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奏折,引出惊天贪腐大案

2009-08-07 01:51如果石絮
百家讲坛 2009年13期
关键词:勒尔赈灾甘肃

如果石絮

清乾隆四十六年三月,甘肃循化厅新教和旧教之间产生冲突,并引起械斗,情势危急。乾隆急忙调军驰援,前线先后传来两份加急军事奏折,但乾隆却从普通的奏折中读出了另外一层味道,并顺藤摸瓜,由此牵连出了隐藏了七年之久的惊天大案。那么,这场被皇帝称为“从来未有之奇贪异事”的贪腐大案,究竟有着怎样的惊天内幕?

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三月,在甘肃河州府管辖的循化厅(今青海省循化县),当地撒拉族的新教和旧教之间产生冲突,并引起械斗。因甘肃地方官员支持旧教,派兵镇压新教,新教教徒在首领苏四十三的领导下。杀死领兵镇压的兰州知府,进逼并很快围住兰州,情势危急。

陕甘总督勒尔谨匆匆向乾隆皇帝报告军情,承诺在半月内平息叛乱。谁知,半个月后勒尔谨自己反被困在城内。乾隆担心作为大清国西北防线的兰州有失,急忙调陕西、四川等地军队驰援,并派宠臣和珅前往兰州督战解围。

没想到,和砷并没有给乾隆带来喜讯。四月中旬,乾隆收到了来自前线的加急奏折。奏折里,和砷说一到甘肃境内就遭遇大雨,道路泥泞,军队行动迟缓,难以急速解围。乾隆无奈,只好又派另一宠臣、都统阿桂督师驰援。十天后,皇帝又接到阿桂的加急奏折。这份奏折与此前的奏折一样,也说甘肃阴雨连绵,无法行军,请求皇帝宽限时日。

一前一后两份普通的奏折,向乾隆报告了兰州前线的军情。但谁也没有想到,老谋深算、嗅觉敏锐的乾隆却从中嗅出了另外一种味道。数年来,朝廷每年都要接到甘肃遭遇罕见旱灾,田地干枯,庄稼颗粒无收,民不聊生,请求朝廷赈济的报告。而从眼前这两份军情奏折看,甘肃的雨量似乎并不少啊。

这个问号一直存在乾隆脑中,久久难释。雨量丰沛的悬疑还没有答案,接下来的事件,让乾隆再也按捺不住了。

兰州事件平息后,勒尔谨因为处理叛乱不力,被停职抄家。在抄家时,发生了令人费解的事:作为总督,勒尔谨的家产仅值7000多两白银,而从他的一个叫曹禄的家仆那里却查出两万多两银子。乾隆怀疑勒尔谨有贪污行为并转匿赃银的行为,于是着令进行追查。

而甘肃省的二把手、布政使王廷赞在平息叛乱中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被乾隆要求进京述职。谁想,这个本来很平常的诏见,却让王廷赞惊恐万分。动身赴京前,他特意呈递奏折,称甘愿将自己历年积蓄下来的四万两白银上交国库,充作军饷。这一举动,让乾隆疑窦丛生:清朝官员俸禄很低,按照规定,一品官员每年俸禄为白银180两,二品官员为155两,即便加上禄米和几千两的养廉银,每年收入也屈指可数。而王廷赞作为二品官员,家庭背景也很一般,却能一下子拿出四万两银子,这的确让人费解。

王廷赞的奏折。让乾隆一下子联想到王廷赞的前任、现任浙江巡抚王亶望。

王直望是前甘肃布政使,因为工作出色,于四年前,也就是四十二年(1777年)被提拔为浙江巡抚。乾隆四十五年,乾隆南巡到浙江,他为做好接待,极尽奢华,把皇帝所经线路弄得金碧辉煌,连一贯喜欢铺张的乾隆也觉得有些过分,责怪他不该如此兴师动众,浪费银两。

这事倒还没有什么,但随后的事情却不可小视了。之后,王直望因母亲去世,回家丁忧。丧满后,他被允许到浙江为海塘工程效力。

乾隆四十六年正月,乾隆派阿桂到浙江视察海塘工程,发现杭嘉湖道长官王燧当年借皇帝南巡之名,虚报开支进行贪污,并牵连了王直望。乾隆派人赴浙江,调查王燧、王亶望是否确有交通情弊。案子还没有调查出眉目,王直望却抢先上奏,愿捐献50万两白银作为海塘工程费用,为国家贡献绵薄之力。

这一事件当时就让乾隆疑心顿起,尽管王亶望家庭有一定经济基础,但作为二品官员,他开口就拿出50万两白银,不能不令人怀疑。

同为甘肃布政使的王廷赞、王亶望都出手阔绰,现在,将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联系起来,乾隆不由凛然:甘肃是众所周知的贫困大省,并无多少现成的油水可捞,这究竟是为何?两位市政使的表现,让生性多疑的乾隆果断下旨:严查!

是年五月十六日,乾隆任命依然驻屯在兰州的大学士阿桂为钦差大臣,会同新任陕甘总督李侍尧全权负责调查。与此同时,乾隆以最快速度下旨给闽浙总督陈辉祖,令其立即将王直望隔离审查。

一场大案就此拉开序幕。

为了使一些科场失意之人也能够进身仕途,从顺治六年(1649年)始实施了“捐监”制度。顾名思义,捐监就是通过向朝廷捐纳钱粮获得监生的身份和资格,即“令民输豆麦,子国子监生,得应试入官,谓之监粮”。

实行捐监的益处是很明显的。一方面,有了监生资格。就可以和秀才一样参加各省组织的乡试,进而成为举人,还有可能成为进士,进入仕途,也可以直接以监生身份捐纳官职。这样捐监就成为富家子弟步入仕途的捷径。另一方面,朝廷也可以由此得到大量粮食以充实国库。从这两个层面上说,捐监政策无疑是英明正确的。

但捐监的弊端很快就显现出来。有些地方对捐监者多收粮食,让百姓有苦难言,有些地方则在捐监过程中不收粮食改收银两,使充实粮库有名无实,而靠捐监做官的士子,一些人上任后大肆贪污以捞回本钱,让朝廷得不偿失。因此,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捐监政策被叫停。

捐监告停,对相对富足的省份影响还不是很大,但对于像甘肃这样的贫困地区来说,停止捐监后几乎举步维艰。乾隆三十九年,陕甘总督勒尔谨上奏皇帝,称甘肃全省存粮历年不足,在当地又很难购买到余粮,请求在甘肃重新恢复捐监。

乾隆收到奏折,很是谨慎,将奏折交给户部进行讨论。在户部尚书兼首辅军机大臣于敏中的推动下。乾隆最终同意在甘肃重新开捐。

在谕旨中,乾隆一再申明,之所以同意开捐,是出于“积贮监粮,为备荒赈恤之用”。为了避免出现弊端,乾隆强调,鉴于甘肃缺粮。此次开捐只准收纳粮食,不准把粮食折算成银两收捐。

要想规避弊端又能发挥捐监功能。就必须有能干、会干,又忠心耿耿、清正廉洁的官员负责此事。乾隆挑来挑去,最终挑中了在浙江任布政使的王直望,任命他为甘肃布政使,负责甘肃捐监。

王直望能得此肥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父亲。王直望的父亲名叫王师,是江苏巡抚,为官清廉,为民谋利,在当时很有名气。王直望本人也是靠捐监走上仕途的,先后任甘肃山丹、皋兰知县,后来提拔为云南武定知府、宁夏知府,再后来就做了浙江布政使。

从浙江到甘肃,王直望干得有声有色,开捐仅半年,王直望就上奏说已经有19017人捐监。捐纳粮食827500石。

这两个数字让乾隆又惊又喜,觉得甘肃捐监“情理多有不可解处”。十一月十九日,他下谕给甘肃总督勒尔谨,提出了四个“不可解”的疑问:

其一,甘肃百姓贫困者居多,怎么会有近两万人捐监?如果是外省富商来甘肃报捐,京城也可以报捐,他们为何合近而求远?

其二,甘肃素来缺粮,百姓吃饭还不够,哪里

会有这么多的余粮供人采买?如果是富商从外地运至甘肃捐纳,那么甘肃路途遥远,所需的运费昂贵,商人岂能不知?

其三,捐监刚半年就已经收捐80多万石,一年就有160万石,每年赈灾也用不完。这样下去,粮仓储粮越来越多,需增建粮仓不说,粮食若受潮发霉,如何再用?

其四,每年冬春之交,官府都要借给百姓粮食作为种粮,口粮。这些粮食与其从百姓手中买来再借给百姓,何不让粮食在百姓手中自由流通?

勒尔谨很快回复:从报捐者看,大多是外省的商民,因为新疆平定不久,商贾开始往返经商,安西、肃州是必经之门户。近年来粮价下降,商贾们于是就地买粮捐监,这比返回京城捐监更为便捷,因而富商捐监非常踊跃。再者,甘肃虽然先前贫瘠,近年因连年丰收,家境殷实的百姓也不少,手中有余粮供人采买。遇到灾害,官府所得捐粮随时以赈灾形式发放到百姓手中,各取所需,“均称便利”。

这一复奏,乾隆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但乾隆对捐监的弊端了解甚深,所以对甘肃捐监一直非常关注。为了防止官员浮夸虚报,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正月,他派刑部尚书袁守侗、刑部左侍郎阿扬阿赴甘肃检查。

袁守侗、阿扬阿到了兰州,深入州县检查粮仓存粮情况,发现所到各地粮仓俱满,就禀奏皇帝:“仓粮俱系实储在仓,委无实缺。井核对节年功用数目,亦相符合。”乾隆终于放下心来。

到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捐监在甘肃施行已经整整三年,可谓收获颇丰。三年来,共有15万余名商民捐监,收到监粮600多万石。这不仅在甘肃省史无前例,在全国也遥遥领先。乾隆大喜过望。擢升王直望为浙江巡抚。而承继甘肃布政使的王廷赞也不负众望。在他主持捐监的三四年里,共收纳捐粮500多万石,12万人成为监生。

六七年来,甘肃捐监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当地官员兢兢业业。使得粮仓满囤,遇到灾害,朝廷几乎不用拨发中央财政赈济。这足以表明甘肃捐监是成功的,乾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昵?

了解了甘肃捐监的来龙去脉,我们再把目光转向这个案子。

钦差大臣阿桂、陕甘总督李侍尧遵旨开始调查甘肃捐监是否存在舞弊行为后,乾隆很快就接到第一份报告。报告提到两点:一是甘肃捐监并没有按照当初朝廷规定的“本色收捐”收纳粮食,而是直接折合成银两收取,二是通常捐监是由各州县分别负责,而甘肃全省捐监都由兰州府统一全权办理。

几天后,乾隆又收到了第二份报告。报告称,甘肃百姓议论纷纷,说王直望离开甘肃赴任浙江时,用了上百头骡子驮载家产。

收到第二份奏报的当天,乾隆立即降旨给刑部,要求立即提讯陕甘总督勒尔谨,着军机大臣立即审讯在京的王廷赞。十五日,乾隆又给闽浙总督陈辉祖急谕,要他会同钦差大臣杨魁当即提审王直望,严刑讯问,“令其据实供出,不得稍存徇隐。如果有通同舞弊情事,即将伊拿交刑部治罪”。

勒尔谨供称;起初奏请重开捐监时,遵旨征收粮食并将之交给布政使执行。后来他风闻有的地方在折收银两。还问过王直望,王直望说绝无此事。王廷赞上任后,才告诉他全省都在折收银子,之后他担心有州县收了银两不买粮人仓,交王廷赞认真督查,至于王廷赞如何操作,他毫不知情。

很明显。勒尔谨把责任全都推到了王直望、王廷赞两人身上。

王廷赞供称:折收银两在王亶望任布政使时就执行了,自己接任后曾报告总督勒尔谨,但本色捐监了一段时间,却无人报捐。只得重新恢复折收。当时每名捐生应捐粮食四五十石,王直望将粮食折算为白银47两,另外再加收办公费、杂费等8两,这样每名捐生捐银实为55两。

他还供出:之所以把各州县的捐监集中到兰州府统一办理,是因为很多商民都想在省城捐监而不愿去州县。为了确认州县是否买粮填仓。自己还派人进行检查,并按季节汇总,由道府核实。遇到灾害需赈济时,都记明支出数量,并无贻误。王廷赞还承认,他一个人不能到每个州县逐一核查,结果大多以道府奏报为准。

供词呈奏上去之后,敏锐的乾隆从王廷赞的供述中察觉到了疑点。六月十日,他降谕驳斥王廷赞的供词“殊不足信”。他认为,按照王廷赞的说法,每名监生捐纳55两白银,足够购买粮食填仓,说明当地粮价不算很高,粮食生产也应该丰收,但为何每年都要赈济?反之,如果每年赈灾属实,当地粮价必然高昂,55两的捐监定额肯定不够。这两者之间必有一个为假,王廷赞肯定没有讲出全部真相。

乾隆进而推测:恐怕其中难免有个别州县并不买粮充仓。倘果真如此,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他最担心的捐监舞弊,或许真的发生了。

六月十三日,闽浙总督陈辉祖的奏折送到乾隆面前,王直望供称:到任负责捐监事宜始,已有州县收取银两,他还派人查禁。但经过考察发现,甘肃官仓储粮极少,赈灾又必须急筹多储,越多越好。他担心遇到灾害来不及收粮,就想只要收了银子,再购粮入仓。为此,他对折收银两的州县也就不闻不问,还信誓旦旦称自己绝没有“分肥入已得拥厚资情弊”,而且自己在调任浙江之前,已经把库存的170万石粮食账目清晰地交接给了继任者王廷赞。

乾隆对王直望所供疑问更深:既然王直望想凭多收捐粮邀功求赏,改收折色,说明甘肃粮食充足,随时随地可以买到,那为何每年还要赈济抚恤呢?而且捐监应当听从捐生自行捐纳粮食,才能保证百姓不会买到高价粮,哪里用得着官府全部包揽?

三位主犯的供词让乾隆窥探出更深邃的内容。这个案子绝不像所供认的玩忽职守和失职渎职那么简单,其背后应该有惊天大案,遂下旨:“情弊甚大,不可不彻底清查。”并严旨要求阿桂、李侍尧等人认真调查。

六月十七日,乾隆接奏报,称:六月初六、初七、初八连续三天,兰州又降下大雨,雨势滂沱,直至初九日方晴。

这一奏报让乾隆疑心更重。难道甘肃官员常年谎捏旱情,以折收监粮而从中谋利?次日,乾隆令刑部再审王廷赞,并嘱咐说,因王廷赞此前守兰州有功,如果他能据实招供,可以将功抵罪,还说“伊之生死,总在此番实供与否”。同日,乾隆还急谕闽浙总督陈辉祖,让其再审王亶望,如果仍不吐真情,则押解至京交刑部审讯。

种种迹象表明,乾隆要大干一场了。

这次,王廷赞为争取宽大处理,供出了王直望的贪污经过:王直望在任职期间,经常有人给他送礼。还供出自己在任时,每位捐生又多增一两“心红纸张费”,也就是说,捐生应捐纳5 6两银子才能成为监生。

相对于京城的审讯,阿桂、李侍尧在兰州的调查更为复杂、繁琐,两人通过对比甘肃历年捐监数目和赈灾实际用粮数目,发现许多疑点。如乾隆四十一年,王直望共收监生6.3万多人,折收粮食250万石,该年赈灾发放粮食170万石,无论捐监人数、发放粮食数量都为历年之最。而再看其他年份,就很容易发现:哪一年捐监的人多,哪一年的灾害就重,赈灾动用的粮食就多。这一点在各州县也是如此,这一下让王直望露出了马脚,说明当地官员涉嫌借赈灾为名,侵吞捐

银,冒销灾款。

二十七日,对甘肃按察使福宁的审讯更说明了这一点。福宁供称:甘肃捐监从一开始就折收银两,全省皆知。两个布政使不仅知晓,而且还从中策划谋利。王直望把收来的银子都交给兰州知府蒋全迪管理,发给州县的银两数目也由王亶望说了算。他还供称,各州县的粮仓均在当地,但拿到银两后却不买粮填仓,只要胡乱填上表格数据,应付过去检查就行了,全省上下都是如此。

福宁的供述将王亶望的画皮一下子揭穿。但因为福宁不是州府官员,对如何借赈灾冒销银两供述不清。阿桂又提审了巩昌府知府宗开煌。他的供述将王直望的作弊过程完全揭开。

清朝对赈灾审查格外严格,先是各省上报灾害情况,之后朝廷派官员与当地布政使、道府实地察看受灾情况,确定灾害等级。发放钱粮时,道府官员要前往监督,布政使和总督、巡抚要随时抽查,发现作弊者立即严惩。

王亶望主持的赈灾却完全置朝廷规定于不顾。各州县受灾情况完全由王直望一人确定,确定后,有时由总督奏报朝廷,藩司再补办道府具结,有时则干脆取来空白单子直接信笔填写,发放赈灾粮食时也无人监视。

审讯至此,王直望冒赈情况已经基本明晰。乾隆接到阿桂的奏报,对王亶望此前避重就轻的态度怒不可遏,更对甘肃全省官员无一人举报疑惑不解。为此,乾隆一方面令当即查抄王直望家产,一方面着阿桂继续提审。

阿桂查访发现,甘肃捐监,捐生除了捐纳规定的5 5两银子外,还要再多交五两“公银”:二两打点户部的人物,二两给州县衙门,还有一两的杂费。这样每名捐生需交60两银子。王廷赞继任后,又增加一两杂费,每名捐生需交61两才能成为监生。

调查还得知:王亶望到任不久,就禀报勒尔谨,任蒋全迪为兰州知府,负责全省捐监,并从捐监杂费中抽出三钱给兰州府。

事情已经很清楚:王直望通过多收银两分给州县官员,以此来取悦全省官员,共同分肥。这表明,全省官员都参与了舞弊。

案子查到现在,乾隆才明白,整个案子仅仅查出了冰山一角,震惊之余,为了更快、更深地彻查此案,他专门对甘肃官员下了圣旨:“甘肃冒赈一案,官员若此时尚不据实供明,将来别经查出,则怙恶不悛,即概行正法,断不姑宽。各员如果能将田赈分肥各款逐一供认,据实祟明,毫无隐饰,尚可仰邀格外之恩。”意思很明显: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一场更大规模的调查就此展开。

一番惊心动魄、掘地三尺式的抄家后,王直望的家产估值白银300多万两!乾隆震怒,将王直望交军机大臣讯问。

此时,阿桂的审讯又获得突破。一些州县官员看到朝廷大手笔查办此案,心里发虚,主动供认他们在赈灾过程中都存在以轻报重、以少报多的情况,以期多冒销赈灾银两。此外,还查出一本前任皋兰知县程栋办理散赈时的点名清册。尽管清册已经残缺不全,但仍可以看出,当时的奏销之数远远超过实放之数。

阿桂奏明朝廷,请求将现任刑部员外郎的程栋革职逮京审讯,期望通过此举,“其舞弊分肥之处,自无难水落石出”。

在军机大臣的审讯下,勒尔谨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形和盘托出:王直望、王廷赞与通省官员勾通起来收折色银子,自己一概不知,只是风闻,派人去查也没有查出疑点。

王廷赞被查抄了家产后,十分配合军机大臣的提问,供称:接任布政使后,原本知道王亶望冒赈舞弊之事。只是他行迹诡秘,自己没有证据,所以不敢贸然禀奏朝廷。他还供称,王亶望对待各州县的态度有好有劣,对喜欢的属员会让他们多报销,对不喜欢的则处处压制。在甘肃有一句顺口溜流传甚广,说他“一千见面,二千便饭,三千射箭”,意思是送给王亶望1000两银子只能见到他一面,送2000两银子可以留下吃顿饭,送3000两银子才能去办事。王直望为了方便与州县联系索贿,特地设立了“坐省长随”,要求各州县都派人在省城驻守,一旦有需要,由他们联系所在州县。有属员给王直望送金银时,都要把银子装入酒坛,菜篮等封好,由坐省长随送入王府。

王直望已经在杭州接受了两次审讯,都没有太多进展,接圣谕,令着速解王直望赴京审查。经过一月的跋涉颠簸,王直望已经知道事情不妙,所以这次审讯表现得很配合。

王亶望对自己的作案实情供认不讳,基本对上了王廷赞的供述,并求速死。

尽管王亶望的供述使这个案子更为复杂,需要调查的还有很多,但涉及主犯的案情已经基本明晰。乾隆认为先对几名主犯议定罪行,可以对其他案犯起到震慑作用,有利于案子审理,于是着刑部速速对几名主犯定罪。

最后,王亶望被立即押赴刑场处斩,勒尔谨于家中自尽;王廷赞被执行绞刑。

至此,甘肃冒赈案的几名主犯被全部处死。而此时据案情被发现才仅四个月,几名封疆大吏骈首就戮,案情震惊全国。

在京城为案件几个主犯忙得一塌糊涂时,阿桂、李侍尧对甘肃涉案州县官员的审讯在两个方面又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一是调查发现,王直望等人在冒赈过程中,装模作样地奏报朝廷,称捐监所收粮食数目巨大,现有的粮仓根本不够用,必须增建粮仓。为了将戏演得逼真。在王亶望的导演下,各州县纷纷上奏朝廷,申请增建粮仓。当时,地方建设粮仓,朝廷会拨发银两。这样,各州县先后26次向朝廷申请建仓,共获批建仓23座。自然,这些粮仓一个也没建起来,冒领的16万两建仓银却都落入了个人腰包。此外,赈灾需将粮食运至灾区。每石粮食都有搬运费,又称“脚价银”。王亶望等人虽收折色银两。却也假戏真做。给每石粮食都附加了脚价银。且亦都落人个人腰包。

二是查出了当年袁守侗检查失误的原因。袁守侗、阿扬阿奉旨前往甘肃省检查粮仓,州县为了应付检查,串通一气,在粮仓下面铺上木板或填上沙土,上面再覆盖粮食,弄得囤满仓溢。袁守侗只查看上面,自然轻易被骗。

这两个调查结果更是火上浇油,乾隆暴跳如雷。他猜到了甘肃官员可能冒赈,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谎领建仓银和脚价银。而袁守侗、阿扬阿的失职也让他很是愤怒。八月初九日。乾隆降谕:“袁守侗、阿扬阿系朕特派清查之人,岂无耳目,乃听任该省官员通同蒙蔽。”此贪污大案,袁守侗,阿扬阿难辞其咎,将两人交刑部严加议处。同时,着阿桂对那些侵冒建仓银者严厉查处。

八月中旬,阿桂初步确认了该案中贪污白银数额在1000两以上的官员名单。其中侵吞2万两以上的20人,1万两以上2万两以下的21人,1000两以上1万两以下的26人。

接到阿桂呈进的嫌犯名单,见多识广的乾隆也难以相信。按大清律例,“侵盗仓库钱粮入已,数在一千两以上者拟斩监候”。现在,乾隆却顾虑重重,犹豫不决:此案贪污数额巨大,影响恶劣,理应严惩不贷,但如果一下子把这么多官员押赴刑场处斩,也绝非上策。思虑再三,他决定法外施仁:将贪污两万两以上者处斩,两万两以下者处斩监候,一万两以下者也处斩监候,但应禀奏有司定夺。此外,他还要求阿桂继续严查。把冒赈和冒领建仓银两案分别审理,冒领建仓银者罪加一等,从重计刑。

九月十五日,乾隆颁谕旨,即刻停止甘肃捐监。乾隆四十七年,按照上谕,判处斩监候的将于此年秋审时根据最新调查结果进行宣判。这几个月里,一些官员畏罪自杀,一些官员又被查出新的贪污行为,突破了两万两的死亡线。先前判定的斩监候也随之变化。

刑部整理斩监候人员名单时发现。应被处斩的人仍然很多。乾隆只得再一次法外施仁。调查、搜集这些人的功劳,有功劳者可以免死。乾隆四十七年十月,牵入此案的最后23名案犯被宣判。一批官员被押赴刑场正法。至此,历时一年五个多月的甘肃冒赈案终于尘埃落定,此寨共处死官员56名,被波及者更是难以计数。

平心而论,甘肃冒赈案的情节并不复杂,作案手段也并不高明,案犯也没有进行精心巧妙的设计,但案件却似瘟疫一般蔓延全省,历时七年之久却无一人举报。这表明,朝廷的监督监察机制出现了漏洞。作为按察使的福宁居然说。通省如此,我一人亦断不能从中梗阻,的确令人寒心。

清朝初期的监察系统主要是科道、巡方、推官等,负责监督各级行政部门,到雍正、乾隆时开始弱化科道官员的监察职责,代之以密折制度,即每位地方官员都有以奏折向朝廷揭发检举的权利和义务。这让皇帝认为自己有了顺风耳和千里眼,臣子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眼皮底下。可以高枕无忧,但甘肃冒赈案却给这一制度一记响亮的耳光。

造成密折制度失灵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地方官员通过分肥私吞,互相庇护,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官官相护,自然无人去揭发。不仅如此,对待上面的检查,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去弄虚作假,欺上瞒下。道府官员对放赈程序从不检查,严重失职渎职,反而为了一己之私相互容忍、彼此袒护,这都表明监察制度已经形同虚设。

甘肃冒赈案对当今的警示意义是现实而深刻的。这一全体官员通同舞弊的大案发生的因由,已经不单单是官员个人的道德良心的原因。

编辑/赵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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