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风
[摘要]文字新闻被改编拍摄成电影。电影因为有了新闻的参与变得更加引入关注,新闻也因为影视剧的视觉形象化引起人更多反思和回味,二者之间相得益彰。本文主要以第五代导演张杨根据新闻改编而成的电影《落叶归根》为例,阐释从文字新闻改编成电影引起了叙事层次的一系列变迁,其主要表现在主题意蕴、情节结构以及叙事风格等方面的变化。
[关键词]小说;新闻;叙事,变迁
L·西格尔认为:“改编是影视业的命根子”、“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影片85%都是改编的”“在任何一年里,最受注意的电影都是改编的”可以改编成电影的材料很多,比如历史、小说、新闻等。从“历史、小说到电影”的改编似乎已经成为一个老话题,但是“从新闻到电影”的改编这个现象却被人们漠视。新闻和电影都是现实中信息的载体,虽然承载内容、表达方式有很大区别,但是在表现内容与人们现实生活密切相关这一点上还是完全相通的。一般来说,令人瞩目的新闻事件是拍影视的好素材,用电影再现新闻事件的场景,演绎现实人物的真切故事,给人们以警醒和启迪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近年来根据新闻材料改编成的电影越来越多,中外皆然。如美国电影《纽约市长——鲁迪·朱利安尼》是根据前纽约市市长鲁迪·朱利安尼2001年处理“9·11”恐怖袭击事件的过程改编而成的,在我国,仅在2005年一年里,就有几个新闻被改编成了电影,如电影《任长霞》是根据河南省登封市公安局局长任长霞的新闻事迹改编,电影《娘》是根据《浙江在线-今日早报》2005年6月16日的报道“为治养女怪病她花光40万”改编l电影《落叶归根》则改编自2005年1月南方都市报“老乡猝死他乡同伴千里运尸”的社会新闻;这些电影播出以后,都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新闻与电影除了形式上的要求和媒介的不同之外,大众的社会接受心理、改编者的观念也会影响到新闻叙事内容的变化。本文通过电影《落叶归根》的改编,从叙事学的视角切入,探讨从新闻到电影这两种不同的形式转换过程中导致的深层叙事方面的改变。
新闻事件“老乡猝死他乡同伴千里运尸”之所以能够被导演张杨关注,因为它是适合改编成电影的新闻,具备被改编成电影的几个基本要素:新闻事件本身的离奇性;切中社会热点,能够在道德滑坡的现代社会中引起人们对中华民族传统道德的深入思考,新闻故事人物具有传奇性: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农民工,居然用了最为古老的办法“背尸还乡”送工友尸身回乡,这些超离现代人思维常规的因素自然会勾起人们的好奇心。导演张杨在以此为素材拍摄电影《落叶归根》时,对新闻做了大量的改编,除了在新闻故事中主要人物的关系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之外,在情节结构、故事细节、主题倾向等方面都做了大幅度的调整和处理,因而导致深层叙事层面的变化。
一、主题意蕴:从艰难的返乡历程到温馨的寻根之旅
作为一种叙事题材的新闻,是当下社会生活在记者头脑中的一种反应,记者根据事件、人物的客观发生发展过程,通过自己实地的了解和观察,从而形成对某种社会现实、社会现象的忠实记录。这个过程是记者实地考察和体验的过程,既来源于社会生活又必须忠实于社会生活。影视剧的改编则是对新闻的再创造,新闻成为编导的第一社会生活,编导可以比较自由地运用自己的艺术水平、知识结构、审美价值取向对新闻进行主观再创造。
新闻“老乡猝死他乡同伴千里运尸”事件并不复杂,农民工左家兵异地死亡,同乡李绍为等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乡村朴素观念驱使之下,试图把他的尸体运回家乡,但在火车站被警察发现,东窗事发。一路历尽艰辛的李绍为境地尴尬:警察斥责他愚蠢、左家兵的家人责怪他冒失,他自己也觉得做了一件傻事。“背尸”事件过程和结局让人五味杂陈:最原始的“仗义”在现代社会的重新演绎,得到的是现代社会普遍的不理解、不接纳和不认同。电影《落叶归根》的主题则有了比较大的变化:主人公老赵一诺千金,执意要将客死异乡的工友老刘的尸体背回故乡,一路之上历尽艰辛和磨难,但是因老赵心灵的纯朴与愿望的单纯,加上他苦中作乐的能力,使这一段坎坷的千里背尸之路不断得到命运的眷顾,最终却能够收获到温暖和希望。
新闻中的“背尸还家”展现的是一段艰难的返乡历程,事件中的农民工的人生经历,让人们看到了生活中的苦难与尴尬,社会底层人们的无助,影片呈现给观众的,更像是一段充满温馨的寻根之旅。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为了信守诺言千里迢迢背尸还乡,虽然一路上磨难重重:汽车上被打劫、旅店里盘缠被盗、在黑饭店遭讹诈,但是却也结识了为爱情跑长途的小伙子、为坚持独自去西藏的青年、为亲情避世的养蜂人一家、思念故乡的发廊小妹和捡破烂供儿子读书的女人,留下一路欢笑与感动。老赵的旅途与其说是兑现承诺的一路,不如说更是自我和心灵找寻家园的一路。虽然作品的开始观众能够感受到世态炎凉,但是终究是好人有好报、落难有人帮的结局让观众的心感受到道德的抚慰。
新闻故事中,中国民间传统中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的观念,到了电影中,作为传统文化中中国人信奉的“根”的内涵在影片中被放大了,它不仅仅表达了一种乡土情怀,更是对人生的依恋,是人与人之间难以割舍的联系,是最朴实最真挚的人情美。路遇事件中体现出的“仗义”、“真情”、“亲情”、“母爱”这些传统美德,都一点点地更深入地触及了人性中最柔软的部分。在影片的最后,虽然没有找到老刘的家人,但是当观众看到倒地的门板上“我们永远等着你回来!”的留言时,我们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可以安歇了,因为漂泊的心灵终究找到了可以停息的归宿。
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讲,新闻事件中的李绍为尴尬的结局让人感慨和思考,而《落叶归根》显示了人们对善良的赞颂,对“仗义”的呼唤,对人性的思索。因此改编的成功与否不在于是否利用新的技术手段和传播途径复制新闻事件,而在于是否在继承新闻内涵的同时留下对当下现实生活的启示和新的美感。因此,改编并不是把新闻事件中的文字信息编译成影视语言,而是渗透了改编者独特理念和情思的再创作。改编后的影视作品,包含着改编者对新闻事件的独特理解和阐释,打上了改编者个人的印记,它不仅包括改编者的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和艺术观,也与其独特的个性、人生体验和审美情趣、文化素养密切相关。
二、故事结构:从客观的纪实性到虚构的戏剧性
情节是故事新闻和电影最基本的构成要素。情节特别强调因果联系,即动作的推进性和目的性。新闻故事之所以能够成为新闻,因为它本身就有很多典型的社会意蕴,本身就存在着很多的看点。尤其是典型的新闻事件,对社会人生内涵的多层面触及以及多种意义的生成可能性,都为影视改编提供了最佳的模本。但是对于电影而言,尤其是被定位为贺岁片的电影而言,除了新奇性以外,它还有很多的要求,比如戏剧性和喜剧性等,这就要求导演和编剧要从新闻故事中
提取题材,重新加工重新设计,甚至要进行必要的虚构,使新闻情节从现实中已有的变成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使之成为更新鲜的、更能够吸引观众的情节。因为电影的叙事原则和新闻不同,它允许虚构和凸显编导的主观情致,因此在创造的过程中必然会对新闻的内容和形式进行取舍。其中有些内容可以在新闻的基础上再丰富,而有些只能够进行删减,有时甚至会重构出一个全新的故事内容与框架。正如著名的编剧巴克·亨利曾经说过:“最出色的电影往往会对原作进行大规模的修改。”
新闻作为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控制和引导社会舆论的重要工具,尤其是在信息高速公路的现代社会,对新闻的真实、客观性提出更高的要求。新闻事件“老乡猝死他乡同伴千里运尸”是完全纪实的:2005年初,54岁的湖南衡阳人左家兵在福建龙岩打工,喝酒时突发脑溢血,在医院因欠费不治身亡。同乡李绍为等众老乡决定将左家兵的尸骨带回家乡,4名老乡买了5张车票,计划途经广州,一路搭乘火车回衡阳老家。按照计划老乡们将左家兵假扮醉鬼,由体重102斤的李绍为背着130斤的左家兵的尸体检票过关,但在广州火车站被巡警发现,左家兵尸体被火化。李绍为则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警察说他愚蠢、左家兵的亲人也不谅解他、他自己也倍感无奈。虽然李绍为坚信自己“千里运尸”的行为对得起良心,但在经历了警察训斥、死者家属责难与媒体记者充满道德优越感的询问之后,他终于承认自己“的确做了一件蠢事”。
新闻事件虽然细节“背尸还乡”比较让人惊讶,但其结构情节并不生动,要改编成影视作品必然要进行改动。在电影的改编过程中,进行必要的扩充和浓缩。扩充就是把原来比较少的内容进行放大,扩充的内容可以在原作中找到影子,而增加的内容纯属虚构。浓缩则把原来较多的内容进行压缩和简化。浓缩和删除也存在着本质的区别:浓缩后的内容可以在影视作品中还存有迹象,而删除后的内容却根本不见痕迹。《落叶归根》导演张杨说“我不想把电影拍成悲悲切切的样子。我希望通过老赵这个小人物来表现一种积极乐观、苦中作乐的态度,突出农民身上的质朴和执著的劲头。”因而电影对新闻进行了大幅度的改编,把故事的背景的由铁路转成公路,把人物的数量四人运尸回乡改成老赵一人背尸。导演利用“公路片”的结构形式,以人物沿着公路背尸回家与不同人发生的故事来实现主题的表达。“公路片”作为美国影片的一个类型,往往利用人物在旅途或逃亡中的遭遇并辅之以公路景色作为电影元素推动剧情的发展。而《落叶归根》却是一个中国化的公路电影,“公路片”只是一个形式,它和美国公路电影不一样的关键在于着眼“在路上”的感觉过程。导演利用“公路”上可能发生的一切,使影片组成了一幅五光十色的现实社会人生的图景。同时,影片中多次出现公路两旁金黄的油菜花、翠绿的山峰田园风光,不仅联结着离奇的故事,也使观众对老赵路遇的偶然性满含期待,从而让观众对影片的审美期待始终保持兴奋状态。
在老赵行走的过程中,除了主演老赵的赵本山之外,特别设计的传奇性的人物与故事:劫匪打劫却讲起仗义;粗人卡车司机追求细腻爱情,寂寞老人为自己举办葬礼;青年旅行者为坚持骑车旅行;养蜂人为了家人的亲情团圆而避世-身陷都市的发廊妹心系乡情·身穿庄严警服的警察也能够对普通人信任和理解,母亲为上大学的儿子以捡破烂为生;而且在每一个阶段都牵连一位电影明星出场:宋丹丹、郭德纲、夏雨、胡军、孙海英、午马等人让人限花缭乱。
时间跨度也发生了改变:在新闻事件中,从背尸到被发现,仅仅历经两天时间,而且事件发生的时段是在寒冷的冬季,尸体的保存还不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但是,在影片中,事件的背景被改成了夏天,背尸千里,一路上虽偶有车载,但更多还是人扛,历经数日,尸体却能完好保存。只不过是几粒民间丸药能够有这么神奇持久的效力吗?当然这只可能是“虚构”。人物的性格经历也发生了大的改变,新闻事件中的李绍为是一个木讷的寡言少语的农民工,但是在电影当中的老赵确是性格比较外向,而且甚至显得比较足智多谋;不再拘谨,而且还比较开放与浪漫。
另外,电影改编时把新闻事件掐头去尾,主要抓住了新闻事件中最引人关注点——“背尸还多”的路途大做文章。新闻事件的头与尾都被省略,编导对这个故事进行了地地道道的重新演绎,新闻事件在电影中的展现只剩下一个离奇的故事外壳。
三、叙事风格:从纯粹悲剧到掺杂黑色幽默的悲喜剧
新闻事件当中,左家兵的打工经历与死亡结局,让我们看到其中隐现的当下很多社会问题:农民工的生存状态的恶劣;医疗保障以及其他社会援助问题;传统道德观念和现代社会道德观念的冲突问题;对弱势群体的关怀问题等等。而且新闻事件中背尸回乡的农民工李绍为,不仅没有得到死者家属的感谢,反而甚至因结怨断绝往来。对于李绍为和左加兵来说:李绍为一生贫苦,六十多岁了仍孑然一人,而死去的同伴左家兵一辈子连张照片也没留下,生活之惨,可想而知,新闻事件从头至尾是一个纯粹的悲剧。
《落叶归根》则是一部贺岁喜剧,这样的定位必然会使它的内容倾向于娱乐通俗化。虽然导演张杨强调,这部影片绝非一部单纯的喜剧,它更是一部充满黑色幽默的悲喜剧,希望用黑色幽默去化解很多命运当中的辛酸无奈。实际上,影片的主题与内涵,不仅仅是在改编的过程中编剧和导演赋予的,同时也是某种社会价值观念和理想所赋予的。电影是一种艺术,同时它还是一种商品。它通过进入流通渠道以票房价值换取观众的参与,才能实现自己作为艺术的本性。电影的商业性也成为从新闻到电影的转换机制中不能忽略的一个因素,商业电影并不彰显编导的个人理念,它要照顾的往往是大众需要的基本的精神内涵,以保证更多层次的观众理解影片的意图。这部影片要放在春节来临的时段上演,对于追求“喜庆”、“团圆”的中国人来讲,延续新闻事件中的沉重、伤感,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此在电影播出的时候,尽量要让观众在老赵辗转奔波的艰辛路途中不断发出会心的笑,感受到这种来自生活本身的幽默情怀。于是在影片中,就设计了一个个令人目不暇接的喜剧场景。比如救助中心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双簧表演本身就是一种喜剧艺术,而老赵在进行逗乐式的模仿后,又动情地唱起《我想有个家》,这与他扮演的领导角色是不协调的,喜剧的效果也正是在不协调中得以实现。虽然喜剧场面连连,但喜中也蕴含着悲情。比如在长途汽车上,劫匪都被老赵背尸的仗义行为所感化立地成仁。但在劫匪走后,老赵却被普通的民众赶下车,这自然嘲笑了现代人的冷漠与自私;甚至是老赵和拾荒女浪漫的艳遇中,我们依然忘不了这只是两个平实艰辛的下层人,他们的行为也不过是苦中作乐,强颜欢笑而已,当然,在作品的最后,尽管未来的生活尚属未知,尽管亲人已经搬离、故乡即将消失,但亲人之间的隔阂已然消除,心灵得到了慰藉,这又是“悲中见喜”。
影片中的“悲喜杂糅”,能够让观众不是一味地轻笑,笑过之后会产生起码的道德思考。重承诺,讲信义是一切社会道德的基础与根本。千里背尸在现代社会是不文明行为,可当它被注入了诚实守信的道德内涵后便引发了人们的悲悯之情,人们会对老赵的人格魅力产生敬佩之情。显然,在主题意蕴上,导演通过这些充满人文关怀的传统观念与现代文明社会的各项法律规则、社会公德的不协调的展现,引导现代人深入地思考社会道德、人性的深层次问题。
英国当代哲学家怀利·辛菲尔过,在我们的时代,“喜剧比悲剧更能表达我们所处的困境……更切中要害。”张杨说:“现在很多武打和凶杀主题都成为所谓的贺岁电影,但我们希望有一部让大家咧嘴笑一整场的电影,而且在笑的背后是真正的人文的感动。《落叶归根》从新闻事件中取材,然后对其进行成功地改编,从主题意蕴、人物塑造到情节设置和影片叙事全方位与整体的反常与不协调,从而让观众在笑之余进行深思,在笑声中实现对自我的否定与超越,深入到人生与人性的深处。从这个角度说,《落叶归根》成功地实现了在笑声中赢得人文感动的艺术追求,为电影改编新闻提供了叙事艺术借鉴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