Ｄ．Ｈ劳伦斯小说中“鸟”的意象解读

陈　建

摘要：劳伦斯是20世纪美国文学史上一位天才作家，在他的作品中，“鸟”意象的使用极其多，在几部作品中曾反复出现，这个独特的意象具有丰富的象征内涵。它既是作品人物的精神世界和深层心理特征表现，也是劳伦斯的自然主义观和社会批判意识的反映，还是劳伦斯拯救社会的方式与愿望。

关键词：劳伦斯；鸟；意象

D·H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文学史上一位天才作家，他的主要成就很大部分集中于他的小说创作之中。他的作品曾因探讨两性关系的现实意义及鞭挞资本主义而遭查禁。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作品以寻求重建和谐、自然的两性关系来探索理想社会的深刻内涵以及艺术上的大胆创新越来越引起评论界的重视。英国小说家E·M福斯特称他为“我们这一代最伟大的，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文学评论家F·R利维斯评价他为“我们时代的伟大创作天才，英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劳伦斯的创作成就是多方面的，其艺术魅力也是极其独特的。笔者在阅读劳伦斯的代表作《儿子与情人》、《虹》、《恋爱中的女人》和《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时发现了大量的动物意象，在他的作品中。“鸟”意象的使用也极其多，在几部作品中曾反复出现，这个独特的意象具有丰富的象征内涵。正确理解这种意象对我们挖掘劳伦斯作品中的人物深层心理、深窥劳伦斯的社会批判意识、理解劳伦斯的创作风格具有独特的意义。

一、鸟与劳伦斯自然观

在劳伦斯的几部经典小说中，常常会写到一些恋爱中的女人，当她们出现的时候，“鸟”这一动物就会紧随着女主人公的出场而呈现在作品之中；二者之间构成一种极其和谐的关系，其中意象独特、寓意深刻。

在《儿子与情人》中，当保罗和米丽安彼此有了好感，于是他们一起去果园里找鸟窝。“从此以后，米丽安每天都来看这个窝。对她来说，它似乎是那么亲切。”这里，鸟窝与初恋的米丽安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景象，作为读者，很容易就能感受到米丽安对爱情与婚姻的渴望。“鸟窝”应该是未来美好家园的象征。然而，在劳伦斯的笔下，米丽安是一个典型的清教徒主义者，她深受清教徒主义的影响，崇尚“柏拉图”式的爱情生活，视肉体为下贱，并严厉地抑制自己。所以与保罗恋爱了好几年，还一直保持着清白的关系。但这种精神相交、肉体隔离的恋爱对保罗来说偏偏是一种折磨。这使他们的隔膜越来越深，于是，又有了米丽安用法文在练习本上所写的日记：“小鸟几乎每天清晨唤醒我，在鸫鸟的叫声中，我总觉得有点令人心寒的东西。”每天有鸟声伴随，象征米丽安对精神生活的强烈追求。同时也暗喻保罗对她提出的关于婚前“性”的呼唤；而“心寒”却暗示了米丽安此时内心正在经受这强烈的欲望与贞操观念的矛盾斗争，这里的鸟鸣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她的精神之恋必定走向灭亡的结果。

根据企鹅派象征辞典的解释，鸟象征人的精神世界，是天使、是理智、是圣洁世界的生物。劳伦斯无疑也用到了这一意象，深刻地表达出了米丽安对鸟所代表的精神世界的追求。这种结局可以说是劳伦斯精心设计的，因为劳伦斯一生都在探索人与人之间肉体与精神的完美结合。在他看来只有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谐了、完美了，才能把人类从机械化的工业革命中拯救出来。所以保罗在这场恋爱中注定要成为备受精神折磨的牺牲品。

同样，在劳伦斯另一部经典小说《恋爱中的女人》中，厄秀拉对她妹妹古德伦是这样评价的：“她总是喜欢一些小玩艺儿，像鸟儿小动物之类。她喜欢把望远镜倒过来观察世界。”古德伦是一个古灵精怪，看不惯周围一切事物，似乎与周围一切事物格格不入的女孩。她热衷于画画，爱好自由，喜欢追求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这里，鸟儿的生活，应该是古德伦精神世界的一个缩影。

在《恋爱中的女人》的续集《虹》的最后，厄秀拉也在经历童年、信仰、学业、爱情种种挫折后，她终于病倒了，但病后她似乎获得了新生。“犹如凤凰在火中重生一样”，“她成为纯粹的鸟，火焰中的凤凰”。

在劳伦斯的笔下，以上三个女人都有着自己近乎相同的精神追求，她们都在追求自由，追求自己的理想。然而她们的爱情都留下了令人可叹的遗憾，到底是什么阻碍了她们的爱情，她们的精神追求?劳伦斯在小说里声泪俱下地痛斥了资本主义和现代文明，是这些东西把人的心灵扭曲了，把好端端的人们给隔离开了。是这种现代文明毁灭了这些美好的女性；文中，自由的。鸟儿”恰好与这些女性形成强烈的对照关系。上述鸟儿的描写，正是他强烈的自然观的反映，在自然与文明的冲突之间。他选择了自然。他认为人类生活与自然息息相关。通过与自然界的交融，人类就能从自然中获取生命力而重新恢复活力。自然界拥有能使人类生气勃勃并使人类获得新的力量的神奇力量。所以在他笔下，自然界中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都充满了生命的灵性与活力。

二、鸟与劳伦斯社会观

劳伦斯在他的散文《鸟、兽、花絮语》中说过：“鸟是天空的生命，当它们飞行时，披露了天空的思想。”劳伦斯的这种观点也影响着他的小说创作。

《虹》中布兰温与妻子在经过新婚后，生活的单调重复使他们的爱情有了强烈的冲突，内心激荡。几个月后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潮湿、阴冷、单调的生活而冲出了家门。“自然界万籁俱寂，树林里突兀地飞进好几只鸟儿，他兴奋起来。妻子性情古怪、悲伤，管他什么事?”“鸟儿在周遭忙碌地啄着”，“他心中涌起了生活的热情”。

在安娜与丈夫威尔的亲昵感消失后，“她想挣脱这一成不变的、跳跃着向前的运动，她渴望像那从海上飞起的湿漉的鸟儿那样飞起；渴望让自己像鸟儿那样挺起胸膛飞翔”。

最为典型还要数厄秀拉，她是最为彻底的追求自由的叛逆女性形象。她生活的年代是工业革命连乡村僻壤都浸透的年代。在这个时期，她面临着双向选择，是屈从于现代文明还是通过自我解放找到理想世界。她选择后者，与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宗教、道德和思想意识进行了不懈的斗争。她不满父亲的自我封闭：不满圣菲利浦学校压抑人性、冷酷、残忍的教育和大学似“旧货商店”“蹩脚车间”的生活。更不满安东为了物质利益而一味遵循英帝国政策的思想。她强烈要求得到自由。在作品中劳伦斯对她的这种要求很多时候都是通过隐讳的方式表达出来。让她出场时总是伴随着很多小鸟的出现。如“扩大的圈子”一节，厄秀拉和她朋友玛琪在猎园里走时，“看见一只知更鸟，鸟儿明亮的眼睛一闪，长着猩红色和灰色的羽毛的身子钻进了树丛，”这种情景让她“兴冲冲地”。在这个充满生气的林子里听安东说她“像只小鸟”。在就要离开专制的圣菲利浦学校的时候，她又感到自己“像一只在半空中摇摆的刚刚学会飞行一段的鸟儿。”甚至连她对斯克里宾斯基的吻，劳伦斯也把它说成了“叮啄一般”，并把她的嘴比喻成“鸟嘴”。这一切都说明了不论在生活还是爱情方面，厄秀拉都在追求自由、人格的独立和女性意识。这也是劳伦斯借用厄秀拉的观点对残酷、毁灭人性的、使

人与人之间关系扭曲的工业文明提出的强烈的抗议。

在《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一文中，康妮在要去伦敦时与梅勒斯度过的最后一晚。次日的早晨，康妮“梦一般地望着窗外。窗户开着，清晨的空气和鸟声飘了进来。鸟儿不住地飞过……这是早晨。”这象征着康妮心中渴望自由的强烈愿望。她心中盘算着去伦敦回来就要彻底地摆脱丈夫康斯坦丁·查特莱的精神牢笼，走向具有原始旺盛生命力的梅勒斯，结束几年来性本能受压抑的生活，一切从头开始。所以他特别强调“鸟儿不住地飞过……这是早晨”，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晨。可以说这也是劳伦斯精心策划的。康妮走向梅勒斯，实现了由性到爱的和谐统一，再到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同时康斯坦丁·查特莱所代表的是即将衰败的工业文明。而梅勒斯代表的是具有原始力量的自然美。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达到和谐统一，这正是劳伦斯社会观的最终归宿。

三、鸟与劳伦斯“性”观念

在劳伦斯的笔下，鸟的意象是多重的，除了以上我们所论述的两种，细读其文本我们似乎还可以体会到另一层更深层的意义：

如《儿子与情人》中，当保罗对米丽安有冲动和欲望的时候，他看到“大黄树上有四只鸟，那是偷吃樱桃给打死的。”在英语中，樱桃常指姑娘或处女，偷吃樱桃意味着欲望和理智的死亡。所以当视性爱为耻辱的米丽安面对保罗充满“野性欲火的眼睛”时，终于情感战胜理智，愿意为“保罗效劳”，委身于保罗。

“她躺着，仿佛她早已认命，准备作出牺牲，她的身子正等着他呢，可是她的眼神却像一头等待屠宰的牲口。”这种僵死的、毫无欲望的表情，使正准备偷吃禁果的保罗“浑身热血顿时凉了半截”，继而终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再努力也没用，他们两人之间永无法圆满。”所以，这里鸟的死亡象征了保罗对米丽安心智和情欲的死亡。

《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当自然之子梅勒斯与康妮在小屋发生关系后，“他后悔发生了这件事。”“这种感觉主要是因为害怕社会，或者害怕自己。”“他本能地知道这个社会是半头疯狂的恶毒野兽。”然而劳伦斯一直痛恨工业革命对这种自然本能，尤其是情欲的压抑和对理智的过度宣扬。性的意识使人觉悟，性是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和谐的基础和保证。所以他让梅勒斯再度想起了康妮，“那女人要是能够跟他在一起，除了他俩之外，世界上再没其他人，那该多好啊!”这种打破理智的冲动，让“他的情欲重新涌起，阳具像一只小鸟似的兴奋起来。”这里的小鸟很显然是男性生殖器和情欲的象征。

生命力旺盛的康妮有了梅勒斯后，体验到了性与爱完美结合后的快乐，她的灵魂和肉体都呼唤着新生。回到家，面对着给她精神和肉体都承载痛苦的克利福德，她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一个多么奇怪的生物，有着某一鸟类的那种诡诈，冷酷，不可动摇的意志，却没有热情，一点热情都没有!”

这里克利福德象征了一只只知对物攫取，但却“无能”的动物，有了梅勒斯后，梅身上体现的不可遏制的生命之源，唤醒了她的人性意识，最终使得她抛弃了现代社会中压抑的人性的理性，投向了梅勒斯的怀抱，在性快乐中恢复人性。通过美好的性爱来拯救腐朽的生活，这正是劳伦斯为拯救社会所开出的药方。

四、结语

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鸟”这一动物在劳伦斯的作品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赋予“鸟”这一动物以丰富的情感，通过它挖掘人物深层心理，自然地抒发出自己的感情，并使这一动物具有深层的意义。另外，他在对工业化社会批判的同时，也提出了化解工业弊病的药方。一是他的自然主义，即人的自然的复归。二是他企图通过两性关系的完美结合达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诚然，他提出的这种改造社会的药方是不足为训的，但他对这些意象的揭露却是令人折服的，就像卡夫卡《变形记》深刻地揭示出当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酷、冷漠和现代人的困惑与无奈一样。如果我们在阅读和研究劳伦斯这些“有伤风化”“难登大雅之堂”的作品时，能站在这一高度来审视它，把它作为艺术美来理解和欣赏的话，恐怕就再不至于曲解劳伦斯的一片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