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记忆的河流

2009-07-13 01:49
岁月 2009年6期
关键词:河水故乡事物

阿 土

故乡的河会是什么样子呢?很久没有回故乡了,踩着通往村庄的土路,我不停地在心里问着自己。

潮湿的空气中如丝的细雨让脸酥酥痒痒。路上几乎没有人,松软湿润的泥土少有走过的痕迹,只有我身后那行刚刚踩下的脚印分外清晰。我从小就喜欢在乡村的泥路上留下脚印,经常赤着脚在别人留下的脚印里踩着,享受着柔滑的泥水“赤溜”一下从脚丫间飞速溅出的情景,即使在衣服上留下无数梅花样的泥斑,仍然傻子样乐此不疲。偶尔我的脚也会被里面的玻璃碴或碎瓦片划破,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是一如既往。即使现在,每次只要看到汪着水的脚坑,我身体的某些部位仍然有跃跃欲试的冲动。却再不敢像从前那样,跳起来把赤着的双脚猛跺进去,年龄和像模像样的皮鞋让我不得不放弃很多事情。

故乡的河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也变得迫切起来,以一种近乎小跑的方式匆匆地赶着路……

我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桥还是当年的桥,两端不知何时立起了禁止重型车辆通行的牌墙,桥面也显得破烂不堪,两侧的栏杆更因撞击而留下连接的钢筋,骨突着

这还是我少年时代最喜欢,和不下百次拍过的大桥吗?尽管现实生活的挫折和击打,我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桥又因了什么失去了它的坚定与稳固呢?

河岸依旧,只是从前那种烟波浩淼的景象消失了,上游、下游,淤积的沙土高出了原先的水面,原本一泻千里的河水被分割成数道涓涓的细流;河床也已污染成了黑色,泛起的白色泡沫在水面上,像一层层堆积的海绵,一黑一白色彩分明;挖沙机陷在远处的河滩上,不再吵闹。不再吵闹的挖沙机没有给我欣喜,不是我喜欢柴油机的噪音,它深陷河滩的样子让我倍感失落。该说什么呢,很多事物一经破坏就再也回不到原初了!

是我杞人忧天吗?两岸的坡地上曾经长满青草和矮树,如今只剩下凌乱的石头。我不明白,给泥土披上石头的外套就可以确保平安吗?假如河水高出了河坡,石头也改不了被水淹没的命运呀……

有认出我的乡亲开始和我打着招呼,惊讶而亲切。更多的人不认识或者不记得我,偶尔皱皱眉想了一下,就匆匆地过去,谁也没有留意过我的情绪。不过十多年的时间,我真的离开故乡很久了吗?

吹过河面的风不停地吹着我的身体,一股股难闻的气息涌进鼻孔,味道呛人而熟悉,那是在城市工业园区随处可嗅的。我开始恶心,原本怀着的美好期望一下子变成了想要迅速离去的念头。

之前我曾看到一幅名叫《哭泣的河流》的图片,当时还不以为然,觉得与自己还很遥远,而今竟到了眼前!

过了桥就是老家,天空中的雨也慢慢地停了,我心灵的雨何时才能停呢……

19岁离开故乡时,尚说不清什么是喜欢。17年过去了依然如此。近六千个日子也许我该明白一些事情,可是我没有。就像我至今仍不清楚故乡河的最初源头、全长,以及它最终流人的地方。

河在故乡的村西头流着,自北向南环了半个村庄。像所有住在水边的孩子,一出生我们就拥有对水的记忆,像河水冲击的涛声,响在河面上的渔鼓,或者发生在河里的故事。熟悉得不亚于儿时唱过的童谣或歌子,触手可及。

童年总是美好的,童年的故乡河是美好的,它清冽、透明,可以看到底部的沉沙和映在水里的倒影,还有成群结队的鱼虾。每年夏天,河水涨起时,鱼群最为丰富,那时就会有许多外地的捕鱼人从远方赶来。那些拖家带口的捕鱼人,摆着吱吱扭扭的小舟,舟上有他们生活的家什,有赖以生存的鱼网,船头上有可以叮哩当啷敲响的渔鼓。他们大都是些善良、朴实,以捕鱼为生的人,他们除了平常捕鱼人应有的东西之外,还有相对奢侈的渔鹰(鸬鹚),那些鹰在当时是很值钱的,我们当地几乎没有人家放养。为此,我们常常把他们与普通的捕鱼者区分开来。

那时,我们除了白天在河水里嬉戏,在岸边石缝里摸鱼虾。夜晚,还会在河边上消暑纳凉,在桥栏处坐了或躺下,听长者讲故事、吹牛扯皮。捕鱼家的男人也会掺进来,不经意间透露一些发生在其他地方的风流韵事。只是我们当初都不能听懂他们插科打诨的话,只会跟着傻笑。而伏在桥面看水上的渔家,则是故乡河上的另一风景。船靠岸泊着,星星点点的渔灯在船头亮着,波浪一涌一涌,灯火四周除了围来的飞虫还有不时跃起捕食的鱼,那情境像我们刚学过的古诗。于是我们一边感受着古诗的意境,一边吹着凉爽的河风,炎炎夏日就不知不觉间悄然逝去……

捕鱼人常常用他们捕来的鱼和我们交换些粮食、蔬菜等物,交换时他们总要多给些。那时的故乡河里,鱼多得仿佛永远捕不尽,不像现在,除了呛人的污水,什么也不能见到。我们也和捕渔人家的孩子用铅笔和纸交换他们的小蟹或小鳖,有时不用交换他们也给,毕竟他们容易得来。

从最初到来与最后离开,捕鱼人通常要留上三四个月时间。对他们的离去我们也会依依不舍,虽不懂友谊,总觉得心里酸酸,仿佛丢了某样东西。但是,他们从哪儿来,又到哪里去,却从未想过。

上中学时,家庭的拮据让我们不得不提前进入生活的角色,为纸笔和读书的费用,整个暑假都要早起晚归参与钓虾,尽管辛苦却也快乐。想来我现在所以能保持对生活的朴素要求,珍惜来之不易的事物,应是受了那段艰辛岁月的磨炼。也许钓虾的经历不过是我学习人生的一段历程,我依然认为那是故乡给我的最好馈赠。

我是在虾的价格越来越高的时候离开故乡的。现在,我突然发现故乡的河里不仅没有了钓虾的孩子,就连长年来往的渔船、叮叮当当的渔鼓也一并消失了。是如今孩子不再需要像我们那样为了学费和纸笔想方设法了吗?

我说不清楚,说不清楚的还有为什么生活越来越美好,曾经被我们认为传统和美好的东西却越来越稀少……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工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想起著名歌唱家郭兰英演唱的《一条大河》,鼻子竟有些酸酸的。最初听到这首歌时,一直以为她所演唱的那条大河就是流经我故乡的那条河。为此我曾和小伙伴不止一次争执过。而今,竟再也找不到一丝可以慰藉的快感。

离开故乡让我开拓了视野,看到了很多又宽又大的河。在目睹了黄河、长江之后发现,故乡的河渺小的甚至可以用微不足道来概括。再后来,我学会了使用地图,而地图更让我目瞪口呆,故乡的河连一条短浅的蓝线都不及……

微小就可以忽略吗?其实,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的东西都是重要的,谁也不能随意抹去,像许多庞大的事物不都是由微小的事物构成的吗!

我仍然会记住故乡的河,记起自己在河边成长的岁月。只是,我该以怎样的方式来描述故乡的河,描述与河有关的事物或景象?我有过许多次写作的念头,每次坐在电脑前,脑海里就会变得一片空白。这种现象已经有太多次了,我一直希望能挖到些可以感动和激励人的东西,却都不了了之。这次的重新提笔和再回故里,都是因了不久前和几个同学聊天时谈到故乡的河时,受了他们的感染。是的,现实生活中,快乐与幸福有时候远不如忧伤与痛苦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触动。记不清同学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唯有他们哀怨的叹息与无奈的眼神,让我无限感慨。

记得在回城之前,母亲对我说起过吸沙机的事,她说那些吸沙机在河滩上留下的深坑像巨大的陷阱,从几年前对岸一户人家的孩子不小心淹殁在坑里开始,每年都会有孩子被其淹死的消息,淹死的孩子大都八九岁左右。八九岁年龄的孩子就像一朵朵刚结成的蕾呀。母亲惋惜着,她的形容让我为那些并不认识的生命倍感难过和沉重。

我望着悲伤的母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还要再说些什么呢,当一切从现时和记忆里被抹去之后,你还能再有寄托和渴望吗?

也许在河里淹死人是件平常的事,但有谁看过河流被人类淹死呢?

第一次看到关于未来水世界的电影,我深为那个用腮呼吸的人震惊。一遍遍重复看过之后,渐渐地我已不再惊奇,未来真的还很遥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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