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鹏
在世界金融危机冲击下,中国经济竟然出现了率先“回暖”迹象,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但结合中国人喜欢储蓄而不是消费的习惯,以及中国没有美国次贷导致的“流动性黑洞”等因素来考虑,就容易得出答案:巨量信贷打破了金融危机所带来的“信贷紧缩”,而4万亿财政刺激方案对GDP的拉动是有效的。
但笔者并不认可“货币完全没有进入实体经济领域而是进入了虚拟经济”这一说法。的确,最近的股市楼市大涨同信贷增长有某种关联。一个有利的证据是,企业活期存款大量增加,这可能意味着很容易变现为账户保证金。但是,这同样也有可能是企业正处于项目开工期,正在思索投资方向所致。
货币流入实体经济的灾难
一般來讲,人们容易认为,只要资金进入实体领域,经济就会好起来。但我的判断却正好相反:信贷资金如果进入“实体经济”领域,所带来的危害一点也不比进入虚拟经济小,甚至更大。在目前的经济结构状态下,强大的财政和信贷刺激,会将资源更多地分配到政府热衷的重化基建等项目,但这一政策,却无法阻挡小企业生态恶化的脚步。短暂的经济繁荣,恰恰是以长期的经济生态恶化为代价的。
这个机制是怎么发生的呢?首先要从货币的角度来理解这个问题。主流宏观经济学(凯恩斯主义)假设,央行注入货币的形态均匀流入市场,且所有的商品、劳务是可以简单加总的。这造成了一种逻辑:只要观察到社会有产出过剩现象——无论这种过剩是供应造成的、还是需求突然萎缩造成的——那么,新增货币投放就是恰当的,并且不会导致通胀,因为产能过剩可以“吸收货币”。在这种方法论下,巨大的货币供应量冲击就暂时不会造成通胀的出现,甚至,“关注通胀是庸人自扰”。
但与之相反的奥地利经济学派则认为,货币并不是均匀流入经济的。社会投资的来源是真实储蓄,真实储蓄决定了银行的可贷资金水平。假如一个社会在价格稳定的基础上,能有1万块钱真实储蓄转化为投资,假设这些投资中,国企和民企各分得一半,即国企5千元贷款,民企5千元贷款。现在假设央行为了满足国企的信贷需求,多向国企投放出去1万元人民币的贷款,此时,投资的投向比例就发生了变化。民企得不到一半,而是得到了1/4,而国企分得了3/4的资源。简单说,就是央行发行的新增货币并没有改变真实储蓄的稀缺性,只不过改变了分配方式,这跟发行假币抢走了更多的东西没什么区别。
回到4万亿撬动的信贷狂潮,也许就容易看清楚这个过程:政府热衷的产业或者上游产业,例如钢铁、石化、房地产等行业,本身更容易获得信贷。在“有限储蓄”约束下,这种优先性,就造成了这些“权势”产业将分割更大份额的真实储蓄。这样一来,4万亿和天量信贷的经济拯救计划,就不再是一个普惠性的计划,而变成了一个不同类别产业和企业之间“分割资源”的计划。
货币决策的两难
奥地利学派的货币——经济周期理论有个核心概念,叫做“资本结构”理论。如果银行体系扩张使得市场利率低于自然利率,那么资本将变得非常便宜。此时,生产资料将“抢夺”消费资料的资源;而在生产资料方面,更高级的生产品会抢夺低级生产品,比如房地产会抢夺制造业的工人资源,从而形成一个错误的“资本结构”。
这个链条,从消费层层推进,一直到更为遥远的上游。
政府为了拯救经济,先后运用了财政支出、用政府信用撬动银行放贷、以及过度调低利率的手段。这些举措的目的,是用庞大的财政赤字和货币投放维持既定错误的“资本结构”,维持原来的生产迂回和分配方式。
由于转化为投资的真实储蓄是不变的硬约束,庞大的货币投放将改变真实储蓄的分配,更加严重倾向于上游,而上游的边际投资收益递减,更重要的是“资本结构”导致资本品价值实现之间很可能出现“配合断裂效应”,于是我们会发现,继续支撑该资本结构的后续储蓄是不足的,让这个游戏玩下去就必须要增加储蓄,而这很自然导致消费不足,出现对终端消费的萎靡,产生CPI和PPI的快速下跌,这就是去年年底的情形——无论是房地产还是钢铁价格、甚至包括农民工返乡后的粮价都呈现出这种局面。当然,国外部门的消费需求消失是重要动因。
政府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出现,继续出台货币投放,试图利用货币幻觉在维持既定“资本结构”的同时刺激消费。这就出现了非常尴尬的两难:如果刺激消费,那么真实储蓄将不足,导致原来的“资本结构”不能维持;如果不刺激消费,将产生需求消失,使得最终消费品不能兑现,也将出现“配合断裂效应”(PPI急剧下跌就是佐证)。而现在,政府更偏向于第一种做法,即利用政府财政资源和货币手段,维持原来的资本结构,帮助权势产业来消化库存和维持价格稳定,不敢实质性地刺激消费。
最终的结果很明显,“资本结构”将被分割为“两截”:上游用“去过剩化+重新建立过剩化”来折腾和浪费政府资源,比如石化、房地产和钢铁行业;下游则因为资源分配不足导致供应萎靡,开始出现“产能自毁”,其表现特征就是大量中小企业在生存线上挣扎。短期内,下降的供应和萎靡的终端消费需求是“匹配”的。但随着政府拯救经济方式的继续,很可能将出现下游消费需求萎靡停止了,而供应下降则继续的局面,那么,未来一个古怪的经济形态出现了:下游开始涨价,而上游保持稳定。通胀发生了,但PPI却并不张扬。
如果考虑到中国对下游价格的行政性控制,将导致下游供应萎缩化更快出现,如果出现了这种方式的通胀,那么在失业率高居不下、全社会收入流慢慢衰减之际,产能危机将转换为财政危机,货币问题将变成社会危机。那种认为资产价格大幅度下跌完全可以通过货币滥发来“托住”的想法是多么危险,一旦出现这种危机转移方式,因通胀预期而暴涨的房地产价格会因为社会危机而崩溃式下跌,这又是多么的令人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