满失望,对爱情越发恐惧,但他的父母不能任他颓废下去,整天逼着他出去谈恋爱,瘦子只好借工作繁忙而经常不回家,找胖子和眼镜吃螃蟹喝酒度日,直到一天,他的父母把一个女人直接领到他跟前。瘦子根本没正眼瞧那女人,准备绝尘而去。他的父亲怒吼了一声,你给老子站住!瘦子愣了一下,接着就看见了他母亲眼中含着的泪水,以及他父亲两鬓的白发,于是他果断地拉起那女人的手说,走,我们出去转转。

一个月后,瘦子和那女人结婚了。

至于眼镜,还没有结婚的对象,结婚也就无从谈起,通过这两个朋友,眼镜看不到自己的未来,眼镜既不想跟胖子一样也不想跟瘦子一样。

送走这两个朋友后,眼镜很是轻松,但又为瘦子担心。他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会在新婚之夜去探什么险,这或许只是瘦子的借口,他想反抗还是释放?那他为什么又要仓促结婚呢?认识一个月就结婚,当一夜情啊?眼镜揣摩不透瘦子的心思。

瘦子今天白天的表现应该是不卑不亢的,毕竟有过一次婚礼的历练,没有什么是新奇和可以激动的。眼镜和胖子清闲得很,用不着帮什么忙,全当作是一次朋友间的高级聚会。只是天黑客人都作鸟兽散后,一切才真实起来,就像是一幕荒诞剧终于合上了帷幕。

眼镜回家后就睡觉了,已经没有事情值得再去回味。睡到半夜,他的手机来了条短信,是瘦子发来的——尊敬的宾客,欢迎您下榻本酒店,当您还需要以下物品时,请致电客服9918,我们会飞速送至你的房间:震动安全套(25元),剃须刀(20元),咖啡(15元),神油(10元),茶叶(10元)。请问你现在需要什么?

眼镜拨通电话无力地说,你们到哪里了?到石台了?瘦子说,没有!胖子犯迷糊走错路了,现在芜湖的一个县城宾馆。才到芜湖?!眼镜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也就是说他们开车两个多小时才走了五十多公里。他说,胖子呢?瘦子说,洗完澡刚睡着,他说等天亮后再走。眼镜说,给你老婆打过电话了?瘦子说,打过了吧。就这样,你可别关机。明天再联系。

挂断电话后眼镜继续睡觉,睡到半夜手机又响了。

眼镜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这是一个陌生的来电。电话里的女声很轻柔,她说,请问你是眼镜吗?

眼镜曾经多次地设想过,如果突然接到陌生女人的来电时该采取的做法,甚至连每一句话都设计好了。他知道自己是个胆小的人,所以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尽管预先制作一把钥匙竟然能打开一把事先连形状也没见过的锁,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类想象中,眼镜唯一没想好的就是如何使自己幽默起来。他知道现在能和他结婚的女人越来越少,而他却浪费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眼镜不动声色地说,是的。然后就紧张地不知说什么了,在紧张中他还暗暗期待着女人先主动说点什么,比如她是如何得到他的号码之类。可是,接下来的情况令他措手不及。那个女人在确定了他是眼镜后,声音猛然提高,犹如邻居在深夜突然唱响了声嘶力竭的卡拉OK 。

那个女人说,我知道瘦子肯定在你家!你让他给我接电话!立刻!

眼镜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谁了,他的担心终于出现了。他故作平静地打了个哈欠说,你是瘦子老婆吧?他不在我这里。我喝完你们的喜酒后就回家了,难道他现在不在家?

女人扯着嗓子喊,你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你让他接电话!告诉他接了电话一切我都既往不咎,否则……哼!眼镜说,大姐,瘦子真不在我家,他新婚之夜怎么可能会与我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不在家在哪里?

女人说,行!你们就狼狈为奸吧!我会找到他的!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

眼镜一头雾水,他很奇怪,这个女人应该直接质问她丈夫啊!她又是从哪里得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呢?眼镜直起身,愤怒地拨通了胖子和瘦子的电话,可他俩居然全都关了机。

4

瘦子的电话是天快亮时打来的,一夜没睡的眼镜已经没有力气再愤怒了。瘦子说,早上好!我和胖子现在正式出发了!眼镜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是该出发了,只是目的地换了,赶紧回来吧。瘦子问,怎么了?

眼镜把昨晚的事复述了一遍,瘦子半天没吱声。眼镜听见他在问胖子怎么办,胖子说既然已经出了门就别再回头,此时不把女人拿住以后你就会被女人永远拿住!这是经验。瘦子对眼镜说,我信任经验。

眼镜没再说话,挂断电话后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午后,他找来地图搜寻着朋友的足迹,石台那地方的确不远,他俩现在应该到达池州境内了,从地图上看离目的地最多还有一个多小时,天黑之前安顿下来没有问题。

眼镜这样想着,忽然发现自己无所事事了,他有些后悔没有与朋友一起出门远行。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瘦子打来的。眼镜说,你们已经到了吧?瘦子语调低沉地说,我们估计在安庆境内,具体的方位我说不上来,目前还在高速公路上兜圈子。眼镜说,在高速上兜圈子?怎么可能,高速公路不到一个城市是没有出口的。瘦子说,是啊,我刚才看见了安庆的界牌,可胖子一出安庆收费站又调头开回去了。他说他走错路了。眼镜说,开到安庆好像是开过头了,你提醒他一下或者问一下收费站的人不就知道了?瘦子说,方向盘在他手上,随他开,反正离石台不太远了。

眼镜的电话再次响起已是傍晚,此刻外边很冷,还刮起了六七级的风。眼镜以为他们终于到达了,谁知瘦子颤抖着说,我们在池州,住下来了,胖子找加油站去了。告诉你一件事,在进池州市的环城高速上胖子撞了一个人!眼镜吓了一跳,啊?那人伤势如何?你们报案没有?瘦子说,我是说报案的,可胖子非说撞的是条狗!我听见一声很响的“砰”,然后看见一个黑影从车的侧面飞了出去!眼镜说,胖子没停车?瘦子说,胖子认定那是条狗!所以丝毫没有减速。眼镜说,那你们现在咋办?瘦子说,不知道,等胖子加油回来我再问问他。眼镜说,让你别出门你不听,非要去探什么险!我来给胖子打电话。

眼镜拨通胖子的电话问,瘦子说你刚才撞人了?胖子说,我一个老驾驶员还能搞不清楚撞没撞人?眼镜听了这话心才稍稍宽慰,他说,那你撞的真是一条狗?胖子说,那当然。高速公路人上不去的,真要是人上了高速被撞主要责任还不是我,对吧?眼镜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可他还是不放心,他说,那你怎么不停车看看呢?胖子说,这你就没经验了。你想啊,如果我停下车去查看那条狗,如果狗的四周恰好埋伏着一群山民……

眼镜没再说什么,他相信胖子没撒谎,胖子也不可能拿人命开玩笑。最后眼镜告诉胖子让他开导开导瘦子,因为瘦子这人喜欢钻牛角尖。

半夜,眼镜又接到了胖子打来的电话。胖子说瘦子从吃完晚饭就一直心神不宁,看得出他内心充满恐惧,任凭胖子怎么解释他都不信。天黑透以后,瘦子坚持要胖子陪他返回事故现场,一定要看到那条狗才能安心。

眼镜问,那后来呢?胖子说,我陪他去了,在高速公路旁边的山坡上我们找了一个多小时,那条狗居然还在那里。我一路上想着的是如果找不到那条狗怎么办。瘦子看见那条狗后绕着它走了一圈,口中还念念有词,像是祷告一般。眼镜问,现在他人呢?胖子说,折腾到现在,终于扯呼噜睡着了。

眼镜挂断电话。五分钟不到他的电话又响了,眼镜说,你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完?电话里却不是胖子的声音,是个女声很凄凉很恐怖,她说,眼镜,我家的小狗死了。刚才还好好的,欢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呢?你说是不是我的责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眼镜毛骨悚然地从床上坐起来,一看刚才的来电,是瘦子的老婆。

受了惊吓的眼镜再也无法安睡,他接连拨打胖子和瘦子的手机,手机里传来的腔调一模一样,令他更加绝望和恐怖——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5

第二天早晨,一夜未合眼的眼镜猫在床上看电视,这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谁会在这么冷的冬日下雨的早晨唐突造访呢?眼镜降低电视的音量仔细听,敲门人正在用手指的关节轻声敲,从这一点来判断应该是位温柔的女性。这对于一个早晨就醒来而又无所事事的单身男人来说,这样的敲门无疑是最令人心跳的声音。

眼镜麻利地穿好衣服,跳下床拉开门,门外站着瘦子的胖老婆。

拉开大门的时候,一股阴凉的空气从外边冲了进来,眼镜朝后退了一步,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感到这个女人在进门时咬紧了牙。进门后她抓着伞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屋里四处寻找,由于光线暗淡,她那两条黑色的裤腿变得更加沉重了。在这个一览无余的面积内,她像是要寻找到一只老鼠或者更为狡猾的动物。

瘦子呢?她终于停下探询的脚步转过身来。

眼镜说,他根本就不在我这里。

我又不是瞎子,他当然不在你这里。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

眼镜说,他出去了。

他当然出去了,他到哪里去了?

眼镜表现得有些慌张,然而在说出了这些不得不说的废话之后,房间里竟然出现了近乎嘲弄的短暂平静。他只感觉这个女人这样对待他,以及这样对待他的朋友瘦子,是不对的。

眼镜说,我不知道瘦子去哪里了。

说完他看着她手上正在滴水的伞,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迟迟不放下手中的赘物,是因为害怕失去这股装饰性的力量,还是仅仅因为遗忘。

把伞给我吧。眼镜说。

她低头看了看伞,然后递给眼镜并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在她身下发出抑制的声响。眼镜局促不安地站着,越站越沮丧,越来越不想说话。后来,眼镜也坐了下来,低着头坐着,仿佛是他俩之间出现了严重的感情问题。

眼镜抬起头,发现她正在定定地看着他。

她说,瘦子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好好生活呢?

眼镜听着她惊雷一般虚弱的声音,什么叫做“像其他人一样”的“好好生活”呢?眼镜好奇地看着这个女人,眼镜很想知道这个女人背后隐藏的酸楚,也很想对她进行一次心理探险。他看见她的眼睛闭了几秒钟,犹如发现自己陷入了多年前就已开始的一场阴谋,在她闭眼的那几秒,衰老和憔悴毫无保留的在她脸上留下了印记。

也就在那一刹那,眼镜觉得再欺骗这些印记有些于心不忍。他说,他去探险了。

她突然从椅子上直起身说,探险?在哪里?和谁?

眼镜立刻就后悔了,揭发了朋友的去处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未来。他憋了半天决定铤而走险。他说,和胖子,在皖南的石台。

她说,石台有何险可探?你就老实告诉我吧!他为什么要跑到那里?

眼镜说,我怎么知道?他说是和胖子去那里买茶叶,喝“雾里青”。

她站起身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眼镜本来打算说就这两天回,可这个女人忽然让他很厌烦,他说,不知道!你直接打他手机问!别什么事都来找我!

她尴尬了几秒,然后拉开门说,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直到瘦子出现。

眼镜看着瘦子老婆“咣”地关上了门,他坐在那里没动,他在想一个问题,什么叫“好好过”?这三个字太空洞,什么样的过才算是好好过呢?

6

眼镜给瘦子打电话说,你那个老婆已经骚扰我好几次了!你再不回来不是她疯掉就是我疯掉,我已经向她坦白你们的行踪了。

瘦子王顾左右而言他,我现在在石台的仙寓山里,好大的雪啊。山舞银蛇,原驰蜡像。

眼镜说,拉倒吧你!我问你,你现在的老婆是不是也是二婚?

瘦子说,这你都看出来了?

眼镜说,你肯定对她没感觉。

瘦子说,我不知道。什么感觉不感觉的,也许她有感觉,我早就没感觉了。

眼镜说,那你为什么要结婚呢?而且还结两次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我老婆也说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适合结婚。

眼镜说,趁早要个孩子。那样是不是要好一些?

他说,有了孩子那就变成了将就一辈子,你看看身边的人大凡如此,夫妻之间缺乏爱情但建立的家庭却稳固无比。

眼镜说,你第二次结婚完全可以找个年轻未婚的姑娘嘛,为何又找了个有生活经验的?

瘦子说,难道你用钞票的时候会在意它的发行日期吗?不说这些无趣之事了,我现在和胖子正走在古徽道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眼镜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挂断电话后他就趴在窗台上抽烟。他看见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小男孩,他们在阴沉的天空下晃荡,那个小孩很小,学会走路的时间应该不长。男人沉默着,显得有些空阔,他们从路人身边走过,男人抽着香烟,而小男孩踉踉跄跄什么也没做。

眼镜扔掉烟头,家里一切如旧。洗衣机里依然是前天未洗的衣服,昨天买的报纸扔在桌上还没看,厨房里摆着未洗刷的碗筷,也只有这时他才能想起自己依然是个单身的男人。

眼镜决定去石台找他的那两个朋友,他需要与朋友会合,需要与朋友共度无聊时光。

第二天早晨,眼镜走在去往长途车站的路上,看着匆忙奔向工作岗位的人流车流,他一下子又不知该去往何处了,并不是眼镜突然感到失落或伤感,而是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感到茫然。

坐在去石台的车上,眼镜想下面谁还会再来找他,只剩一种可能了,那就是瘦子的父母,他想象着瘦子花白头发的父亲,以及眼含泪水的母亲。眼镜把这两天发生的事仔细捋了一遍,发现所有的人都没错,错的似乎只有事件本身。

石台并不遥远,长途车四个多小时就到了。在石台长途汽车站,胖子和瘦子站在出站口,他看见他熟悉的脸孔都消失了,除了疲惫、焦虑。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

天方茶苑很近,眼镜坐在他的朋友身边,看着冲泡在碗中的“雾里青”,一缕白色的雾气缓慢上升,久而不散,一根根饱满秀丽的茶芽竖立于杯中,上下浮动,犹如一群仙女在云雾中翩翩起舞。

眼镜说,这“雾里青”多少钱一斤?

胖子说,你怎么那么俗气,两千八百块。

眼镜吓了一跳,不由得搓了搓手,然后端起杯子闻了闻,一缕兰花的清香迎面而来,然后他又把碗盖在茶面上拨了几下,嘬了一口,很清新的感觉。

胖子煞有介事地说,我来给你介绍“雾里青”。此茶全芽肥嫩,茸毫披露,嫩香持久,滋味鲜醇,汤色浅黄明亮,叶底嫩绿完整……

瘦子打断他的话说,喝茶特别讲究方法。水烧开后,在杯中倒入三分之一的水,稍凉后将茶叶放入,晃晃,最后再往杯中徐徐注入水至三分之二。水温要控制在七八十度,要“徐徐”注入,一定要“徐徐”。这极品的“雾里青”是有生命有灵性的,要以它喜欢的方式来对待它,它才会把它特含的硒释放出来回报你。

眼镜说,看来你们的探险还是很圆满很成功的,个个都成茶艺大师了。可是,我来这里难道就是要让自己明白,以前本人都是在假装喝茶吗?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又炸响起来。眼镜看了看号码,直接把手机扔到瘦子跟前。瘦子徐徐喝了口茶,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眼镜听见瘦子在电话里说,喝完这杯茶我就回家,我决定要像其他人一样好好的生活……

责任编辑苗秀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