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写作,21年前的一段往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候我在一所市重点中学上高一,当时在所有的功课里,我唯一可以引以为傲的就是我的作文。由于我常常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的写作能力,说话又常引经据典,所以就连我经常光顾的杂货店的小老板也知道我是个“天生的文曲星”。
那家杂货店就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小老板只比我大两岁,因为名字里有个秋字,所以我一直叫她秋姐。秋姐是个身材矮胖的短发女孩,腿有些瘸,但性格爽朗,说话直率,很讨人喜欢。可能是因为年龄相仿,性格也颇为相投的缘故吧,我跟她一见如故。那时候,只要我身边有钱,我总会光顾她的小店买各种蜜饯,有时还会把我家过期的电影杂志带给她看,而她看见我,也总会瞒着她父亲偷偷多给我几个话梅,几个奶油杏肉。
她父亲不在的时候,我们常在杂货店的后门一边聊天,一边瞌香瓜子。我知道她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了,现在正在学裁缝,她的最大梦想是哪天有了手艺自己能开家大裁缝铺。然而,她的梦想在学艺三个礼拜后就变了,这一切全是因为裁缝师傅的弟弟。有一次,她偷偷告诉我,她发现裁缝师傅的弟弟长得很像“许文强”,那时她很迷《上海滩》里周润发演的许文强,所以说起那个男人的时候就两眼放光,其实我第一次听她提起那人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头。果然,两个星期后,她终于红着脸向我承认,她喜欢上了这个大她三岁的“许文强”。
“大学生!他是大学生!”她向我反复强调这一点,口气里既有崇拜也有自卑。那时的大学生个个都很精贵,对于她这样一个从小腿有残疾,只有初中文凭,脸上又长满雀斑的平凡女孩来说,仰视他是理所当然的。但明知自己跟他有差距,她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从那以后,几乎每次见面聊天,她跟我谈的最多的就是他。他穿什么衣服、戴什么样的帽子、穿什么样的鞋、看什么样的书、跟她说过什么话,有时候,他其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只是在里屋静静地看书,就这样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反复描述他在灯光下的各种神情和仪态。我觉得她有点疯了,怀疑她这样下去是否还能学到她想学的裁缝技术。但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劝她,因为我还从来没听到过一个同龄人向我如此坦率地承认她“喜欢谁”,这个话题在学校和生活中似乎都是个禁忌。我觉得她的暗恋就像一盏灯照亮了她平凡的外表,让她骤然变得动人起来。我非常喜欢她的坦率,所以当她提出让我替她写封情书给“许文强”时,我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
原来,秋姐发现“许文强”对自己似乎也有那么点意思,但不知为何,他一直没跟她把话说明。最后,在默默等待了几个星期后,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决定先行一步向他表明自己的心迹,但是她又怕自己的文化程度太低,写过去的信不仅不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明白,还反而泄了自己的底,于是她就想到了我。
“你不是笔杆子很厉害吗?你替我写,让他也瞧瞧,虽然我不是大学生,可我的水平并不差。”秋姐对我很有信心,我当即就夸下海口:我写的信一定能叫“许文强”立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其实我之前只写过老师给的命题作文,情书对我来说既陌生又新奇,是否真能写好,我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既然秋姐对我这么信任,我决心一定要把它写好。
那天晚上,我做完功课后,就在书桌前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把信写得声情并茂,感人至深。直接说“我爱你”也太俗了吧,要不干脆约他到什么公园的假山后面碰头,或者问他,他对她是什么感觉?临到提笔,我才发现写情书跟写作文不一样,写作文只要按照老师给的套路写就行了,但写情书,你总免不了会想到对方的感受。我真的拿不准,哪一种写法才最合适。
最后我归纳了一下写信的目的,我意识到秋姐让我写信无非是想让“许文强”被她感动,能主动来找她,既然如此,何不从这里人手呢?理清思路后,我果然“下笔如有神”,不到半小时就大功告成了。我在信里杜撰了一个情节——秋姐为给“许文强”打毛衣,让针戳破了手指,因为没有及时包扎,伤口发炎了,她也因此发起了高烧,希望他能来看看她。
“要是他向我要那件毛衣怎么办?”秋姐看过信后提出了疑问。
“你就说等打好了再给他看。”其实我觉得秋姐是多虑了,大学生不都很含蓄吗?他怎么好意思向她要毛衣?我自认为我的谎言天衣无缝,秋姐也很满意。
但结果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首先,收到信后,“许文强”还真的正儿八经地来探望“生病”的秋姐了,但同时,他也把那封信退给了她,他对她说,他一看就知道那封信不是她写的。
“为什么?”我事后大声问秋姐。
“因为他听我说过话,知道我不会用那么多的成语,他说那不是我说话的口气。而且,他来看我的时候,我忘记用纱布包住手了。”秋姐很沮丧,但她表示她不会气馁,她会真正替他打一件毛衣,用真诚的行动感动他。
我不知道后来她是否成功,因为不久之后,她跟她的父亲就搬走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联系过。但这件事却让我至今难忘,它让我明白,写东西一定要有真情实感,光靠编造谎言,是无法让人感动的。不管是写书还是写信,都一样。
作家档案
鬼马星,本名马雨默,目前炙手可热的悬疑推理小说家。生于20世纪70年代,2005年因患尿毒症从此在家致力于推理小说创作。目前,已经发表了二百余万字的作品,出版了《风的预谋》《葬礼之后的葬礼》《迷宫蛛》等12本推理小说,她的小说被网友们誉为“最有人情味”的阿加莎式的推理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