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的罗霖

玲　珑

这是雏鸟长出羽翼正要起飞的季节,孤傲的罗霖,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近四年彼此始终如陌生人的罗霖,用属于她的方式,送给了我们一双美丽的翅膀。

A

孤傲的女生自然是不受欢迎的。比如罗霖。

相识最初的阶段,大家都是试探着接近,性格外向的会主动些,内向的,也不会拒绝别人的主动靠近。唯有罗霖,我们仨都在她那里碰了钉子,而且是硬钉子。我的遭遇是这样的,早上吃饭时间,我起床后问已经洗漱完毕的她,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她看我一眼,很冷淡的眼神,谢谢,我习惯一个人。然后再不多说一个字,抬腿走人。

罗霖的腿,修长匀称,穿修身牛仔裤,白衬衣,波鞋,比我们几个都高出半头来,而身高的优势似乎也让她的孤傲个性更加明显,又加上有一张男孩子一样轮廓清晰的脸,整个人的气质,正是那年夏天刚刚走红的超级女声冠军李宇春的翻版。连眼神里的淡然和桀骜都相似。

许是因为我有一张太圆的苹果脸,个头又低,从小到大,对罗霖那种长相的女生,我一直都有好感,甚至喜欢她们身上的男孩子气,可是,我却不喜欢罗霖,不是刻意不喜欢,是她没法让人去喜欢。这一点,同宿舍其他两个女生和我意见一致,她们也都在罗霖那里受过不同冷遇。

就这样没有任何缘由地,宿舍里四个人分成了两派,我、小雅和舒然,我们仨是一个小团体,罗霖自己坚决主动地把自己择了出来,自成一体。在我的感觉里,女孩子天生是怕孤单的,在我成长的很多年,身边永远有一个可以一起走路一起说话、分享我秘密分担我心情的闺中好友。而之前,我不知道原来有女孩子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去餐厅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洗澡,一个人去图书馆,甚至一个人去打篮球。

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罗霖依然是独来独往,没有丝毫想要和我们结伴的意图。

我们也渐渐和她拉开了距离,一是因为她的个性,二是因为我们不约而同地发现,罗霖该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孩子,生活用品非常高档,周末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去影院看高价的电影。我们三个,都是小县城长大的孩子,工薪家庭,生活费有限,虽不至于捉襟见肘,每一块钱也都是要计算好了的,如果想奢侈一次看场电影或者去K歌,其他方面就要委屈一些。由此,罗霖的孤傲在我们眼中也渐渐成了一个有钱女孩的对穷人的不屑。

这是阶级立场的分歧,由此一个宿舍两个帮派,分割得很彻底。只是这样的一个罗霖生活在我们中间,的确令我们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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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霖非常自我,晚上一到熄灯时间,如果我们再聊天,她便会制止,在黑暗中冷冷地说一声,请你们别说话了,我要休息。起初我们故意不听她的,以同她作对的态度继续聊下去,没想到有次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将管理员叫了上来。这个举动,让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这个罗霖,也太个性了。

以后,她再制止,即使我们不高兴,也只得顺从了,按照她的休息时间去休息。

睡得早,罗霖起得也早,她有晨跑的习惯,大约除了生理周期和下雨天,从来没有放弃过,只是她起来后动静却不小,完全不顾别人是否还在睡觉。有一次,我被她吵醒,心烦,冲她说,罗霖你能不能轻点不要影响别人,你晚上想早睡我们可都没影响你。

她坐在那里穿运动鞋,头也不抬地说,已经六点半了,是正常的起床时间,我并没有违反规定。然后她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出门跑步。

我坐起来说,简直过分。舒然也迷迷糊糊爬起来,你说这个罗霖,是不是神经有点问题?

于是那天早上罗霖走了之后,我们仨就在那里开始讨伐起她来,最后一致认定,罗霖肯定是有问题的,至少,她不是个正常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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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读了大学,但没有人生阅历的书本知识还没有让我们变得深刻,那天早晨之后,我们便决定调查罗霖的家庭背景和生活,以解开她性格如此孤傲之谜。

好奇的力量向来很大,尤其对于三个存了怨怼的女生,就这样出动人马打通所有关系,终于在同城的另一所大学的同学的同学那里,找到了罗霖的老乡,一个和她一起读了初中又读了高中的女生。从她那里,我们知道了罗霖的一些事情。

罗霖读中学的时候父母离异,她就变得不太合群。后来她的母亲出国彻底离开了她,而她父亲的生意做得很大,除了给她钱,给不了多少关爱,并且在她读高中的时候,娶回了一个年轻女子。从那时起,罗霖变得更加孤傲,不愿和任何人来往。

那女生说,无非就是家里有钱,其实挺可怜的。

口气,却并非同情,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想必曾经她同罗霖也是有过节的吧,女孩子之间本来就容易生是非,而罗霖,又是如此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样子。不过,这样的家境中成长起来,想必罗霖也有她的苦楚。

知道了这样的真相,我反倒气不起来罗霖了,像那个女生说的,她有点可怜,有些事情也就不再跟她计较。只是这样并不能真正缓和彼此的关系,到底,还是出了一次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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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没有课,我们仨在宿舍看在线电影,罗霖出去很长时间才回来,大概是看得忘形,小雅把罗霖桌上的一个玩具熊顺手拿过来抱在怀里,抱了半天后又不经意地放到背后当起了靠垫。罗霖进门的时候,玩具熊的脸正被胖乎乎的小雅挤得有些变形。

罗霖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可怜的小熊,跨步过来一把将小熊从小雅身后抽出来,厉声质问,谁让你随便动我的东西?!

小雅被晃了一下,转头明白过来,看着气势汹汹的罗霖,随口顶了一句,不就是个破玩具,碰碰怎么了?

谁都没想到罗霖会出手,一个耳光就抽到了小雅脸上,我们仨都愣了,罗霖却拿起玩具熊抱在怀里转身跑出了门。

片刻,小雅号叫起来,罗霖你这个神经病——声音之大,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因为那一个耳光,罗霖被记过一次。宿舍的关系,也进入前所未有的紧张,小雅看见罗霖便会剑拔弩张,而罗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被记了过,也没有跟小雅道歉。私下里,我跟舒然猜测,那只玩具熊,兴许是罗霖的母亲给她留下的,对她来说可能是有非常意义的。

可是,那也不能打人啊。舒然嘀咕一句,父母离异的孩子那么多,都和她一样怎么办?

我觉得舒然说得有道理,罗霖,也许她内心就是冷淡的自我的甚至自私的吧,所以才会孤傲至此。我有点同情她,但也真的不喜欢她的自我和冷淡,对她,我是远之再远之。

但是没想,我会和罗霖有一次那样的交集。大三开学不久的一天晚上,不知道吃坏了什么,刚刚躺下,肚子开始痛起来,然后跑了两次洗手间……这样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抽屉里有我们备的应急药物,我倒了开水打开抽屉找,结果只剩了感冒药,而我症状明显加剧,舒然爬起来,喊了小雅出去买药。她俩正穿着衣服,我却忽然吐了起来,肚子痛得直不起身。

得去医院!忽然听见罗霖这样说了一句,然后她利落地穿上衣服跳下床来对舒然说,你们俩扶她下楼,我去外面找出租车,必须去医院。

依然是霸道的口气,不容拒绝,她已经跑了出去。

听她的吧。我听见舒然对小雅说。小雅没有说话。她们一起扶我下楼,出了宿舍门等了几分钟,罗霖便已把出租车带到了楼前,宿舍到学校大门很远的一段距离,罗霖,却用了那么快的时间,我看到她满脸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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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医院,罗霖果断地挂号、交钱,一句话都不多说,不停跑上跑下。诊断是急性肠炎,很快输上了液。还不等我向罗霖说谢谢,她已经先说,我先回去跟管理员说一声,会给你们留门,不陪你了。

说完转身走了。

舒然和小雅陪着我,病房很安静,我们三个人,第一次谁都没有说话。

那天回去已经是深夜11点多,罗霖已经睡下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她出去跑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到她回来我才对她说了谢谢,她只点了点头。我又说,钱我过些天还你,她又点点头,依然没有多说。她还是那个罗霖。没有因为做了这样一件事而改变。

但是那以后,我们彼此的关系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不再敌对她,开始接受她的个性她的冷淡和孤傲,默默配合,不去打扰,也不再议论她。她成了我们中间合理存在但依然没有交集的个体。

就这样过到了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听消息灵通的同学说,罗霖在办理出国手续,我想,她该是想去找一个人。2009年的就业形势极其严峻,我们仨开始为毕业论文和工作忙碌。

四月初,罗霖搬走了,走之前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只是那天下午回到宿舍,看到她的床铺已经空了,而在我们三个人的床上,各自放着一套我们曾经在商场看过很多次梦想某天应聘时能够拥有的品牌职业装,门后我们经常贴纸条的地方,一张白纸上写着这样几个字:祝你们好运!罗霖。

这是雏鸟长出羽翼正要起飞的季节,孤傲的罗霖,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近四年彼此始终如陌生人的罗霖,用属于她的方式,送给了我们一双美丽的翅膀。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罗霖,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了,她承受过我们不曾承受的伤害,她有她的美好有她的善良,她的孤傲也许只是她的坚强,而且,她喜欢单飞。

那就好好地单飞吧,罗霖!

编辑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