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新
[摘要]旧秩序的改变,在朝向新格局过渡时,更能透视底层人民的真实利益诉求,更能反映人民生活的真实状态,更能揭示出入民对社会的真实意识。影片《三峡好人》记录了库区人民的一种生活状态,这种状态也反映着人们对法律的认知程度,但也凸显了进入21世纪的底层群众对法律制度还存在的迷茫,在信与不信之间的彷徨,行走在法治边缘的状态。
[关键词]三峡好人,法律意识,法治
《三峡好人》是我国第六代导演代表人物贾樟柯的第五部电影作品,这部作品从风格上来说延续着其对底层人民“朴素”的刻画描写。这部影片拍摄于古老的奉节县城,这里因为三峡水利工程的进行而发生着巨大的动荡,动荡不仅仅在于千年古城的沉于水底,而在于原有秩序格局被打破后人民生活的巨大改变。事实上,旧秩序的改变,在朝向新格局过渡时,更能透视底层人民的真实利益诉求,更能反映人民生活的真实状态,更能揭示出人民对社会的真实意识。正如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主席凯瑟琳·德纳芙所言:《三峡好人》其实是在讲述生命与社会里慢慢流淌的东西,是时间,也是空间,人被它左右着,并悄悄地改变着。在笔者看来,这部影片也记录着底层人民法律意识的真实状态。
一、对基本法律知识的认知
通过影视语言来反映底层人民的生活,以及对其对生存制度(如法律)的意识。如曾引起轰动《秋菊打官司》,有学者就指出“秋菊……体现了中国农民在90年代法制观念与民主平等意识的萌动”。随着普法运动的开展和深入,人民对法律的认知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从影视作品也能够反映出来。比如《三峡好人》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反映了底层人民对法律的认知,尽管这种认知并不能够证实他们对这一制度的认可和服从,但可以肯定的是底层人民已开始对这些法言法语开始接触、认知甚至熟悉。在煤矿工人韩三明从汾阳来到奉节,寻找他十六年未见的前妻的嘈杂的船上,有一伙玩扑克魔术的人在“表演”后向人收费时,所吼着“懂不懂什么叫知识版权”,“知识版权”尽管是一个用错了术语,尽管在这里的用途在于“骗钱”,但不可否认知识产权或版权在这些底层人民中形成了一个概念,并且是受正式制度保护,甚至可以收钱的概念,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一种认知,尽管是扭曲着的。其实,在现实中,底层人民对法言法语的认识通常就是从误解或曲解开始起步的。
这样的对我国法律知识基本认知的场景在影片中还有很多,如狭小旅店的那个老板与在其旅店墙上写大大的“拆”字的工作人员的对话,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老百姓法律知识的进步:“谁让你们写的?”“执行公务。”“执行公务也要打个招呼。”打个招呼这一普普通通的“俗语”道出了对行政执法要有告知义务的民间理解。再例如,当煤矿工人韩三明去其前妻的兄长船老大那儿试图问出其女儿下落遭到拒绝时的申辩:“公安局断案的时候又没说孩子不是我的!”这种例子穿插在影片中,构成了影片的有机组成部分,可以说这是导演对底层生活的真实记录。的确,法律不外乎人情世故,对于指导公民行为的基本规范的法律,老百姓有着自己朴素的理解,这种理解是通过简简单单的话语转化和显现在他们所处的场合的,尽管和所谓的正式的法言法语有一定的距离,但也分明看出他们已和法律走的很近,他们渴望获得和享受到法律的福祉。
二、对纠纷解决机制的无奈选择
法律在人们看来,它天然的就要代表正义,作为定纷止争的工具。它要及时地为纠纷给予公正的评判。但人们对法律有了初步的认知和熟悉,并不意味着法律意识的高涨,不意味着对法律产生信任。毕竟,法律必须要通过有效的实行,并能提供给人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公正,它才能从“纸上正义”走到“现实正义”上来,才能够获得在人民群众中的“真实通行证”,不然群众会用脚对其投票,老百姓是不管法律是否有着所谓的国家强制力的。
西方法谚——“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justice delayer is justice denied),也就是说对于渴求正义的人们来说,迟来的正义为非正义。人们渴求正义,渴求公正解决的及时到来,尤其是对于最底层的老百姓而言。可是在老百姓生活中,法律公正似乎总是迟来,从《秋菊打官司》中秋菊讨个说法的“漫漫征程”,到《今日说法》栏目所讲述的案例,当一纠纷发生,往往若干年之后才能得以实现正义的伸张。对于法律人来说程序正义是前提,但当法律程序成为正义迟来的借口时,势必会考验人们对法律本就脆弱的信仰,伯尔曼所言:“法律必须被信仰,否则形同虚设。”对法律制度而言,制度必须要靠人来实行和遵守,一个制度不能给当事人提供足够的认同感,正式的法律就会被规避,无效,而且有可能会给社会秩序和文化带来灾难性的破坏,这不是危言耸听。中国是一个聚居的民族,就如费孝通先生所言,中国是乡土社会,是由一个一个地聚居的村落组成的社会,尽管我们的城市化进程很快,但熟人社会的特性是始终存在的,熟人社会就意味着当一个不公正的判决或公正总是迟来时,就会蔓延到这个群体,甚至彻底改变这个群体的看法。这又不能不提《秋菊打官司》了,秋菊仅仅是尝试性的诉求了正式法律,但她不仅没有获得她所希望的“说法”,而且无法理解正式法律制度运作的结果;她无意伤害他人却事实上伤害了他人,原来她有理现在却似乎亏理,她今后的境况可能比以前更加不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和无数个他或她怎么可能很快接受这种令他(她)们尴尬的正式的、据说会保障他(她)们的权利并带来实际利益的现代法律制度呢?
在《三峡好人》中,我们能看出群众法律知识上的进步,但在实际解决纠纷时,或者面对问题时,法律却是处于一种缺位状态。当“小马哥”愤懑地说:“还好人,现在奉节还什么好人”;当“我们这儿女人比男人多,被拐出去的女人多的是”被“小马哥轻描淡写”地道出;当狭小旅店的老板狠狠地说:“在奉节混了几十年,乱朋友还是有的。”这些使我们不能不考虑这些群体所处的生活环境,法律制度对于他们而言,似乎从没有进入他们的生活,至少没有给他们以良好可信的生活状态。当“小马哥”情绪激昂地对韩三明说:去云阳摆平一个人,50元钱一天。当一工人血流满面地出现在镜头,嘴里吼着“我刚一进那屋,就给我一棒”,他的工友们的第一反应是拿起棍棒等武器去浩浩荡荡地“执法”而不是去寻求正式的法律救济手段,对于这种“执法”,影片中无论寻老公的山西“护士”(女主角),还是奉节文物保护的那个“工作人员”的表情都是漠然的,尽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但反映出来的信息,似乎是不仅在这个地方,而且在其他地方,这种“执法”都是一种常态,还有“小马哥”两次被埋,也都是非正式制度的结果,在影片中也没有为他这两次被埋提供正式的法律救济的信息,影片在诉说着底层人民在面对纠纷争议时,对解决机制的选择上的无奈。这些无不意味着,我们法治的道路还很漫长,人们对法律的信仰之路还很远。
三、行走在法治的边缘
影片在如泣如诉中走到结尾,为给前妻赎身,山西矿工韩三明跟一起搞拆迁的工友告别,在告别酒中提出了回山西挖煤,在奉节的拆迁工人的询问下,韩三明说:“煤矿不多,都是黑矿,一天二百。”话语不多,但分明透露了生活的沉重,山西黑矿,每年都要死人,早上下去,晚上能不能出来,都是未知数,近几年的新闻媒体关于矿难的披露,山西煤矿的情况已尽人皆知,但为何屡禁不止,法律作为正式制度在利益的追逐下显得是那么的苍白。当然,对于底层人民来说,法律制度的“无为”,不是他们所能关心的。可是当正式的制度都无为的时候,我们能渴求人民能对之产生信仰吗?他们在生活压力面前又能做什么呢?所以,一在影片中这些拆迁工人陷入长久的沉默,沉默也许是他们惟一所能做的,长久的沉默意味着对生命的珍惜,而第二天清晨背上包袱毅然离开家园,更揭示生活的无奈。苍凉的歌声中远处有人在三峡高处独走钢丝。这是影片中最后悲壮煽情的一幕,也是惟一的一幕。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说,《秋菊打官司》中“秋菊……体现了中国农民在90年代法制观念与民主平等意识的萌动”,那么《三峡好人》凸显着进入21世纪的底层群众对法律制度的迷茫,在信与不信之间的彷徨,老百姓行走在法治的边缘,前行在对良好制度渴求的钢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