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华
内容提要 建立民主、独立与有效的现代国家是中国政治发展的重要目标和基本内容,探讨现代国家建设问题的路径是多样的,本文基于对作为当然的自变量与应变量而存在于我们分析逻辑中的“国家”以及既有政党—国家关系①论述的反思,提出国家于政治生活中所展现出的作为“共同体”、“权威体”和“界际的独立体”等面相及其特质与意义,并论述了基于国家这三种面相而形成的三重政党—国家关系逻辑,进而以全新的视角全面、深入审视中国现代国家建设以及政党—国家关系等基本问题。
关键词 国家 国家面相 政党—国家关系
〔中图分类号〕D0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3-0058-06おお
一、反思作为当然的自变量与因变量さ摹肮家”:问题的提出
人类社会政治文明最重要的展现形态之一就是国家的出现,无论就中国传统政治抑或现代政治的形态与逻辑来说,对于国家问题的探讨是把握其特质及发展理路最重要的分析路径,建立现代民族国家更是中国自近代以来政治发展诉求中的最强音。早至陈独秀和杜亚泉等近代思想家在“民族国家”语境下对于政治的个人观的讨论时,就揭示了“五四”时期三种不同的政治个人图像:即作为“国民”的个人、与“国家”划界的个人和作为材料的个人。
②可以看到,存在于国家图式中的个人所具有的这些不同图像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近代国家所具有的不同面相,就本文来说,存系于近代国家作为“共同体”及“界际的独立体”中的个人与其“国民”的称谓相契合,而受制于作为“权威体”而存在的现实国家中的个人则与其“公民”称谓相统一。国家具有不同的面相,作为其受众和组成者、维系者的个人因而被相应地赋予特定的身份和角色,个人在国家临在的场合所秉有的身份、角色以及这种身份、角色在时空背景下的转换正彰显着国家的诸面。国家所展现出来的诸种面相与其说展现了国家本质的多元性,倒不如说是政治逻辑于不同的时空背景下在国家身上的彰显。因此,对于国家诸种面相的探讨不仅是我们认识国家的重要方式,更是我们分析人类社会政治逻辑的基本视角。此外,国家展示方式的多态性也提醒我们,当我们分析国家以及运用国家作为我们的分析变量时,必须抛弃那种将国家当然地认为是——如我们对其简单称谓那样——在人类社会政治运作和发展中作为完全一致性的、单一性的形象而存在的简单做法,也必须深刻省思我们那种不加审视和分辨地将国家生硬地嵌入我们的分析逻辑时,以工具性的存在和价值来理解和把握国家,将国家当作无需加以界定和分析的、秉有当然价值和意义的黑箱式分析变量的做法。此外,就政党—国家关系来说,基于国家的不同面相而形成的政党—国家关系因而也是有着多重逻辑的,当我们以国家的不同面相的视角来分别审视新中国建立以来的政党—国家关系时,亦会得出对于政党—国家关系更为全面和深刻的理解。
① 本文中的“政党—国家关系”如不作特别说明,仅指中国共产党与国家之间的关系。
② 参见顾红亮:《“民族国家”语境中的个人图像》,《浙江学刊》2007年第1期。
二、“共同体”:基于想象和理念的国家面相
无论是就日常认知抑或学理探究,我们均无法找到统一性的完整实体作为我们认识和理解国家时的对象,国家也并非时刻毋庸置疑地以一种实体性的存在标示其作用和意义。国家的存在、意义以及作用的发挥在一定程度上是基于我们在理念中对于国家的设想和建构,国家无论是在我们的政治认知抑或在其临在的方式中都在一定程度上糅合了我们理念的提升和创造,经由这一提升和创造的国家是一种无法与现实中的任何事物以及任何关系加以比对的标识理念与信仰的政治体。在这一意义上,国家或被意识形态建构成为一个囊括所有公民的理想中的整体,或在有一般意识的公民政治认知中成为一个神圣而又形象的共同体。国家的这种形象在我们的政治话语中可以用“祖国”一词加以概括,祖国是国家临世的一种面相,亦是国家的升华。
可以看到,作为共同体而存在的国家不仅揭示出多面国家的一种面相,更彰显出国家产生和存在的更深层次的价值意义。正如牟宗三先
生对于自由所进行的论述那样:“我们不能只从结果上,只从散开的诸权利上割截地看自由,这样倒更看不清楚;而上提以观人之觉醒奋斗,贯通地看自由,这样倒更清楚。…… 这很明显,自由必须通着道德理性与人的自觉,这里并没有什么抽象玄虚,也没有什么易于引起争辩的形而上学的理论,这是实践上的定然事实,各种权利只是它的客观化的成果而在民主政体中由宪法以保障之。”
②牟宗三:《政道与治道》,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2-53、47页。)对于自由的理解应该如此,我们对于国家的理解复当如是。就国家的共同体面相来说,我们不能仅囿于那种对于“散开”的国家的认知和理解,我们需要一定意义上的“上提”,即将国家作为共同体而展现的面相所具有的普括性与超越性价值发掘出来,因为只有通过这一层面,国家中每个人的自觉、每个人的主体性才能够与国家作为真正意义上共同体的存在和意义发生最为深刻的勾连。“国家是因人民有政治上的独立个性而在一制度下(政权的与治权的)重新组织起来的一个统一体,故亦是理性之架构表现。假若是靠武力硬打起来的统一,人民无其政治上的独立个性,对之无所事事,而只是个被动,则便不得名曰国家,而其统一也是虚浮无实的统一”②。也正如黑格尔就东西方人对于上帝与法律的不同的服从方式的论述所要说明的那样,这种服从究竟是基于我们主观内部的体认抑或是基于当然的设想:“我们西方人所称的‘上帝还没有在东方的意识内实现,因为我们的‘上帝观念含有灵魂的一种提高,到了超肉体的境界。在我们服从的时候,因为我们被规定要做的一切,因为一种内部的制裁所认准的,但是在东方就不是如此,‘法律在那里被看作是当然地、绝对地不错的,而并没有想到其中缺少着这种主观的认准。东方人在法律中没有认出他们自己的意志,却认见了一种全然陌生的意志”〔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第114页。)。就国家的“共同体”面相这一层面来说,我们对于国家的认知和服从的前提在于国家对于全体组成者的有效代表,而这种认知和服从的最根本之意义则在于作为组成者的个人的自觉、独立与国家的成长、繁荣是决然不可分割的。因而可以说,国家作为共同体而展现的面相彰显了国家最为深刻的价值与意义,因为正是在这一层面,国家可以有效地为人们所共同接受和信仰,方可以作为全民意识与诉求最有效、最真实的体现。此外,就国家的组成者来说,无论政治现实中人们的地位与作用如何,在国家的这一面相中,每个人都是国家所不可或缺的主体,都是国家存在价值的最终体现,无论是政治社会化的导向抑或个人的政治体认都在这一层面上趋于将国家视作一个代表和展现所有参与者的完满意义上的共同体。总言之,国家这一共同体面相的完满化与国家中个体的理性自觉、主体性的权位可以说发生了最为深刻和直接的勾连,而正是这一勾连彰显出国家及其组成者各自的和互相增益的意义与价值。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对于上述国家的这一面相及其意义应该全面地看待:一方面,应该看到,在很大程度上基于想象和理念的国家这一共同体面相有陷入被过度神话和完满化之虞,而当国家被不合时宜地赋予过多的价值属性与理性精神时,其易沦为反个人和反自由的说辞与工具。从柏拉图的理想国、霍布斯的利维坦到卢梭的公意思想再到黑格尔的作为绝对理念最高展现形式的国家都在醉人的理想与令人憎恶的现实之间徘徊,饱受争议与指责。但另一方面,如前所述,基于想象和理念的国家这一共同体面相毋庸置疑地昭示着国家的存在及价值与作为个体和整体而存在的人们的自觉意识与主体性之间直接、必然的关联,或许国家只有在这一意义上方能真正有效地彰显其全民性特质。无论国家权力在现实中的归属如何,当国家以基于想象和理念的共同体面相临世时,国家就立即被赋予了不能为任何个人和组织所随意代表和剥夺的全民性,国家中的个人也因此具有不被随意忽略和贬低的地位与价值。正如卡西尔教授对于黑格尔的国家学说虽颇有诟责,但是他依旧指出:“然而,黑格尔的学说和现代的极权主义国家的理论之间有一点是明显不同的。…… 在体现于国家(它被看作精神,因而是一种充沛的力量)的客观精神之上,存在着一个更高的阶段。它绝不应该企图压迫其他的客观力量,而是应该承认它们,给它们自由。…… 甚至在他的《论德国宪法》的论文里,黑格尔就已经强调国家力量的强大不在于其居民和战士的众多,也不在于它的规模。宪法的保证毋宁说是在于那‘赖以构成宪法的民族的内在精神和历史。对黑格尔来说,要使这种内在的精神从属于一个政党的意志或一个个人领袖的意志是不可能的。在这一点上,他会驳斥和憎厌现代‘极权主义的国家观。…… 黑格尔能够对国家进行吹捧和颂扬,他甚至能够神话它;然而,在黑格尔国家权力的理想化和现代极权主义体系的偶像化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明确无误的区别”(注:〔德〕恩斯特-卡西尔:《国家的神话》,华夏出版社,2003年,第334-336页。)。更进一步地说,无论是我们现实的政治设计抑或我们的学术探究,都是需要有某种超越性的和本体性的追求的,个人、国家和民族应当于现实中坚守,但更应有某种能得到不断反思的深刻价值和信念的引导和推动,也就是说:“一个民族、一个社会,在其组织上说,一个‘定常之有是不可少的。”(注:牟宗三:《政道与治道》,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6页。)也正如黑格尔论述形而上学时所给予我们的启示那样:“一个有文化的民族竟没有形而上学——就像一座庙,其他各方面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却没有至圣的神那样。”(注:〔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1966年,第1、2页。)
就党与共同体面相临世的国家之间的关系来说,正如作为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不能以自己的机构和意志来替代国家的机构和意志那样,作为领导党的中国共产党对于以共同体面相临世的国家的领导亦非一种替代性的领导,而是一种配合性的领导,也就是说,中国共产党所具有的先进性特质并不能完全保证乃至替代以共同体面相临世的国家自己所应当秉有的那种全民性、超越性价值的有效实现。就中国现代国家建设来说,党先进性特质的保有和历史任务实现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有效确保作为共同体面相而临世的国家实现其应有的那种全民性与超越性价值,作为共同体面相而临世的国家所应有的意义和价值的有效实现是衡量中国现代国家建设成果的重要标志,亦是衡量政党—国家关系中党的领导水平和能力的重要标尺。因而可以看到,这一层面的政党—国家关系可以说彰显了政党—国家关系最为深刻的逻辑,彰显出党与国家之间的深刻关联与区分,而这一层面的关联与区分是我们审视和探讨政党—国家关系时所必须明确的,后述作为权威体和作为界际的独立体之面相而展现的国家与党的关系最为深刻的理论和价值的肇源就是以共同体面相临世的国家与党之间此一深刻的关联。
三、权威体:作为现实权力そ峁固逑刀展现的国家面相
国家在政治社会发展历史与现实中,不仅以前述的那种共同体面相临世,更以一个权威体面相而展现,即我们所言的国家,不仅完满地和鲜明地存系于我们的想象和理念中,更是切实地存在于政治社会现实之中,并发挥着至为重要的主导作用。国家作为权威体的面相是我们在政治话语及政治生活中所描述的和所关注的最多的对象之一,如果说国家的共同体面相确切地标识了国家与政府之间的差异的话,那么作为权威体而面世的国家则与我们一般所说的政府在很大程度上是紧密勾连的。以共同体临世的国家先天性地具有了某种整合性和统一性,我们虽然可以简单地以“国家”或“祖国”一词来概括这一意义上的国家面相,但是这一单个词汇并不能掩盖以权威体面相临世的国家本身所具有的那种内部的多层级和因此而存在的内在张力,从这个意义上讲,以共同体面相展现的国家较之于以权威体面相展现的国家具有更强的统一性和整合性,这也就是为什么国家整合和统一的诉求往往肇发于作为权威体的国家面相而其实现则往往要求助于作为共同体的国家面相。正如罗兹曼在论述新中国成立后的全国通讯和省级政府时所指出的那样:“各种级别上的影响力的变动是由许多地方的和下层基础内在的原因引起的,不都是由北京的决定或《人民日报》的社论所引起的。光参引这家全国性报纸和其他一些类似的党报,就会模糊中国各地政治生活中持续存在着的相当程度的多样性,尽管这些传播媒介后来多少也减弱了这种多样性。”(注:〔美〕吉尔伯托—罗兹曼主编:《中国的现代化》,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58页。)
当然,国家作为权威体而存在的形象和所发挥的作用是国家最基本的角色和功能。这一意义上的国家通过对权威的有效垄断,从而进行资源的有效汲取与配置,进而保有社会秩序和发展。可以看到,无论是我们所探讨的国家内部权力体系问题还是对于政党—国家关系、国家—社会关系的探讨等都是主要针对以这一面相展现的国家而展开的。其中,国家与社会关系决定了国家权力的最基本来源与最终标的,而国家本身的权力关系主要涉及横向和纵向的国家权力体系的确立与运作,例如中央、地方各级国家权力的确立与行使以及纵向的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关系等,此外,国家与政党的关系主要涉及政党的角色及功能与组织化、制度化的国家权力体系之间的关系。如果说以共同体面相而出现的国家需要我们以统一性乃至超越性的视角来加以审视的话,那么我们对于以权威体面相展现的国家的审视就必须基于现实和回归现实,必须明确其内部的权力结构体系、内部的层级关系乃至内部的张力,在探讨这一面相的国家与其他诸如政党、社会之间的关系时,这种“散开”的和现实性的审视视角是必需的,因而,当我们在国家作为权威体面相的层面审视国家本身抑或以其作为我们分析的自变量或应变量时,应切忌对于这一面相国家的简单化和单一化。
就国家作为权威体而展现的面相来说,政党—国家关系主要涉及党的地位和作用与国家权力体系之间的关系问题,一般我们对于政党—国家关系的探讨主要是基于这一层面而展开的,如果说前述政党—国家关系的第一重逻辑主要涉及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党角色与以共同体面相临世的国家之间的关系的话,那么这一层面中政党—国家关系的第二重逻辑则主要涉及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在以权威体面世的国家中的角色定位问题。可以看到,政党—国家关系的第一重逻辑主要是于理念和价值层面展开的,而政党—国家关系的第二重逻辑则主要在权力关系层面、制度层面展开,因而较之于政党—国家关系的第一重逻辑,政党—国家关系的第二重逻辑更为直观、也更为现实。
众所周知,国家——或者更为准确地说——现代民族国家是人类政治发展中所出现的最为重要的也是最有效的权威体,政党无论就其性质还是作用来说与国家都是不同的,二者的性质与功能的差异决定了二者不可相互替代。在中国的政治逻辑中,公民权利与国家权力之间互动的关系在多大程度上与政党—国家关系相关联,二者之间的关系如何有效处理以及作为政治生活中平等的主体而出现的公民与作为阶级、阶层和团体存在着的人民各自的划分及其各自与国家、政党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等问题是当国家作为一个权威体面相展现并发挥作用时我们探讨政党—国家关系问题所必须加以梳理和明确的。
四、界际的独立体:ぷ允佑诠际体系中的国家面相
国家的第三种面相可以称之为“界际的独立体”,也就是说,在政治生活中,国家不仅以前述的共同体和权威体等面相而展现出来,亦是以自视于国际体系中的界际的独立体面相临世并发挥作用的,国家的这一面相在中国现代国家建设过程中有其特殊的意义。当然需要指出的是,本文这里并非是从国际关系与国际政治意义上对国家间关系进行探讨,而是纵观中国现代国家建设的历史脉络,论述中国从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超大型文化体到一个自视于国际体系中的现代民族国家的过程以及这一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政治逻辑。国家的这一种面相与我们的政治话语中的“中国”是相对应的,在国际层面,中国越来越展现为一个界际的独立体,逐渐自视于国际体系之中,在国际体系中,国家试图以及在事实上也逐渐以独立的参与者面相展现出来,国家因而获得了上述两种面相之外的第三种面相。
传统中国基于文化理念与现实认知的原因,是作为一个超大型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共同体而存在的,这个文化共同体以自我为中心向外进行差序性辐射,进而形成了华夷之别,地理上距中国文化中心的远近就成为标示文明程度的尺度,正如吉登斯在论述帝国与民族—国家之间的区别时所指出的那样:“帝国形态不管存在多长时间,都不能像当今的民族—国家那样,毗邻于其他具备同等力量的领土。凡是毗邻其边陲的国家都是小国,而且一般说来,统治集团也会把它们归入所有其他的野蛮民族。换言之,帝国在自己的版图之内具有普遍化的特征。只有伴随民族—国家的产生,‘国际这一术语才开始具有充分的含义,这是因为民族—国家具有严格的、相互区分开来的特征,因而相对于‘外部的多重关系,其‘内部关系也便具有非常特别的形态。”(注:〔英〕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胡宗译等译,三联书店出版社1998年,第210页。)近代以来,伴随着西方的入侵和中国固有自我认知模式的全面转变,中国逐渐走上了现代民族国家建设的道路。
新中国要建立的是社会主义性质的现代民族国家,这就决定了新中国建立后中国现代民族国家建设既没有完全脱离人类政治发展的一般路径,但却形成了自己的内在理路。全新的中国虽然抛却了传统中国固有的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共同体的认知定位,渐而成为中心多元化的国际体系中的一元,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新中国在一段时期内是作为社会主义阵营中的一元而存在的,因而国际、国内政治环境以及社会主义价值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新中国当时的自我认知和定位,使得新中国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所展现的界际的独立体面相有其独有的特征,而这一独有特征不仅是我们探讨新中国的界际的独立体面相时所必须明确的,更是我们探讨新中国建立后中国现代民族国家建设理路及政党—国家关系等问题的重要视角。汤森和沃马克对于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进行的论述中就指出了这一自我认知与定位的特质与发展历程:“如果认为中国已经加入‘国际俱乐部,那是有悖于中国作为国际政治中的一支革命力量的形象的,这种形象在50年代和60年代曾主导了中国人自己和外国人的看法。在这些年里,中国越来越表现出是第三世界国家和民族解放运动的支持者,是世界权力结构的自觉反对者。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作为取代西方和苏联发展模式的一种新选择,中国内部毛泽东主义的崛起引起了人们很大的兴趣。这里不准备评价毛泽东主义模式的特异性,但具有实质意义的是应注意到,中国人自己和许多外国观察者已经习惯于把中国看作是超级大国世界的反对者和明确的取代模式——一支必定要向现存秩序挑战而不是迁就它的追求激进变革的力量。这种形象使现任中国领导人的立场复杂化了,自毛泽东1976年9月逝世之后,他们加强了中国与世界的接触,以追求国家安全和获得继续发展所必须的国外贸易、技术和资本。”(注:〔美〕詹姆斯-R-汤森、布兰德利-沃马克:《中国政治》,顾速,董方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页。)所以从国际层面并结合中国社会主义性质的理念来看,新中国虽然抛弃了传统社会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共同体的定位,但是在很长一段时期,其作为界际的独立体而展现的面相是特殊的,从传统到现代,国家的第三种面相的转换脉络及其背后的逻辑并不是简单的和线性的,如前所述,国家界际独立体面相的确立和展现历程的特殊性正是我们有效探究建国后很长一段时期内中国现代民族国家建设特点与发展历程以及政党—国家关系发展逻辑的重要视角。
改革开放后,国内因素和国际因素发生了双重变化,而这种变化也最终影响了中国政治发展的逻辑以及国家第三种面相的确立和特质。中国已经越来越成为国际体系中的重要一元,中国的建设和发展与国际性的时空背景发生了最为深刻的关联,国家作为界际的独立体而展现的第三种面相因而也越来越明确,越来越获致鲜明的独立性和自主性。
就国家这一面相中的政党—国家关系来看,中国共产党政治理念从根本上决定了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国家性质和自我定位,中国共产党在很大程度上主导了新中国的建立,将中国从之前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共同体转变为独立的民族国家,而也正是共产党所秉有的社会主义国内、国际理念决定了新中国很长一段时期内在国际体系中界际的独立体面相与国际社会主义阵营中的参与者以及当时国际模式的反抗者面相之间徘徊与权衡。因而就国家作为界际的独立体而展现的面相来说,其与中国共产党的关系不仅决定了中国现代国家建设的自身逻辑,也决定了国家在国际时空背景中的自我认知与定位。因此可以说,党不仅与以前述两种面相而展现的国家发生重要的互动关系,也与以界际的独立体面相而展现的国家发生关系,而政党—国家关系的这种第三重逻辑更进一步地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国政治发展历史与现实中作为领导党和执政党的角色、地位与作用,因而国家作为界际的独立体而展现的第三种面相是我们探讨国家建设问题和政党—国家关系问题时所不能加以忽视的。
五、结语:国家的多面相与中国现代国家建设
可以看到,上述国家的三种面相之间并不是决然相分的,将国家这三种面相中的任一种抽拔出来并将其作为无论是传统中国抑或现代中国的存在和展现形式都是片面的。只有当国家的上述三种面相能够有效契合,即作为权威体而展现的国家能够从作为共同体而展现的国家那里汲取相应的合法性认同和价值上的关怀时,当作为共同体的国家能够在作为权威体存在的国家那里获致强有力的制度化的整合度与能效时,当作为界际的独立体而展现的国家能够从作为共同体和权威体而展现的国家中汲取相应的整合性的认同和独立性的国家能力时,中国的现代国家建设的路径方可以有效地展开,而当上述国家的三种面相中的某些方面薄弱甚至缺失抑或国家三种面相之间没有实现有效的契合与互动时,国家建设就会面临相应问题,纵观从中国传统到近代直至现代,国家建设问题的提出以及所面临的问题都是基于国家上述三种面相中某一方面的缺失抑或其内部张力所造成的,因而无论是中国现代国家建设问题抑或其所承载的中国政治逻辑的展开和发展都需要我们深刻和全面地省思国家的多面相及其关系问题。具体言之:
首先,作为共同体而展现的国家所造就的国家认同会有助于以权威体而展现的国家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的确立以及作为界际的独立体而展现的国家于国际体系中的自主性和独立性的确立。反之,以共同体而展现的国家如果过多地和盲目地受到意识形态宣传的左右和引导,如果国家认同及其作为共同体的意义仅被片面化和工具化地运用,那么作为权威体和作为界际的独立体而展现的国家虽然可以在一段时期内实现有效的发展,但是有失却其精神动力和价值关怀之虞,从而使得国家的持续发展失去最根本的后劲和保障。黑格尔的国家观给予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就在于:“黑格尔不仅谈及国家的权力,而且也谈及它的‘真理。他是‘强权出真理的极大敬慕者。然而,他并不把这种力量和纯粹的自然力量相混淆。他很清楚地知道,仅仅物质财富和力量的增长,并不能被看作是一个国家的财富和兴旺的标准。”(注:〔德〕恩斯特-卡西尔:《国家的神话》,华夏出版社,2003年, 第335页。)
其次,作为权威体而展现的国家是国家最显著的也是最有效的面相。就作为权威体的国家来说,如果国家内部权力关系能够有效梳理,国家能力能够得到有效的培育,那么国家就能获致更有效的合法性认同,国家的合法性认同最为坚实和有效的基础是国家政治能效的有效实现和输出,作为界际的独立体的国家亦需要作为权威体的国家提供强大的实力支持,从而使得国家于国际体系中能有效保有其独立自主的地位,有效谋求国家应属的自身利益。
最后,就作为界际的独立体而存在的国家来说,伴随着全球化的加深,国家这一面相也越发显著和重要。当国家能够合理、有效地融入国际体系中去,即作为界际的独立体之面相能够得到有效的重视和展现的话,那么作为共同体和作为权威体的国家就能够获致有效的环境与动力,在全球化时代,国家建设问题已仅非国内环境所造就和决定,而已越发获致显著的国际性特征。
总言之,对于国家诸面相的探讨是我们审视中国现代国家建设、政党—国家关系乃至中国整体政治社会发展逻辑的重要视角和路径,这一视角和路径所彰示的不仅是政治学研究的新路向,也彰显了政治学研究的基本关怀与方法原则。オ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
责任编辑:刘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