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坤柳
1935年4月,中央红军第二次渡过乌江,浩浩荡荡进逼贵阳。当时,我是红一军团宣传队的宣传员,在贵阳的一个村子里,亲眼见证了毛主席雨夜让房给战士,自己住进“担架房”的感人经过。
人们说,贵州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这话一点不假。这天,我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跋涉了80多里,午夜,来到马场附近一个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宿营,这里的老乡因长期受国民党反动派的欺骗宣传,大部分跑光了,村里一片死寂,只有不远处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那是从村子西头的清水河传过来的。
部队很多,村里能住的房子都挤满了人,我们18名宣传员被分配到紧靠河边一间破烂不堪的柴屋里,屋子房顶大大小小露了七八个窟窿,里面还堆放着一些柴草和破烂家什,能待人的地方所剩无几,忽听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挤出去一看,是我们组长彭雄辉和另一名宣传员,他们说,队长命令我们三人去村东头一个土豪家搜查房子,一会儿毛主席要住进去。
这个土豪家三间大瓦房,东西两间已住满了部队,留给毛主席的是当中一问。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八仙桌和几把太师椅,什么也没有。大概是红军到来前,土豪把东西都运走了。我们用手电照亮,仔仔细细把屋里搜查了一遍,正要出去,迎面走进来三个人,我一眼就认出,走在前面那位是毛主席,另外两个是警卫员,其中一人还提着一盏小马灯。毛主席穿着一身灰军装,戴一顶八角帽,手里拿着一个滴着水珠的大斗笠,裤子下半截湿透了,裤脚溅满了大大小小的泥点子,走一步一个水印。他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说:“好,房子蛮好嘛。”然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微笑着走过来说:“这不是小老头吗,怎么样,走得累不累?”
我岁数小,但演戏时却经常扮演老头,因此毛主席常把我叫作“小老头”。
我把腰板一挺,响亮地回答:“不累!”
“我都累了,你能不累?”主席故意板着面孔说,然后又拍拍彭组长的肩膀,“你叫彭雄辉吧,你的海军舞跳得不错嘛……”
毛主席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院子里人声嘈杂,我和一个警卫员急忙跑出去看,原来是直属部队的20多个战士,他们刚进村子,转了几处没有找到地方住,见这里有房子,便走进院子里,我和警卫员告诉他们,这是中央首长的住处,这时毛主席走出来,对我们说:“不要撵人家嘛,让他们进屋。”
“主席,您晚上还要办公呀!”警卫员提醒道。
“我不是还有幢房子吗?”主席露出很神秘的样子。
哪里还有房子呀,村子里能住人的房子都住满了。我们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呶,”主席指着放在院子里的那个支着布篷的担架,笑盈盈地说:“那不是我的房子吗?担架房,我在那里蛮好呢,又能办公又能休息,避风又避雨。”
院子里的战士听了刚才的对话,知道是毛主席,都为冒冒失失闯到这里打扰了主席休息感到不好意思,又听说主席要把房子让出来,更过意不去。一个年岁较大的战士上前给主席敬了个礼,窘迫地说:“主席,我们不知道您住在这里,您走了一天挺累的,该休息了,我们不进去啦。”
“哪个累嘛?你们走路比我多,我累了可以坐担架,你们看看。”主席闪开身子,指着房子说,“我一个人占这么大房子,你们这么多人,谁也进不得,我看还是要来个少数服从多数!”说着,主席便把战士往屋里让。
此刻,我真想上去劝说主席几句,可是又知道说了也是白费口舌,所以只是呆呆地望着主席的脸。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院门外跑进两个人。原来,彭雄辉见别人劝不住主席,把专管安排房子的司令部李管理员找来了。李管理员气喘吁吁地走到主席跟前:“主席,您说啥也不能住在外面,实在不行,再给您调一个房子吧?”
“哪里找房子?还不是把别人挤出去?”主席表情严肃起来,他语重心长地说,“战士们连一席之地都分不上,我怎么好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呢?小李呀,安排房子可要有群众观点哟!”
李管理员见执拗不过,只好依从主席的意见。他吩咐警卫员给担架房加盖了一块雨布,把主席的小马灯挂在担架篷顶的横杆上,他围着担架忙活了半天,才离去。
主席看着战士们进了屋,然后自己也钻进“担架房”。看着眼前这一切,我们三个宣传员呆呆地站在雨中,久久不忍离去。透过被风吹起的布帘,只见坐在担架里的毛主席,调了调小马灯的光亮,把几页稿纸铺在膝前的小箱上,埋头写起来……
选自《星火燎原·未刊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