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照儿童精神:儿童教育的根本职责

2009-07-22 03:35丁海东
中国教师 2009年11期
关键词:精神儿童世界

丁海东

教育是人的教育,教育的世界就是人文的世界。人作为一种生命的存在和精神的存在,是一切教育的出发点,也是一切教育的最终归宿。存在主义教育家奈勒称:“课程的全部重点必须从事物世界转移到人格世界。”[1]文化教育学的倡导者斯普朗格指出:“教育之为教育,正在于它是一个人格心灵的‘唤醒,这是教育的核心所在。”[2]可以说,教育旨向人的精神和谐发展与自由表达的内在价值的追求,而并非工具性、功利性的外在价值的实现。那种单一地注重外在的知识传授、专业培养和职业训练,但缺乏对学生的情感、品性、志趣等内在的精神世界进行全面观照的教育,无疑是教育的人文性缺失。教育是以观照和塑造人的精神为其根本的职责定位与价值取向的。

观照和塑造人之精神的教育是精神的教育,这种教育是一种普及的教育。科学技术的发明与创造、宇宙奥秘的探索与发现,可以由一部分人代替大部分人完成,但每一个个体的精神就不可能由他人替代。自我精神的构建与完善是每一代人、每一个人“份内”的事情。正如奥古斯丁所说,我们要坚信自己“内在的教师”,“我们去请教的不是滔滔不绝的演说家,而是守护在心中的真理”。[3]精神只能依赖精神的方式去生成,思想也只能依赖思想的过程去获得。任何人的心灵与人格的完满、和谐与自由不可能由他人的精神成就替代,任何人也只能代表他自己去感受、体验、理解、思考,所以照应和培育人之精神的教育便就是普及的、大众的、广泛的教育。

精神不仅是不可替代的,而且又是不可停歇的。人类的精神从人类有自我意识的表达即已发生,而个体的精神成长从个体的出生之日起也已开启。在人文领域,情感的力量远比逻辑的力量更强大。情感是重复的,停止意味着丧失;逻辑是历史地递进的,停止只是意味着保持。精神的陶冶和养育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心灵”的体认问题,而不是“头脑”的知道问题,而体认的过程是绵延的。正是因为精神成长的不可停歇性和绵延性,精神的教育就是终身的。因此,个体精神的历史贯穿了个体一生的成长历程,精神的教育伴随着个体精神成长的整个过程,是从人生之初就已经开始了的教育。所谓“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或者学习什么“从孩子抓起”,其真正的教育内涵应该是精神的培育,是童年精神的涵养与解放,决不是作为外力强加的某种纯粹知识的识记或单一性技能的训练。儿童教育培育着儿童精神,也便意味着它在培育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精神及其根基。

儿童的精神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儿童也藉以这种精神的表达营造属于自己的文化世界。儿童的世界从来就应该是一个由游戏、童话、涂鸦、儿歌、梦想所编织起来的人文世界,这里自在地焕发着原初的生命激情,涌动着自由的创造冲动,弥漫着诗一样的天真与浪漫。儿童教育之培育精神的一切价值实现首先便有赖于儿童教育自身与儿童精神、童年文化的相互契合和融会。因此,儿童教育的首要职责和根本使命只能是呵护儿童心灵、善待儿童天性。蒙台梭利曾声称:“大自然为保护儿童免受成人经验的影响而给予儿童发展的内在教师以优先权。”[4]杜威则说:“低年级的特殊问题当然是要抓住儿童的自然冲动和本能。”[5]而维果斯基直接把儿童教育的成功视为“教师的大纲变成儿童自己的大纲的程度”[6];这些都是对教育之观照儿童精神之特质的不同注解。

儿童教育以尊重和顺应童年精神、呵护和善待童年文化为己任,教育对年幼的儿童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因为,越是年幼的儿童也就越远离由成人的逻辑规则与客观理性所编织起的文化世界,其精神的存在就越表现出朴素而自然的人文性特质,任何对于儿童精神的淡漠或无视行为,都极容易导致以成人理性为主导的现实文化对于儿童的精神及文化的侵蚀和干扰。于是,越是儿童的教育便越是必须学会去关注、接纳、理解、欣赏儿童独特的精神与文化。教育者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把儿童当成是儿童而不是成人。

在个体受教育的过程中,年龄越大越接近人才的成品,年龄越小也就越远离人才的成品,其发展的潜能或倾向也就越不可预测、不可支配。因此,无视儿童精神的独特存在,任何定向化、专业化、功利性的超前训练,都是对儿童无可限量的多种潜能或倾向的一种扼制或限定。儿童犹如幼芽,其主要任务首先应是当下的率性生长,而不是预先虚拟的结果。因此,如爱伦•凯所说,“人们没有权力可以为这个新生命制定法则,正像他们没有能力为天上的星辰指定运行轨道一样”,大人们所能做的就只是“须得完全走进儿童的思想和想象的世界里去才行”。[7]

理解、尊重与顺应儿童的精神特质,儿童教育自然就是对于儿童精神的弘扬与释放。在一定意义上,儿童精神的弘扬与释放就是对于童年精神进行全面启蒙和完整培育的最好诠释和注解。儿童精神起源并根植于儿童蒙昧、混沌的原初状态,而且个体精神成长的所有因子和未来发展的一切潜在的可能又都融聚、孕育、萌生于童年期的儿童精神。儿童精神乃是作为“人类心智的特殊构造,这一构造适于将人的各种能力结合起来,以利于实现人的最终使命”[8]。儿童教育自然便应是混沌初开、蒙昧始发的启蒙教育,为儿童走向开化、理智与成熟,以及不可预先明知的所有发展的可能,全面地提供或奠定自然、和谐而完整的早期体验和基础素质。过早地以成人预先为儿童圈定的“专业领域”或“发展方向”来教导或训练儿童,而缺乏对童年生命体验和人格素养的立体式关注,不仅是对于儿童自然而整体化的精神的人为肢解,也是对于儿童未来发展潜能的破坏性透支。

儿童精神融会着发自于主体内部的冲动、潜意识、需要、情感、愿望等因素,是主客融合的体认、感悟、觉解的过程。它充满着幻想、诗意、情趣、创造与灵感,是感性的、隐喻的、审美的、自由的。那么,弘扬与释放着儿童精神的教育教学过程,就是人与周围事物之间直观而感性的互动,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对话与交流,是自我内部精神力量的自由展示与表达。这既是教育者的儿童精神的参与,也是受教育者的儿童精神的参与。进一步讲,就是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的儿童精神的双向互动,相互感染,彼此产生共鸣,赢得和谐。

照应于儿童精神的形式特质,儿童精神的教育就是对于儿童精神的释放和童年文化的激活。儿童精神是自我中心化的、整体混沌的、潜意识化的、诗性逻辑的精神。顺应和尊重于这种独特存在的精神与文化的世界,儿童教育就是生活化及活动性的教育、生态化及陶冶性的教育、性情化和充满诗意的教育。

首先,儿童教育是一种生活化及活动性的教育。生活是真切的生活、经验的生活。在这里,主观情意世界与客观物理世界、自然世界与社会世界的科学逻辑界限统统为感性而实在的生存体验与实践过程所消解,并归于同一。于是,真正生活的过程便是主客融合的过程,是儿童精神的解放与施展的过程。儿童教育与儿童生活便应是统一或同一的。教育融于儿童的生活中,而儿童的生活也便是教育的过程。儿童一日生活的全部场景和所有环节处处蕴藏着教育的价值,同时,儿童的教育教学也无不以儿童直观感知着的生活情境和生活经验作为其合法的课程来源。当生活成为教育的过程,大自然与大社会便成为早期教育的“活教材”,课堂与书本便不过是生活的“摹本”而已。如果说儿童降生于斯、生存于斯的生活世界是逻辑与概念的科学世界的根基,或者说科学世界是生活世界的一部分抽象出来加以理论化、形式化的结果,那么,这种生活化的教育过程便绝非仅仅是顺应眼下的儿童精神的发育水平和发展现状,而是儿童精神走向科学世界或理性世界的必由之路。

儿童教育生活化的形式表现应是其活动性。生活的过程乃是生命活动的过程,因此生活归根结底是不间断的具体活动的系列演示。对于儿童,活动是直观的、感性的、动态的活动。只有在这样的活动中,儿童的身体与冲动、感觉与动作、行为与意识、激情与幻想才融于一体,也只有活动才是儿童全身心投入的整体感知,乃至儿童主观自我与客观外界的联结与统一得以实现的根本途径。儿童参与的活动便是儿童教育的基本过程与方式。正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具体活动中,在儿童的跳跃与欢唱、嬉戏与表演、涂鸦与手工、言说与倾听中,儿童教育才能勾勒出儿童生活的一幅幅生动画卷。可以说,活动的丰富性与多样性便是儿童教育与儿童发展的丰富性与多样性。在活动中探索,在游戏中体验,是儿童把握世界和建构自我的基本方式;在“玩中学”或“做中学”是儿童教育教学的重要原则。无疑,那种剥夺了儿童自由活动的权利与机会而只是迫使儿童静坐的或静听的教育,必是压抑儿童天性、窒息儿童精神的教育。

其次,儿童教育应该是一种生态化及陶冶性的教育。儿童精神的独特存在让儿童自在地抵至一种主客融合、物我同一的生命境界,并呈现出儿童和世界存在的一种自然而和谐的一体化状态,即所谓“我在世界中,世界在我中”。儿童无意识地或者说不自觉地创造出了他独特的物质的与精神的、物理的与社会的、自然的与人为的文化系统,而且也只有这样的文化系统才是真正适宜于儿童的天性与精神特质的。为保障与呵护儿童自然而和谐的生活与成长,顺应于儿童精神及文化的一体化以及无意识化特征,从宏观上讲,儿童教育的过程必须要协调各方关系以形成整体的教育影响源或影响力的开放化、网络式、立体化构建,为儿童提供与营造一个生态化的成长背景与人文氛围,关注隐性课程资源的开发与组织,让儿童在不自觉的潜移默化的被陶冶、感化或熏染的过程中,实现其人格与性情圆满而完整的发展。

再次,儿童教育还须是一种释放主观性情而充溢着诗意的教育。自在地和潜意识化地以感性倾向见长或为主导的儿童精神,让儿童在处理自我与外界的关系过程中,不自觉地踏上了性情化的体验、觉解、感悟、象征或隐喻等为基本方法的人文认识路径。主客二分的、概念的、逻辑的、明晰的、实证的科学方法论只能是成人式的精神世界里的主导。儿童精神堪称是一种具有浓郁的审美意蕴的艺术精神、诗性精神。儿童精神赋予了儿童的生活与文化以独特的人文化取向和性情化的浪漫主义色彩。因此,儿童精神的教育的过程是充满童年情趣和诗意体验的过程。可以说,当儿童的那种浪漫主义的童话意识,天马行空的奇思怪想,轻松自在的玩笑幽默,泛灵主义的物理观念,荒诞不经的酒神逻辑,不加掩饰的快意恩仇,无拘无束的活泼天性,真正可以成为教育过程中的一种自由表达并得到充分施展,那么儿童教育就具有了人文化特质。

强调儿童教育的人文化特质,也并非否认个体早期科学启蒙的必要性与重要性。只是在儿童那里科学已决然不是成人世界里的理性科学,而是“人文化”了的科学。儿童精神赋予外在的客观事物以儿童自我的情感、愿望、幻想与意识。于是,儿童眼中的科学已经契进了自我中心化的目的与意义,而被情意化、人格化、主观化。正所谓,儿童已经“把科学放进了自己的童话里”,并“注入了自己的理解、想象”。[9]因此,适宜于儿童的精神,即使是科学科目或科学知识的教育教学,也是一种人文性的精神体验或过程,所以需要采用一种人文化的精神方式或方法。认识青蛙成长的生物学现象,用“小蝌蚪找妈妈”这个拟人化的故事来开展;认识雪花的物理性状,通过数它的6个“花瓣”或6个“手臂”的隐喻来进行,即是一种人文化了的科学启蒙。

综上所述,观照儿童精神的儿童教育不是静坐中的说教,而是活动中的发现与尝试;不是现成知识的灌输,而是好奇与思考的激发;不是封闭式的集中训练,而是融入大自然的探索,融入大社会的主动实践;不是沉浸于符号和逻辑世界的推演,而是投身于活生生的生活世界的直观体验;不是外在规范的一味束缚或压抑,更应是内部情意愿望的抒发与表达;不寻求科学理性的精确解答,而更追求幻想冲动的释放和诗性情趣的满足。

参考文献:

[1]奈勒.存在主义与教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4:12.

[2]邹进.现代德国文化教育学[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72.

[3]伊-劳伦斯.现代教育的起源和发展[M].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29.

[4]蒙台梭利.蒙台梭利幼儿教育科学方法[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338.

[5]约翰•杜威.学校与社会——明日之学校[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93.

[6] 维果斯基.维果斯基教育论著选[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379.

[7]爱伦·凯.儿童的教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4:82、69.

[8]裴斯泰洛齐.裴斯泰洛齐教育论著选[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327.

[9]虞永平.学前课程价值论[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150.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 )

(责任编辑:张瑞芳 刘福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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