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女得主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ElfriedeJelinek),1946年生于奥地利施蒂里亚州的米尔茨楚施拉格。耶利内克从年轻时起就开始创作诗歌,1967年发表了处女作《利莎的影子》。1970年,她完成了讽刺小说《我们都是骗子,宝贝!》,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耶利内克撰写并发表了三部小说——《做情人的女人们》《美妙的年代》和《钢琴教师》,征服了德国读者。她的作品有犀利的社会批判锋芒,特别是揭露在现代男权社会中女性受到的侮辱和摧残。
“男性和女性基本上总是想要某些相反的东西。”——《钢琴教师》
没有停歇地翻完《钢琴教师》,东方已经鱼肚白。在不觉之中陷入耶利内克梦游一般的语言方式,其中有大段对于女主人公晦涩心理的侧面描写,以及大量的“意淫”式的暗喻,仿若饮鸩。耶利内克用冷静甚至冷漠的表达,审视并向读者展现埃里卡因常年压抑而狂热的、歇斯底里式的臆想。这是一个灰色的故事,因其直逼女性真实的癫狂而战栗人心;出色的叙述性使得其在被翻拍成电影后同样精彩,而作为表达形式,小说比电影优越的地方之一,则在于作者可以更贴近感官地描绘人物的心理脉络,尤其是其作为女性身份。这正是耶利内克的长项,病态的文字有冷感的癫狂。
埃里卡是一个,老女人。
处于一种似乎尚未剪断脐带般的变态的母女关系。她从小在母亲密不透风的管制和绝对强权下成长,逐渐也形成了扭曲和偏执的性格,在一种远离实际的、作为天才的“高尚”光辉下蒙蔽了双眼,对生活中的真实已经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断想和异化。在一种身份焦虑下,埃里卡远离正常社交,看似倨傲实则为掩饰架空、几欲发狂的内心而刻意与人群保持距离,并且用极端的优越感和压迫他人来欺骗自己实质上的虚弱。她窥探自由,但又恐惧可能随自由而来的被无视和被抛弃,因而主动地放弃自由,依赖强权,进而发展成病态的受虐心理。
被压抑的情欲如山崩一般爆发出来。埃里卡已经患有严重的性妄想,甚至对小表弟红色泳裤下的生殖器浮想联翩。而这种爆发又因其固执的压抑而导致了行为上的不可理喻,尽管在埃丽卡的幻想中曾经有那么多疯狂的被虐欲,但在坚硬的外壳被完全叩开之前,甚至可以说她是在享受着挫败克雷默尔的快感。这个“老女人”身上,有着耶利内克自己的影子。因此她描绘而审视的笔迹太过不留情面,太过直白,几近残忍。克雷默尔,作为这部女性小说的男性中心,被前所未有地肢解了——耶利内克带着那么一点冷冷的揶揄层层剖析她的年轻的情人,将一场恋爱的角逐背后的心理活动显影出来,那绝对不是粉红的而是苍白的,处处与欲望和男性权力直接挂钩。克雷默尔清楚地知道从埃里卡身上自己所能得到的是什么,与活泼貌美的少女们相比,刻板的钢琴女教师的优势显然不在于女性魅力或者说生理优势。“……每个人都得从头做起。他不久就将脱离初级阶段,就像开车的新手,先买辆二手小型车,等掌握了,就提高到比较大的新款车。”在这样赤裸裸的女性价值估算下,对于埃里卡,由于她是个纯粹的音乐人,而本身又并不是那么老,甚至颇有几分自然的姿色和气质——克雷默尔甚至较同龄的男子算是从更高一个档次起步,不是大众,而是欧宝这样的家伙。类似的直白未免令因处于被追求位置而自持的女人们颇有幻灭之感,而这正是耶利内克。
女钢琴教师对克雷默尔的那含有某种禁忌的诱惑,双方都夹杂有太多的所欲所求,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猎与被猎,用看似不可企及的猎物来展开自己的男性欲望名单。埃里卡对于克雷默尔的意义,倒像是一种实用主义的试练。“……这有益于以后正经的爱情。他想通过与一个老太太的交往(和这样的女人交往不必小心翼翼)学习如何对付那些不太讨人喜欢的年轻姑娘。”
耶利内克在小说里精准地把握着两性关系中的特殊性与普遍性,“……女性的价值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智慧的增加大大降低。有技术头脑的克雷默尔一切都要计算清楚,计算的结果是,在埃里卡入土之前,正好还有一小段时间好好逍遥。当瓦尔特·克雷默尔发现埃里卡脸上的皱纹时,他就更不会拘束,而当她在钢琴上给他讲解什么时,他就十分羞怯、不安。但是,对于他的女教师,最终结果只有皱纹、褶子、大腿上干枯的黄皮肤、灰白的头发、泪囊、大汗毛孔、假牙、眼镜,不再有好身段。”
面对埃里卡独断的要求,他认为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受到侮辱,断然离开;当埃里卡因为害怕失去情人前去乞怜,原本高高在上的女教师也就失去了最后的资本,为克雷默尔所唾弃;然而,克雷默尔的潜意识中同样受到虐待性行为的诱惑,因此一旦取得主导权,就施加在可怜的女教师身上,作为最后的告别。
《钢琴教师》是耶利内克的代表作,发表于1983年,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国外出版,后来又被法国拍成电影,荣获了戛纳电影节的多个奖项。因其中的自传性内容引起外界对她私人生活的兴趣。耶利内克并不否认自身的经历与创作有密切关系,但是它又绝不是简单的展露自我,更不同于当下某些庸俗低级的色情小说,为了追求卖点,加入赤裸裸的性描写,追求感官刺激,甚至宣扬腐朽没落的人生观。耶利内克的小说并不是简单地讲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而是包含着强烈的社会批判和独具匠心的语言艺术追求,因而在国内外获得了肯定和好评。耶利内克的目光敏锐,她用锋利的解剖刀,冷峻的语言,对摧残人性的社会进行了微观的社会学研究,以极端的姿态撕开了社会虚伪的“美的表象”。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的作品从自己独特的视角出发,回顾历史,寻找自我,发现自我,表现女性的人格和个性。她反对男权统治,男性话语禁锢了女性的发展,女性在两性关系中总是处于受压抑、被损害的地位。她的作品就是要揭露这种表面繁荣昌盛和美好下掩盖的人性丑陋的一面,揭露在被压抑,被禁锢状态下人性的变态和扭曲。因为惊世骇俗的写作使她成为媒体关注的人物,一再引起极大反响。她时而因为作品中太直接表现阶级分析和唯物论观点而被看做过于激进;时而因作品中的两性关系描写被指责为有伤风化。
她被媒体称为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却又不被一些女权主义人士认同。她除了小说外还写了不少戏剧,但是有的剧作却被维也纳的剧院禁止上演,只是近年来才解禁,耶利内克本人也成为引起剧坛重视的当前重要的剧作家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耶利内克是奥地利第一位获得诺贝尔奖的作家。而且,她还是一位女作家——无论曾经引起多少争议和不满,这都是非常可贵并鼓励人心的褒赏。据说,在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几天之内,她的书在奥地利的书店里就已经找不到了。事实上,耶利内克的作品,常常由于语言晦涩,非常不容易让人读懂,即使是以德语为母语的人读她的作品也有一定困难。翻译成其他国家的语言,阅读就更困难了。所以她一直不是一个广为大众所接受的作家。
城市里的年轻女性是耶利内克最大的读者群体。她们觉得耶利内克的作品真实地反映了她们的生活,通过她的作品也可以了解处境相同的女性不同的心境。作为女作家她了解女性,敢于暴露女性内心隐秘的感受。尽管有的时候读她的作品会感到不舒服,但她同时会让你更加了解自己。当然相应的,也有一些人是怀着看骂的心态,有意思的是,男性读者普遍对耶利内克的文字难以喜欢。
想来在耶利内克,对源出真实的偏执,哪怕是关于甜蜜的爱恋——也难免残酷。
但她触摸到某些本质,女性的本质,人性的本质。用着那样的几乎痛苦的语言,用着那样几乎变态的方式。
在此借用他的一句精彩的评价,作为本文的结语吧:
或许,剥去夸张的外衣,平常人的内心也有所潜藏。
张夕远,首都师范大学《中国女性文化》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