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解放初期的四次物价风波

2009-07-23 08:42张徐乐
检察风云 2009年12期
关键词:银元物价上海

张徐乐

1949年5月下旬上海解放后,在半年多的时间里,曾经历了四次物价上涨风波,一次比一次猛烈,对上海民生以及经济恢复与建设,乃至对全国的物价稳定都产生了严重影响。然而,掌握政权不久的新中国政府,以国计民生为本,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基本降服了自国民党统治以来愈演愈烈的恶性通货膨胀,经受住了历史性考验。六十年过去了,重温这一段历史,依然能感受到当年经济领域中那惊心动魄的气息。

第一次物价风波

1949年元旦过后,天津、北平、上海等大城市相继解放,在军事上中国人民解放军取得了绝对胜利。然而在经济领域中,延续了十余年的严重通货膨胀,并没有随着国民党在军事和政治上的失败而自行中止。尤其是在抗战胜利之后的几年里,国民党政府先后采取了以法币收兑中储券、开放黄金与外汇市场、实行金圆券以取代法币、全面管制金银外汇、冻结工资物价以及其他措施,但依然不能稳定业已失控的物价。上海解放前夕,国民党当局拼命搜刮黄金、美钞及重要物资运往台湾,包括诸多工商业者在内的广大市民为了争取生存和准备应变,也不得不卷入抢购狂潮,物价的畸形涨势愈演愈烈。据资料统计,1948年9月上海批发物价指数为34598.7,但到了1949年5月已涨至1212200000,短短九个月指数上涨了35036倍;米价更是不可思议地飙升,从每石金圆券3725元涨至1.75亿元,上涨47069倍。在极度恶性通货膨胀的经济环境中,上海的金融物价混乱不堪,市场人心尽失。

然而,面对如此经济乱象,就在上海解放的次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便发布《关于使用人民币及限期禁用伪金圆券的规定》,规定中国人民银行所发行的人民币为解放区统一流通之合法货币,即日起所有完粮纳税以及一切公私款项收付等,均须以人民币为计算及清算本位,并按1:10万的比率收兑金圆券。由于金圆券自发行以来飞速贬值,早已成为废纸,因而收兑工作非常顺利,七天时间收兑的金圆券数额已占其发行总量的一半以上。但是,当时上海市场上实际流通的主要通货并不是金圆券,而是银元。长期生活在恶性通货膨胀环境中的上海市民,早已形成重物轻币心理,许多市民手中并不留存人民币,领到人民币就去购存商品或干脆先换成银元再购买商品,人民币出现回流现象。与此同时,各种投机势力利用一切机会抢购、套购物资,囤积居奇,试图通过银元涨风,引起整个市场物价波动,既可获取暴利,又可向人民政权施加压力。

位于南京东路南侧汉口路上的上海证券交易所大楼,是银元投机的大本营。当时大楼内已有2000多部自动内线电话,还专设有对外的直线电话,每天数千人聚集在那里,公开进行银元投机。1949年5月30日,银元每元尚折合人民币650元,6月4日猛涨至1100元。银元价格的波动,直接推动了物价全面上升,5月27日之后的十三天中,上海物价总水平竟上涨2.7倍以上。为此,《解放日报》发表社论《扰乱金融操纵银元的投机者赶快觉悟》,对银元投机者发出严厉的警告,银元价格一度回落。然而两三天后,银元投机者又大肆活跃起来,6月8日晚,银元价格已涨到2000元以上。除上海证券交易所是半公开的银元投机场所外,更多的银元小贩则散布在大街小巷,据估计到6月8日晚已达4万多人,叮叮咚咚的银元敲击声不绝于耳。猖獗的银元投机严重影响着各种交易的正常进行,人民币应有的唯一合法通货地位受到挑战。

从全国范围来看,稳定金融物价,是当时已经解放了的各大中城市社会经济生活中最突出的问题。上海是全国的经济和金融中心,稳定上海,恢复上海的经济,对全国经济和人民生活的安定有举足轻重的影响。6月4日和5日,华东财经委员会、上海市委先后向中央发电,汇报上海的严峻态势,并决定采取严厉打击银元投机的行动,获得批准。10日上午9点,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派遣公安部队一个营,迅速包围了上海证券交易所大楼,一千多人被堵在里面。投机分子猝不及防,仓皇之中甚至把金条金砖塞进沙发里、抽水马桶水箱里、天花板夹层内等。经过军管会派公安部队逐个房间排查和清点,共搜缴1800多两金条,逮捕为首的20多个投机操纵者以及100多个主要投机分子。同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司令部颁布《华东区金银管理暂行办法》,严禁金银计价行使流通与私相买卖,市民有储存者,须向中国人民银行按牌价兑换人民币。之后,为了稳定人民币的币值和保障人民生活的安定,由中国银行举办折实储蓄存款,市民不必再用购买银元的方式来保存币值。

经过此次金融秩序的初步整顿,困扰上海市民多年的货币投机活动基本匿迹,人民币作为唯一合法通货的地位得以初步确立,整个物价也获得了短时期的稳定。平定上海解放后的第一次物价风波,也被称为“银元之战”,为以后上海经济的恢复与发展创造了良好开端。

第二次物价风波

上海解放初期的市场物价状况,是多种因素交汇折中的结果。“银元之战”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导致物价波动的基本因素并未消除,经过两周左右的稳定后,上海再次出现物价涨风。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法奸商投机的对象不是银元,而是转向了粮、棉等与人民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商品。

由于长期的战争破坏以及国民党溃退时的抢劫,上海解放时各种商品物资严重缺乏。据统计,上海被接管时,所存食米只够全市半月消费,煤只够一周消费,私营纱厂的存棉只够维持一个月的生产,其他各种生产原料和消费资料,存底也都非常有限。与此同时,上海港口受到美、蒋勾结下的军事和经济封锁,进出口严重受阻;城乡物资交流未畅,生活资料与生产资料运不进来,国内外贸易几乎断绝。在物资极为匮乏的情况下,纱布、粮食等转而成为投机商的主要投机对象。从6月23日至7月21日的近一个月内,纱价由32.5万元上涨到61.5万元,上升89%;粮价上涨得更凶猛,从6月23日至7月16日,米价由每石1.17万元涨到5.9万元,上涨了404%。其他各种主要商品的7月份平均价,比6月上升50%~200%。上海的情况非常严重,人民普遍担心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乃至物价全面失控,各地财经工作人员也感到形势严峻,要求迅速采取有效措施。

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政治委员、中共中央华东局第一书记的邓小平回到北平后,谈到上海正面临着“煤粮两荒”的严峻局面,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刚刚走马上任的中央财政经济委员会主任陈云认为,上海仍然是全国最大的经济金融中心,上海物价若剧烈跳跃,其他地区绝不可能保持平稳,因而主张以全国可能的力量支持上海。7月27日,陈云受中央委托,在上海主持召开各解放区负责人参加的财政经济会议。他主张,从东北、华中、华东三个地区调粮到上海,并计划次年在常州、嘉兴一带集中6亿-8亿斤大米,随时应付上海之需;如果遇到严重水灾,则打算以东北的粮食为后盾。另外,陈云还致电中共中央华中局第一书记兼华中军区司令员林彪、华中局第三书记兼华中财政经济委员会主任邓子恢,为了使上海8、9月份的米价稳定,渡过秋季财政金融难关,打算由东北、华中全力运集大米应付上海,要求8月底运到5000吨,9月15日以前运到5000吨,9月底以前再运到1万吨。

在中财委的直接主持下,统筹调拨全国物资,华北、东北、华中等地的粮食、棉花、煤炭即所谓“二白一黑”陆续运到上海。华东局也相继采取各种管理市场物价的新措施,如制订各种交易规则,对几种主要商品禁止场外交易,统一交易时间,规定现款当日交割,禁止栈单买卖,禁止兼做业务生意,实行议价等,以限制私商的投机活动。同时,国营贸易单位根据市场情况,将其他各解放区援助的物资进行抛售,大米抛售量逐步增加,由占市场成交总量的5%上升到55%以上,价格均低于市价。为了保证职工和广大市民生活不受影响,在大量抛售物资、稳定市场物价的同时,还以机关、工厂、学校等为单位,低价配售粮食及其他日用生活必需品。在这些措施下,从7月下旬开始,物价涨势逐步缓和,上海解放后的第二次物价风波得以平息。

第三次物价风波

7月物价风波之后,政府加强对市场的管理和大量抛售物资,8、9两个月上海物价相对平稳。但与此相反,全国其他主要城市的物价却在普遍上涨,如杭州、济南、汉口等地的纱布价格上升较快,无锡、松江、嘉兴等地的米价也持续上涨,上海的物价处于盆地状态。这种态势必然导致大量游资向上海集中,迫使上海物价迅速上涨。9月中下旬,华北地区掀起物价波动,迅速引发了上海物价的第三次涨风。

正当此时,人民解放军迅速南进,福州、广州先后解放,交通、电讯次第恢复,当时的私营工商业不约而同地集中其全部资力投入市场,进行投机,利用全国电讯畅通的条件,掌握各大城市行情消息,遥相呼应,连成一气,汇合成为冲击市场物价的巨大力量。因而,这次涨风不仅是上海解放后涨势最猛、持续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一次,也是一次以上海为中心的全国性物价涨风。

为对付这次物价涨风,经过紧张协调与准备,上海国营贸易单位每天向市场抛售棉纱700多件,棉布7000多匹,食糖5000包左右。自10月中旬开始,一个月抛售棉纱达2万件,棉布达30万匹。大米的抛售量更大,11月7日这一天共抛售911万斤,相当于平时市场成交量的10倍以上。然而,如此大量的物资抛售,仍制止不住物价的继续上升,以11月16日为例,国营公司虽然以每石7.5万元至8万元的平价抛售大米750万斤,而私营米店零售价,每石仍在14万元至16万元高峰。

华东局在分析这次物价上涨风的原因时,认为虽有故意投机的成分,但基本原因是金融性的,如不急谋全国统一对策,其趋势将比6、7月更严重。在向中央并中财委报告中指出,虽然依靠不断抛出物资拖住物价,但这次涨风是全国性的,各地对平稳物价未能统一,此起彼伏,互相影响,并给投机者造成喘息机会。因此,仅上海单独作战已不能解决问题,迫切需要在全国范围内作统一部署。

11月1日和5日,中财委连续召开会议,认为选择行动的时机非常重要。尽管当时国家掌控的粮食有50亿斤,国营中纺公司掌握的棉纱和棉布大约占全国产量的一半左右,有如此之实力,足以削弱涨风。然而,如果抛售的时机不成熟或方式不适当,特别是在物价仍在猛涨时候抛售,则可能适得其反,促使大量游资涌入上海抢购。通过对市场上商品和货币的流通情况的分析,预计物价综合指数要比7月底上升2-2.2倍,才能使两者大体平衡。11月中旬,物价已涨2倍,涨势也渐趋稳定。陈云认为时机已到,立即发布包括通过收缩银根、调运粮棉、抛售物资等十二条指令,要求贸易公司、银行与财经委三方面协同作战,统一行动。各地遵照陈云指示,将粮食、纱布、煤炭等主要物资调运集中于指定地点,在11月25日这一天,全国各主要城市一齐大量抛售,连续抛售十天,同时加强金融管理与市场管理,对主要的投机者加以惩处。

当时,投机商对物价波动和通货膨胀程度估计过于乐观,普遍举债买货,一些厂主甚至举债给工人发工资,也不肯卖货,利息重到每借1元,月息达2元。11月25日起物价稳中有降,出乎他们意料,于是急于抛货还债,结果越抛越贱,许多投机者不得已举新债以还旧债。此时物价虽跌,但银根仍然是紧的,利息仍然是高的,许多厂商周转不灵,陷于困境。11月26日起,上海及全国各地的物价开始疲落,持续了50天的物价涨风,终于获得全面制止。这场建国初期的经济战役,也被称作“米棉之战”,毛泽东将其比作经济战线上的“淮海战役”。此次物价的平定,为新中国的经济建设和金融事业的发展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第四次物价涨风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宣告成立。然而,解放战争仍在局部进行,残破的经济处于恢复之中,可谓百废待兴。中财委主任陈云在第三次物价涨风时曾分析说,财政赤字大是造成物价上涨的根本原因。事实正是如此,主要是因为军政费用逐月增加,1949年国家财政赤字占全部支出的三分之二。当时财政支出主要依靠发行钞票。1949年11月底物价平稳时,货币发行总数近2万亿元;12月增发1万亿元;1950年1月份已开出支票大约1.4万亿元,至19日实支近1万亿元。也就是说50天中,共增发钞票一倍多。截至1950年1月下旬,发行累计已达4.1万亿元,因而1950年物价上涨在预料之中。

1949年12月和1950年1月间,上海物价水平持续上涨,其中以粮食类和副食品类指数上涨幅度最大。此时上海存粮太少,是导致上海物价涨得快的主要原因。据统计1月下旬,上海贸易公司存粮仅剩9000万斤。陈云认为,解决上海粮食的应急办法,须先调用沪宁、沪杭两线公粮,同时抓紧华中、东北、西南向上海运粮,无论如何设法在旧历年关前后,力争上海粮食公司的存米达到4亿斤。以后必须保证在秋粮上市前,上海存粮除日常出售外,常囤量要维持在4亿斤。

由于预作部署,华中、东北、四川之米相继支援上海,使国营粮食公司能在市场上大量抛售供应。此外,还选择了100家米店,作为国营粮食公司的特约代销店,按国营公司零售价格直接发售,避免米价涨风的蔓延。

1950年2月6日,即春节前的十一天,美蒋飞机轰炸上海杨树浦发电厂,致使大部分工厂停业,直接导致市场物价又起新波动。但此时,国营粮食公司因各地支援的粮食陆续调集,实力充足,尽量供应多种食米,使得这次物价波动没有全面蔓延。2月春节休假后开市,投机私商仍抱着“红盘”看涨的心理,跃跃欲试。然而国营公司在粮食、纱布、食油等市场上仍然大力供应,春节后一周内,国营公司在市场上抛售的比重,食米占97.5%,面粉占100%,棉布占60.5%,除棉布因价格偏低,主动提高8%以外,其余价格维持原有水平,投机商的企图没能得逞。这次物价风波,由于国营公司实力充足,控制得宜,带有很大局部性,未形成全面涨风。这次物价波动,也就成为十余年来上海物价不断上涨的尾声。

第四次物价风波平息后,陈云强调迅速统一全国财经工作的重要性。1950年3月3日,以政务院名义发布了关于统一国家财政经济工作的十条决定,奠定了以集中统一为基础的财经管理体制的雏形。随后,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全党保证实现《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于统一国家财政经济工作的决定》。自4月份开始,全国财政状况开始好转,收支接近平衡,上海物价也由波动走向基本稳定。据统计,上海批发物价总指数从1949年6月的100,上涨到1950年2月的2097.9,在8个月的时间里上涨了约20倍,逐月平均增长率达50%以上。而从1950年3月开始,物价总趋势虽仍然是上涨的,但上涨幅度已逐步缩小。1950年物价指数逐月平均增长率已降至6.8%,1951年仅为1.4%,1952年逐月平均指数则下降了0.6%。从1953年后,每月的涨落幅度均在1%以下,全年逐月平均涨落率已趋零,上海物价进入全面稳定阶段。国民党统治时期延续了十多年的通货膨胀局面终于得以遏制。■

编辑:韩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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