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凡
1948年10月31日,沈阳城破在即,国民党“东北剿总”司令卫立煌等乘坐的专机在北平徐徐降落,在北平遥控东北战事的蒋介石,听说沈阳兵工厂总厂长陈修和不曾与卫立煌同机而来,立即下令派一架飞机专程赴沈阳接他。
当天夜晚,滞留沈阳的陈修和听到急促的电话铃声。他拿起电话,只听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说:“委员长得知你还没出来,下令派飞机去接你,明天上午到东塔机场,请你做好准备。”然而,第二天一早,人民解放军已经进入沈阳。北平飞机来时,发现情况有变,未敢降落,无奈地返回北平。
几天之后,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军工部副部长王逢源找到陈修和,对他说:“你的堂弟陈毅曾要我们转给你一份电报,希望你保护沈阳兵工厂,并设法留下不随国民党而去。不想电报未转到,而电报中所希望的一切,你都做到了,这太令人高兴了。”
随后,王逢源转达了中共上级的命令:陈修和继续担任兵工厂厂长;该厂留下的员工,全部恢复原职,为仍在进行的人民解放战争生产武器装备。
一天,我坐在了这位令蒋介石惦念,却为人民的解放事业立下大功劳的功臣的对面。当时,他已97高龄,却难觅老态,言语声调,有着同其堂弟陈毅一样的激越与豪爽,而且每到亢奋时,便会从沙发里站起,甩出一串带川味的普通话。
一
拜访陈修和,是受我尊敬的一位忘年朋友之邀,他说是陈毅的哥哥,我便以为是陈毅的亲哥哥陈孟熙。
关于陈孟熙,我知道一段发生在1950年夏季的逸闻。那时,人民解放军刚刚解放海南岛,台湾为之震动。蒋介石之子蒋经国立即召见黄埔早期学员李次白,要他凭借妹妹是陈孟熙之妻,陈毅嫂子的特殊关系,充任秘密特使,透露蒋方愿与中共再次合作之风,以求中共缓攻台湾。李遂经香港进入大陆,果然通过陈孟熙与陈毅会面。
李次白与陈毅晤谈的详情,外间至今不得而知,只知道陈毅根据中共中央精神,告诉李中共不急于攻台。故而拜访前,我满脑子都是如何通过穿针引线的陈孟熙之口,了解那次国共秘密接触的详情。
当我听到老人自解其名为“修养的修,和平的和”时,马上追问了一句:“您是否还用过别的名字?”
“我的确用过别的名字,那是我在16岁,赴考四川高等工业学校时,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叫陈统,统一的统,号修和。我的名字和号合在一起,寄托了我当时的最高理想及希望,那就是清除列强的威胁,消灭割据一方的军阀势力,彻底摆脱战乱,使祖国得到统一,民众和平生活。”说到这里,老人陷入对往事的遐想。
陈修和的老家在四川乐至,那时乡下的男娃儿都不爱读书,因为读书费脑筋,要用功,所以长辈要鼓励孩子读书,就对上学的孩子特别优待,陈修和是这一辈孩子中的老大,在那样的鼓励氛围下,带头上了学。
乐至的陈氏家族,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在陈修和读书之际,其兄弟姐妹已有八九个之多。但年龄相仿、比较友爱亲近的,是前面5个。陈修和是长子长孙,是大排行中的老大,陈毅是五兄弟中的尾巴。
这群英俊少年在学而时习之的过程中,很快显露出过人的悟性。陈修和与陈毅相继考入四川高等工业学校和成都甲种工业学校。1918年,陈毅及其胞兄陈孟熙,怀着一腔向西方寻求救国真理的热望,考进四川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并于一年后,皆以优异成绩获取官费资助漂洋赴法。陈修和本欲随堂弟们一同赴法,可因为盘缠不足,他感觉自己是老大,遂决定暂不出国,而是找一份工作挣钱资助两位堂弟。
20年代以后,受俄国十月革命之风吹拂,在中国青年知识分子心中,激起反殖民、反封建,争取民族解放和民主自由的热忱,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并因势做出与孙中山为首的国民党携手,先期完成反帝反封建使命的决策,如火如荼的第一次大革命在广州滥觞。
此时,沐浴过欧风,又领略了社会主义新思潮的陈毅,从法国归来,在北平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而自四川高等工业学校机械科毕业后,到上海从事技术工作,在格物致知方面颇有才具的陈修和,也逐渐清楚地认识到,在帝国主义威逼和军阀混战中呻吟的中国,再高超的专业长技也无法施展,只有去参加革命军,先创造一个弊绝风清的社会,专业长技才能在富国强兵中发挥作用。
1925年,陈修和同陈孟熙前往广州,投考培养北伐军骨干的黄埔军校。不料,他们的第一次投考并不顺利。赴考前,他们找到当时在国民党共产党中都颇有声望的同乡吴玉章。吴玉章说黄埔的环境非常艰苦,又问他们是想到军校工作,还是当学员。血气方刚的陈氏兄弟当即表示:任何艰难困苦都不能阻止他们投考军校,置身于打倒列强除军阀的行列。
“那时有一首风靡一时的歌,歌词头一句就是‘打倒列强除军阀,一听到这歌声,我们便热血沸腾,便会为参与创建理想中的祖国而奋不顾身,于是吴玉章介绍我们赴考。”陈修和说道。
当时黄埔的学员,多数是地方和军队中推送的革命积极分子,不少是国民党、共产党的党员。陈氏兄弟无党无派,一般的介绍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加之受过高等教育,校方感到他们投考黄埔的动机有问题。尽管他们百般申明只为打倒列强消灭军阀而来,仍旧无济于事。
陈修和并不气馁,他又找到黄埔一期毕业的几位同乡,如第三教导团团长李杲等,为他们作保。此次报考时,为了避免再生枝节,陈修和没有沿用自己的原名“陈统”,而改用了自己的号“修和”,此后便以号为名,伴随终生。陈氏兄弟终于如愿以偿,成为黄埔军校炮科第五期学员。
黄埔军校,是新型的军事学校,要教授学生新式武器的构造和应用,因此学生需要有一定的数理化基础。但当时入校的学生文化程度参差不齐,为了尽快转入正常教学,要对文化程度低的学生进行一段时间数理化基础补习。
由于教员匮乏,补习辅导教员只得在学生中考试挑选,结果四川高等工业学校的毕业生陈修和,立刻脱颖而出,拔了头筹,不容分说地当了先生。
身兼教员,每月有20块大洋的津贴。当时有20块大洋,真可谓学员中的“贵族”了。于是同学们常嚷嚷着要“陈老大请客”。陈家的血脉中,大概都不乏豪爽基因,陈修和也乐得与同学分享,于是在同学中颇有人缘。后来同学推举他做蒋介石的侍从副官,想必和他与同学关系融洽有关。
二
黄埔军校,是国共合作后,为组建培训打倒军阀的新型革命铁军而创办的。当时大多数热血青年,都是怀着救国救民、振兴中华的爱国之心,投身其间的,尽管他们分属于国共两党,抑或在校加入了不同的党。陈修和正是出于爱国的追求,在校园中加入了国民党。
随着北伐军的推进,许多黄埔军校学员尚未毕业,却已置身战斗行列。1926年,陈修和也同黄埔军校生组成的部队一起开赴武汉。这时,曾受中共之命,赴四川开展军事工作的陈毅,已转调到武汉中央军校政治部工作。分别数载,方得武汉重逢的陈氏兄弟相见甚欢。但这种愉悦并没持续多久。
“四·一二政变”,蒋介石在南京另立政权后,武汉国共合作的局面虽未公开破裂,但“清共”的鼓噪已甚嚣尘上,山雨欲来,形势险峻。“马日事变”发生后,汪精卫与蒋介石合流在即,陈修和对国共的合作与决裂颇感迷茫,他感到政治风云的变幻太难于捉摸了,还是工程技术来得单纯,因而转念想脱离军队,以自己的长技报效国家,遂被国民党同学拥往上海。
行前,他与堂弟辞别。陈毅告诉他说:“我想奔赴南昌,你准备到上海搞你擅长的工业,这也好。不过,倘若在赴上海的旅途中不顺的话,可在九江下船,去找咱们的老乡朱德。”
堂弟的嘱咐及关心,令陈修和心热,他感到如今虽兄弟分手殊途,但为国家强盛富庶而奋斗的意愿,却依然相通。他怀揣陈毅给朱德的亲笔信,登舟顺江而下。而时局骤变,船未到九江停泊,直驶南京。不久,陈修和赴上海兵工厂工作。
1927年底,蒋介石经历短期下野后,东山再起,陈修和被黄埔五期的学员们推举为蒋的侍从副官。蒋的侍从副官,都是从每期学员中推举出来的,主要工作是传递文件,引见客人,随蒋外出巡视、讲演、参加会议,并直接受蒋委派从事调查联络工作。
蒋介石还以此表示对黄埔学生的器重,同时通过这些侍从副官,维系与各届学生的感情,且便于了解各届学生的情况。陈修和记得,当时的侍从副官还有邱清泉、郑介民、侯志明等。
国民党内的权力之争,以蒋介石重新执政稍息波澜,于是北伐随之提上日程。在作战中,北伐军所需的大量武器装备,主要靠蒋介石力能控制的上海、南京两个兵工厂生产,因此在前线厮杀的黄埔学生,时常提请蒋介石关注这两大军火命脉。
陈修和初到蒋介石身边时,蒋像对其他侍从副官一样,于工作题外,随和交谈,并仔细询问过他入黄埔前后的学业经历。当蒋得知他在军工方面学有专长后,便对他在这方面提出的见解比较重视,还表示一旦侍从室的工作告一段落,仍派他去上海兵工厂。
陈修和遂根据自己对上海兵工厂现状的观察,向蒋介石递交了一份书面报告。报告指出上海兵工厂军火生产的潜力可观,但主持该厂的石瑛其人顽固暴躁,不能任用专业人才,与职工关系紧张,影响了武器的改良和生产能力的充分发挥。他建议另派干员接办。
然而,蒋介石未及细阅报告,便亲往徐州、郑州、开封一带,同冯玉祥会晤,并换帖互拜,商议对北伐部队组编调度,以便尽早向鲁、奉一带北洋军发起攻击,最终实现国民政府对全国的统治。商洽停当后,蒋介石遂派邱清泉、郑介民、陈修和到师团任职,一方面表示对黄埔学生的抚慰,一方面摸清有无其他派系在军队中活动。
在基层,陈修和发现士兵使用的武器问题很多,机关枪不连发,弹药时有炸裂断壳现象,严重影响了部队的战斗力。陈的许多同学,均向他反映改良武器的强烈愿望,纷纷建议陈回到兵工厂去,发挥特长。
陈修和将这些报告蒋介石,又想到在侍从室时同总参议张群过往颇多,而张此刻正得蒋倚重,就通过蒋的侍从秘书邓文仪,把原先关于上海兵工厂的报告转交给张群,请他向蒋进言,敦促蒋关注兵工问题。蒋介石颇重视陈修和的意见,随即任命张群主持上海兵工厂。
在黄埔早期学员中,指挥若定的将才已经大量涌现,但精通军工技术和管理的人才却寥若晨星,而失掉军工的有力支持,部队的战斗力势必大打折扣,蒋介石开始考虑到这一层。当陈修和从前线回到南京,蒋介石随即决定将他从军队调出,派往上海兵工厂任职。
三
1929年仲夏的一天,在上海警备区司令部政治部当主任的陈孟熙,突然来到陈修和的寓所,悄声对他说:“大哥,好消息,五弟来信了,说是将从汕头乘香港船来上海,要我们去接他。”
“真的吗?”陈修和心头掠过一阵喜悦,但随即又涌出缕缕担忧。喜的是为追寻自己的主义舍生忘死的五弟,仍安然无恙,且兄弟又得团聚;忧的是近期上海环境严酷,彭湃、严昌颐等共产党人刚刚惨遭捕杀,颜昌颐还是陈毅的入党介绍人。五弟此时来沪,风险太大了。
但陈毅既然决定要来,那么确保他在沪期间的生命安全,作为大哥的陈修和感到责无旁贷。陈修和与陈孟熙仔细商议了一番,认为租界区内相对安全些,遂化名王根生、王根新,在位于租界内三马路的新苏旅馆包下房间。他们还为陈毅赶制了一套西装,搞到一枚兵工厂的徽章。“如此装束后,看上去就像个民国政府的科级干部”。
陈毅到沪的那天上午,陈修和、陈孟熙西装革履前往码头。他们以为陈毅会坐头等舱,因为那里多是达官贵人,军警盘查不严格。于是船刚泊稳,他们便直奔头等舱。谁知寻找半天,也不见陈毅的身影。
正待到其他客舱寻找,突然听见熟悉的川音唤着他们的名字。回身望去,一个工人打扮的人正对着他们俏皮地微笑。“五弟!”惊喜绽露在两个哥哥的眉宇之间。
陈毅此次来沪,是应中共中央之召,汇报红四军情况,并讨论红军发展等重大问题的。当年6月,红四军主要领导毛泽东和朱德,在如何建军问题上产生严重分歧,陈毅暂居红四军领导地位。他最初对毛、朱采取了各打五十大板的中间立场,结果毛泽东离开了红四军。但经过一段思考,他感到红四军仍应由毛泽东领导,朱德辅之。而上海的会议,正是要研究这些问题。
住进哥哥们安排好的旅馆后,陈毅立即向中共中央机关发出安然抵达的信号,随之接上了关系。此时的上海一片风声鹤唳,悬赏捉拿共产党人的告示随处可见,便衣特务、警探密布,但陈毅在两位兄长的保护下,活动自如。
有一天,陈毅告诉陈修和,他准备约周恩来到旅馆中长谈,请陈修和设法掩护。陈修和想想说:“我可以同孟熙在外间下围棋,你们就在里间谈吧。”
当陈毅将如此安排告诉周恩来时,周恩来有些不放心,问道:“你哥哥可靠吗?”“绝对可靠!”陈毅对长兄充满信任。
一个月的时光悄然度过,陈毅把自己的思考向中共中央做了汇报,而当时的中央认为红四军领导仍应由毛泽东担任。于是周恩来委托陈毅起草中央对红四军的指示信,未加修改,便交陈毅带回赣南闽西苏区,此信即有名的“九月来信”。
陈毅离沪返苏区后,把毛泽东请回红四军,随即在福建上杭古田村,召开了具有重要历史影响的古田会议。由此可见此次上海之行的意义。而倘若没有陈修和、陈孟熙两位兄长的庇护,陈毅能否安然往返,则可能要另当别论了。
四
春秋交替,陈修和在上海兵工厂已工作了数年,厂长张群也另有高就。当年张群初来时为了笼络陈修和,使陈不在蒋介石那里指摘他的失当举措,曾许愿要送陈去德国留学。然而当他发现陈绝非拨弄是非之人后,便将口头之惠置之脑后。
接替张的,是宋子文的亲信郭承恩。郭既不懂军工,且贪鄙厚颜,利用购买生产原材料大吃回扣,并通过报假账恣意贪污。而新任兵工署长陈仪,见郭以贪污中饱暴富,也眼红手热,下令关闭上海兵工厂的火药厂,以便通过直接向美国购买火药分享回扣。
陈修和得知此事后,认为蒋军所用枪炮,种类繁多,口径不一。制造弹药的火药,都是根据不同的需要,随时定造的。如果关闭火药厂,专靠从外国进口,既难以满足多品种之需,又难以根据生产变化及时供应,会贻误军需。
个中弊病,许多人也看得清楚,但不敢开罪于炙手可热的陈仪、郭承恩等人。可性格耿介的陈修和不管那一套,直接上书蒋介石,指出停办火药厂的危险性,请求恢复生产,投资改良设备。蒋阅后采纳了陈修和的意见,下令复工。
就在火药厂停产的几个月里,陈仪已经从美国杜邦公司订购了大量火药,得了30万回扣。此事在陈仪调任福建省主席后,被美国报纸揭露。其时俞大维继任兵工署长,因他是陈仪一手提拔起来的,便只是将具体经办人李辉光开革,大事化小。
如此惩戒,并不能终止某些负责军工和军火供应的官员对购买军火的热衷,上海兵工厂在这种背景下,生产自然趋于凋敝,陈修和对此忧心忡忡。
恰在此时,冯玉祥、阎锡山反蒋兵败,张学良就任蒋氏政权的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中国表面呈统一局面。陈修和闻知沈阳、太原均有相当规模的兵工厂,正可乘此时机,前往参观调查,了解全国工厂的总体情况,并为上海兵工厂的改进整顿作参照。
厂长郭承恩、兵工署一些官员,皆对此不以为意。而一心盼望军事工业振兴的陈修和,亲赴南京面谒蒋介石,陈说参观调查的意义,请求亲往沈阳、太原、汉阳等地。蒋介石允准了他的要求,手令陈仪办理派遣手续,并给陈500元津贴,要其多与沈阳兵工厂的技术人员联络应酬,深入了解情况。
陈修和先到达沈阳,由南京政府代表吴铁城向张学良打招呼。张得知陈系蒋介石亲自派遣,第二天即同他见面。张向陈详细介绍了沈阳兵工厂的情况,陈听罢,觉得张对兵工生产似乎颇内行。张学良问陈修和是否还要观看其他地方的兵工厂,陈告以还准备去太原、汉阳等地。张说他曾派人往观太原兵工厂,机器虽多,制造粗滥,不值得参考。
陈修和在沈阳兵工厂参观调查了3个月,感到该厂许多产品及质量,居国内领先地位。但也发现一些问题,如该厂的负责人多为军人,不熟悉军工生产业务。生产技术几乎全被外籍工程师把持,而这些人根本无心中国军工生产的完善与提高。像生产七七野炮,根本无须某种钢材,可负责设计制造的奥地利工程师,非要沈阳兵工厂进口他代表的厂家生产的特殊钢材,为其雇主牟利。
陈修和在外出参观调查后,给蒋介石写了一份书面报告,除了简要地叙述兵工生产的情况外,对现存的缺陷做了透彻的分析,强调了由于领导人才的缺乏,结果耗资巨大,购买到当时世界最新的设备,可连当时世界上一般水平的武器都生产不出。
他在书面报告中不厌其烦地罗列事实、演绎推理的用意,在于提请蒋介石重视军工人才的培养和任用,改变中国国防工业落后的现状。不料蒋介石阅后,反而强化了中国军事工业落后状况难以改观,自制武器不如购买外国武器的意念。加之孔祥熙、宋子文、陈仪、俞大维等都散布“外国武器既好又便宜,何必花许多钱自己造”,使蒋介石对整顿兵工企业更失兴趣。
不久,上海“一·二八”抗战发生,陈修和回沪改进兵工厂的理想,又成泡影。战事结束,他深入作战部队,对战时武器应用情况,做了一番调查,再次向蒋介石陈述国内武器装备的问题,重申改革军工的必要。
蒋介石在听了陈修和的陈述后,问:“对这些问题,你的意见怎么办?”陈回答说:“目前党、政、军各方面正组织赴外国参观考察团,这对改善我国兵工,对购买新式武器,都有裨益。”他的建议又一次得到蒋介石的首肯。就在这一年,他被蒋送往法国巴黎高等兵工学校留学。
五
寒暑四度,陈修和于巴黎高等兵工学校毕业后归国,兵工署呈请委任他为少将专门委员。此时恰值西安事变后,国共再次携手,陈修和建议设立南、北、中三个总厂,将沿海和易受敌方攻击的兵工厂迁往北方的宝鸡、南方的株洲和战时首都重庆。同时他还建议改革兵工教育,由兵工学院收军校毕业生,学成后任兵工各级领导。建议得到蒋介石的重视,他逐条批示,然后指令兵工署办理。
在这以后,陈修和相继到越南、香港、昆明等地,任兵工署驻当地办事处处长。由于他掌管着军工生产及武器的分发大权,遂成为这些地方驻军将领们最欢迎的座上客,当然,许多将领本来就是他黄埔军校的同窗好友。
抗战后期,国民党军为配合盟军作战,在昆明设立中国陆军总司令部,负责西南各战区诸部队及远征军的统一指挥整训,何应钦任总司令,陈修和代表军政部和兵工署,参加中美联合后勤司令部任军械处长。
有一天,他只身前往战绩卓著的国民党第15集团军总司令关麟征家做客。闲谈之间,关麟征突然问道:“你现在还是光杆一人吗?”陈回答说:“还是一个人。”
若不是关麟征提起,陈修和似乎未曾细想过:他从28岁入黄埔,随后北伐,做侍从副官,投身军工,赴法留学,参加抗战,一晃18年过去了,怎么就不曾为婚姻之事烦恼过?是过于忙碌情趣所钟的事业,还是视野之内,从未出现过令他怦然心动的女性?他自己也说不清。
“那怎么行!哎,我来给你做个媒怎么样?”关麟征仿佛不容置辩。他告诉陈修和,部下54军军长黄维家中来了一位年轻的女教书先生。关麟征知道陈修和受过高等教育,又曾留学法国,其所在的兵工署官员大多为留德、留法、留日生,通常置身高层文化知识的氛围,因此一位女知识分子,同他一定很般配,所以他执意要充当一次月下老人。
关麟征替陈修和相中的这位女教书先生,名叫董悯,她出生于浙江绍兴的诗书世家,其兄即新中国诞生后创作了油画《开国大典》的著名画家董希文。董悯与黄维夫人蔡若曙,皆为浙江杭州惠兴女中的同学。
董悯于抗战爆发后,辗转来到昆明,在西南联大附中担任教师。最初,她一直在昆明女子青年会栖身。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同已是黄维夫人的蔡若曙相逢。蔡非要她搬出青年会,住到自己家中。因当时黄维忙于军务,蔡常常独守空房,如能得同窗女友相伴,可排遣许多寂寥。此后黄维家来客,蔡若曙总是拉着董悯一道应酬,久而久之,驻昆明的一些将领,便知道黄维家来了一位年轻的女教书先生。
关麟征大包大揽后,便亲自去张罗,还动员一些蒋军将领轮番说项,又通过黄维及其夫人蔡若曙做工作。董悯回溯这段往事时说:跟这些视命令如山的军人,容不得你温文尔雅地细细思量,结果我同陈先生结为夫妇,被省略掉了花前月下温情缱绻的恋爱阶段。
抗战胜利前夕,曾在江苏、安徽一带做过游击司令的冷欣,调到设在昆明的陆军司令部任副总参谋长。他同陈修和是黄埔好友,初来人生地不熟,陈修和遂把他接到自己家中同住。
一天,他俩闲聊,冷欣告诉陈修和:“有一次,我在苏北,轻装简从地闯进了陈毅的司令部。因为按军事序列,陈毅的部队在我们游击司令部辖下。我对陈毅说:你哥哥陈修和是我的老朋友,所以我来看看你。陈毅当时待我很客气,我们相对谈论良久。你这个弟弟不错。我们的宣传都说共产党人提倡大义灭亲,不敬师尊长,不认兄弟姐妹,可陈毅跟我拉了不少家常,提起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显得那样一往情深。说是许多年互不相见了,心中十分挂念,充满人情味。”
后来,蒋介石也知道了陈修和是陈毅的大哥。陈修和猜想,大概是冷欣把这件事告诉了蒋,因为后来陈修和从蒋口中也听到了与冷欣和他交谈的相似的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