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扬 贾晓明
我们第一次过雪山草地,是在1935年七八月间第一次北上期间。当时,我在红四方面军三十军八十九师师部当秘书,随副师长杨秀坤同志一起行动。
1935年6月10日,杨副师长率二六四团在川西威州南面攻下绵篪镇后,驻在岷江边上,向灌县方向警戒。6月中旬,听说军政委李先念同志率八十八师,在西康懋功地区与红一方面军会合了。消息传来,我们欣喜若狂。有的同志说:“这一下可好了,两大主力红军会合起来,既有中央的直接领导,又有红军总部的统一指挥,意志更加统一,力量更加坚强。”也有的同志说:“先赤化四川,再赤化全国,中国革命很快就会成功。”
7月初,我们听说“红军不在四川驻足,而是要集中全力向北进攻,消灭胡宗南,夺取松潘,打通要道,挺进甘陕,建立川陕甘革命根据地”。听到要和胡宗南打一仗,我们也很高兴——胡的部队从鄂、豫、皖跟到四川,老缠着我们。如果消灭了胡宗南,既挖了蒋介石的心肝,也给红军除去一支劲敌,还可获得一批新武器。
接着,我们接到上级下达的命令:部队加紧准备给养和行装,预备翻越雪山。同时,上级发来了包米、牛肉、食盐、辣椒、花椒、茶叶、棕皮等物,要求部队自己动手,制作干粮。记得当时我们制作的干粮有:将包米炒熟磨面做主食;将牛肉煮熟晒干做副食。另外,我们还将辣椒和花椒焙干舂粉做调料,将茶叶煮汁熬膏做饮料,将棕皮做成背心当棉衣。这样,我们每人开始准备40斤干粮和两双草鞋。
在准备行装的过程中,我一边忙一边想:40斤干粮和两双草鞋,是要准备吃多少天?走多少路?食量大者要40斤,食量小者也要40斤?我的食量小,只要一半就够了,多了我扛不动。因为当时我身上除了武装外,还背着一大皮包的文件、地图、文具和200块大洋,如果再加上40斤食品,非掉队不可。想到这里,我就自己做主,真的只准备了20斤干粮。
7月10日,二六四团奉命北上,在威州过岷江,翻党岭山,抄近路向松潘开进。
一过岷江,就进入大山峡谷。幽深阴森的山谷,沟壑狭窄,似有似无的荆棘小路,在冰水河沟左右频繁变换,没有桥梁,全要徒涉。河虽不宽不深,但水流很急,冰冷刺骨。经过一番跋涉,我们到达山麓。部队提早宿营,准备次日赶早爬山。
次日拂晓,部队向山麓开进。一到山麓,道路完全消失,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陡峭的山崖。
见此情景,杨副师长急忙向向导询问:“刚才山沟里还有羊肠小路,怎么到这里就没路了?”
向导回答说:“山沟的小路是砍柴的樵夫走出来的,他们也不经常走。这山以前是有人从此走过,但近来已经许多年无人走,能走的地方也被冰雪掩埋起来了,但是挖一挖还是可以向上走的。”
听了此话,杨副师长当即命令:“尖兵开路!”
黄耀宗团长立即将全团的锹、镐、刀、斧集中起来,交给尖兵连,要求照可走的痕迹斜着往上挖,尽量挖成一米长、半米宽的台阶,以便骡马通行。同时,令全团每人采一捆野草,准备垫路防滑。
党岭山标高4000多米,从山麓到山顶的垂直距离不过3000多米,但是斜着往上挖,弯弯拐拐,曲曲折折,就不是几千米,而是几十里。2000米以下还有泥土,比较好挖,2000米以上尽是冰雪,表面是雪,深层是冰,需要战士们花很大的力气。黄团长令部队轮换作业,一个团1000多人,从早上挖到中午,终于将路挖到山顶。多亏采取了“跳跃式挖掘”,如果是一米不落的全挖,恐怕花上一整天也挖不到山顶。
大部队沿着道路开始向山上前进,我们感到非常吃力,因此行进速度很慢。上到2000米就觉得胸闷气短,开始头昏脑胀,全身也渐渐乏力,越往上越严重。前面挖路的同志们,弯腰下去挖两下就得直起腰来喘气,但怎么呼吸也觉得喘气费劲,很多同志感到体力不支,有的同志当场晕倒,还有的同志不幸坠崖牺牲。
好不容易到达山顶,我们刚想喘口气,但突然发现下山比上山更难——北面的山崖既陡又无路痕,有的地点连站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更不用说开挖了。于是大家放弃开挖,只好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下滑。部队带的那些骡马更艰难,它们的脚掌本来就不够灵便,背上还驮着沉重的兵器物资。饲养员同志们只好让它们跟人一样,臀部着地往下一点一点滑。这下可苦了饲养员同志们,他们自身行动已很困难,还要照顾骡马及其背上驮的军械物资的安全。虽然大家十分小心,在最陡处还是有骡马坠崖。
山上的气候变化得飞快。7月间是盛夏的季节,在山下我们看到红日当空,晒得满头大汗,爬到半山腰就清爽宜人,到了山顶就是白云笼罩,阵阵寒气袭来,顷刻之间下起雨,中间还夹杂着雪花,冻得大家够戗。我们都说:“今天一天经历了四个季节。”
在山上,雪盲症开始在我们中间出现。当时我们没有人有墨镜,绝大部分同志连雪盲症是什么也不知道。上到雪线以上后,很多人由于眼睛长时间被雪光刺激,感到眼球发胀,到达山顶后眼睛开始疼痛,下到山麓,天一黑就变成了“瞎子”,一见火光便疼痛难忍。
为了恢复体力和视力,我们在党岭山麓的黑水河边休息了一天,准备再翻越东谷山和打鼓山。
东谷山和打鼓山,也是4000多米高的雪山。但因山谷不深且宽,山坡较缓,同时因有藏民居住,上下山的道路比较明显,走起来比较容易。但因山的厚度较大,每座山一上一下也花了一整天时间。
下了打鼓山后,北面已经看不见雪山了,一眼望去都是平坦的高原。我们沿俄德溯黑水而上,于7月中旬到达毛儿盖,结束了第一次雪山的行军。
毛儿盖不是城镇,而是一个较大的居民点,住的都是藏族同胞。此地有一座规模很大、建筑精美的喇嘛寺院。松潘就在毛儿盖东面200多里的岷江边上。
我们到达毛儿盖后,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中共中央、中央军委的同志亦相继来到,并在此召开军事会议。二六四团奉命保卫会场。
在此,我们听到很多重要消息:据侦察得悉,松潘地区驻有胡宗南等部重兵布防,兵力约十几万人,并筑有坚固的堡垒工事,我军可能不易通过。经研究,军委决定放弃“松潘战役计划”,另行发布“夏洮战役计划”——将北上路线改走阿坝,向甘南的夏河、洮河方向前进。这样,行军就要经过若尔盖大草原。
为了避免道路拥挤而延误时间失去先机,根据各部队现在的位置,军委决定兵分左右两路行军:左路军,以红一方面军的五军、三十二军和红四方面军的九军、三十一军、三十三军组成,由红军总司令部率领,于卓克基地区集结,经阿坝过草地,向甘南的夏河、洮河方向前进;右路军,以红一方面军的一军、三军和红四方面军的四军、三十军组成,由前敌指挥部(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兼)率领,在毛儿盖地区集结,经墨洼过草地,向甘南的岷县方向挺进,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及其直属单位随右路军行动,统一领导和指挥全军的行动。
根据中央军委的统一部署,红军左右两路大军于1935年8月中旬,分别从集结地区出发,向草地开进。
右路军的行军序列为4个梯队:一军为第一梯队;前敌指挥部及其三十军、四军为第二梯队;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及其直属单位为第三梯队;三军为第四梯队。
我所在的三十军八十九师为第二梯队的前卫师,二六四团为二梯队的先锋团。副师长杨秀坤率二六四团于1935年8月19日从毛儿盖出发,第一天到达若尔盖草原南沿的墨洼宿营,次日进入草地。
初入草地,一眼望去,青草茫茫、野花遍地,到处是起伏的矮丘,行军队伍逶迤其间,忽隐忽现,大家当时觉得“甚是好看”。可是好景不长,越往里走越觉得费劲儿——没有人烟、没有道路、没有树林、没有河流,连鸟兽也看不见,天空就像一口大锅扣在部队的头顶上。
我们第一天走的基本上是干草地,有土丘和成丛的灌木,一过年朵坝这片有地名无居民的地方,土丘和灌木都不见了,平地上尽是长长短短的杂草。第二天我们到达色儿坝,草地开始有水,水深没过脚踝,但还不是沼泽。第三天就逐渐进入沼泽地区,只见一团团一丛丛的草墩子,一坑坑一洼洼的锈水泥潭,其间暗沟纵横,草墩浮在稀泥上面,一脚踏错,就往下陷,越动越陷,越陷越深,直至没顶。人马陷进泥淖的事故不断发生,虽然大家相互救援,但还是有很多同志陷在泥潭之中牺牲了。
草地的气候同雪山一样,也是忽晴忽阴。上午还是烈日当空,晴空万里,下午就会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我们被滂沱大雨和冰雹浇打了个正着。
现在回想起来,在某种程度上说,草地还不如雪山。雪山无水还可以吃冰止渴,草地虽然到处都是水,但基本上都有毒,不能喝。在雪山脚下露营还可借树木遮挡露水,在草地露营只有找一块干地,大家背靠背地坐着挤成一团打盹儿。最难受的是人的一双脚,整天在锈水中浸泡,又无条件烧水洗脚,每天早上第一个小时都不会走路。但是,大家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在草地上行军一个多星期,克服了种种艰难险阻,终于在8月26日到达若尔盖班佑进山,胜利结束第一次草地行军。
责任编辑:贾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