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精神

2009-07-10 09:03宋长江
福建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南方人女司机东北

宋长江

阿荣是南方人。阿荣是男性。不过,他的全名却是典型的女人名字。

本应在我记忆的河流里渐渐远去的阿荣,不曾想,二十多年后,一次又一次鲜活地涌入我记忆的前沿。起因有些特殊——我突然想起“赚钱”这个话题。

退回三十年,赚钱,对多数人来说是一个很难说出口的陌生词,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未入多数人思想的陌生词。那时,绝大多数人都是公家人,论级别论工种拿工资,“赚”字也就无从可谈。匆匆三十年过去,回首发现,赚钱的大门早已打开,无论地位高低,无论年长年少,能赚得到或赚不到的,赚钱一说再也无需掩饰了,说和做也无需顾忌,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现在我之所以捞起这个话题,是因为近几年恍然发觉,在我的周围,有钱人默然陡增,尤其对那些个无权做贪官的人,出手十几万买车,几十万买房,或悄默声地把孩子送到国外上学,令我诧异。我甚至幼稚地发问,他们哪来的钱呀?反思挖掘,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赚钱人各有个的道,二是赚钱人需要有精神。

于是,“赚钱精神”几个字频频在脑子里出现。我说的精神,非指人要有赚钱的精神头,才可赚到钱,而是把“精神”提升到“主义”的高度,来认识赚钱的问题。思来想去,精神我没有,赚钱的道也说不出个子戊卯丑。困惑之中,阿荣在我记忆的河流里憨憨走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别难为自己了,说说我,你要谈的问题就好谈了。

我想也是。

二十多年前,我在一家公家公司工作。在这里,提“公家”是非常重要的。

阿荣那时也就二十多岁。

东北的冬天,毫无疑问是非常寒冷的。寒冷中的阿荣,穿着单薄,独自闯进公司推销产品。他的形象么,矮个儿,厚嘴唇,单眼皮,腼腆,说话和穿着一样,不利索。以北方城里人的眼光,他的整体形象就是一个乡下人。他是来推销陶瓷产品的。

我们是公家人。说来惭愧,那时我们只懂进货,在家等别人来买货,不懂推销。这样说来,南方人比我们在观念上就先行了一步。就比如当年传说,说深圳人白天上班,下班后摆地摊一样,赚钱之说在南方不但生了根,还发了芽。我们却还藏在冻雪之下。

其实南方人的赚钱精神,感悟非从阿荣开始。之前,东北所有城市的大街小巷,甚至乡下,几年内,便被崩爆米花和修鞋的江浙人占据了大半江山。我们在享受爆米花香和修鞋的便宜和便利时,有谁在思谋这是一次南方人赚钱观念大举向北方进军的号角呢?甚至在若干年后,江浙人怀揣北方人的钱撤退后,在家乡用辛苦赚来的钱盖起小楼或开办工厂时,我们还都没认识到,我们还沉睡在冻雪之下。

阿荣来了,我就是一个还睡在冻雪之下的人。

阿荣送上门的生意,无需先付钱,卖了货后再付,无风险,这等轻而易举的生意自然可做。一个阶段的交往,才初步知道,阿荣独自一人已在我们这个东北小城驻扎多年,生意做得也算是遍地开花。阿荣谦恭,我们小看他了。

有一次,阿荣向我提出一个要求,说一家大型企业正在盖高楼,问我是否认识这家企业的老总,他想把他的产品打进去。我们是公家人,自家三分地上的生意,本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从上到下无人愿意主动出击。现在想想也是,我们去找那位老总,欠下一份人情,内部也无奖励,何苦?阿荣似乎比我们更清楚其中的奥妙和厉害关系,肯定地说,你们做不了。我承认,我们真的做不了。首先是缺少为公家赚钱的精神,其次是货源不丰和价格上不占优势等诸多因素。说到底,都是客观的。

我答应了阿荣的请求。我说,我认识,没深交,没有把握。他说,你只要把我送到他家门口,就行了。我想,那哪成?好人做到底,我就把他领到了这位老总家。去之前,阿荣买了两瓶茅台和两罐雀巢咖啡,算是见面礼。我是不同意的。他却坚决要办。我说一旦不成怎么办?他说无所谓。果然,老总说,合同刚刚签完,并拿给我们看。阿荣没有沮丧。他对我说,知道人家已订,我也就不去想这桩生意了。在他看来,这也是收获。比较之下,我们这些个公家人是没有出息的。所以,我所在公司和所有类似的国字号公司后来没落了,也就不是什么奇闻。

二十几岁的南方小伙子独自战斗在东北,我是敬佩的。时间长了,我得知,他算不上是小伙子,他已是有了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这让我震动不小。我们还在铭记计划生育国策的时候,人家已有了两个孩子。这可能吗?他说,他们那地方,有两个孩子很正常。我现在想想,我们不仅仅是落伍了。是什么?一时说不清。

一日应邀去阿荣的住处吃他的家乡饭,坐的是他电话调来的的士。司机是一位女士,三十岁左右,算是一位不丑的女人。到了地方,女士未走,而是随之上楼,并像家庭主妇样帮厨。不难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单纯车主与旅客间的雇佣关系。再不久,车已成为阿荣的专用车,阿荣的起居已全部有女司机料理。再再不久,女司机不再开车,而是坐到了阿荣的办事处的办公室,当起白领。

我还算是一个能看开世故的人,对此也不吃惊。女司机给我的印象,出身不贵,很朴实,但伶俐。一个远居他乡的男人,身边有个女人,似乎有情在理。话也无需挑明,哈哈哈说笑之间,默认了事实。问题是几个月后,阿荣告诉我,他在南方的妻子要到东北来,且马上就到。我是一个没出息的人,阿荣妻子要来,我却为还在家中的女司机担忧了。阿荣告诉我,他妻子知道女司机,女司机和他去过南方,见过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早在他来东北前就告诉他,可临时找个能关心他生活的女人。他说,他的妻子和他家乡的女人,多数对在外做生意的男人都是这个态度。这倒让我震惊了。我开玩笑问阿荣,那么你妻子在老家也可以找其他男人了。阿荣自信地摇头,说她不会,我们那的女人一般不会,她们对自己很封建。

让我震惊的还在后面。原来阿荣的妻子来东北是生孩子的。也就是说,是来做月子的。月嫂就是那个女司机。有几次在街上见到阿荣妻子逛街,陪伴她的也是女司机。亲如一家人。再后来,几个月后吧,阿荣妻子要回南方了,并带走了女司机,说孩子和大人一下子离不开女司机。

再世故的我,也难以理解她们之间的心理状态。

几年后,我有机会去南方,应邀去了阿荣的家。

阿荣的家乡是陶瓷产品的生产地。瓷窑连成一片。阿荣领我参观,走这窑,进那窑,说不清哪是哪家,走了一遭,究竟哪一家是阿荣的生产厂,也没弄清楚。再后来,我理顺一下,他或许有自己的窑,或许根本没有,他只是代理那些个生产厂家的货。对阿荣的妻子,也有了新认识,身为三个孩子的女人,男人在东北的生意,其在家的发货工作,包括男人在东北发回来的硼砂,都是由她在家组织完成的,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女人。而我们在他家吃饭时,她却上不了桌。是她封建?还是环境意识封建?说不清。

我试问自己,阿荣,他的妻子,还有那个女司机,竭尽全力所付出的都是为了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赚钱。

赚钱干什么?

为子女,盖房子,生活好一些。

道理就这么简单!

记得在阿荣家喝茶时,正赶上街面有警察抓贩毒的。其场面惊心动魄。话题自然转入毒品。阿荣说,别人也找过他,贩毒赚钱赚得快,他不想。他说,他从来就没动过贩毒的念头。

从这方面讲,阿荣是个本分人。

本分人阿荣,与女司机间的关系,算不算是本分?违背计划生育国策算不算本分?我突然意识到,生活中的本分之说,有时真就像一团麻,理不清的。我劝自己,别为此费神。

阿荣是一个无名的小商人。阿荣从我的记忆河流里再次走来时,带来了一束精神花环。什么精神?赚钱精神。他在赚钱,他的妻子也是为了赚钱,包括那个女司机。在这里顺便说一句,关于他和那个女司机的关系,难免要有诸多留白,因为我不想深掘人家的隐私。所以他和女司机后来是怎样分手的,我就无法知道了。

既然阿荣已从我记忆的河流里走来了,我便有意挂电话,询问了解他的人,想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有人告诉我,他在南方老家盖起了三层高的楼房,他自己目前还在我们小城,在小城还有了自己的一家工厂。还有人确切地告诉我说,他现在已有了第四个孩子。

我再也不感到吃惊或震惊了。南方人总是在方方面面给予我们吃惊的由头。我们总跟在人家后面吃惊,是不是也太没劲了。

赚钱养家是人生最基本的哲学,在中国,已入道德伦理范畴。我们可以把小荣作为生活中一个普通人来看待,那么,就算我讲了一个关于南方人阿荣的不完整的故事。我们也可以把阿荣作为一个符号来看待,那就是阿荣精神,也就是我要说的赚钱精神。

关于赚钱精神,或阿荣精神,可惜,我说归说,我本身就缺乏这种精神。是好事?是坏事?不好回答。各自所需吧。前提是,赚不了钱,别怨天怨地。适当的时候,给正道赚钱的人一些掌声。掌声会告诉人们,社会需要互通有无,互通有无的桥梁便是货币的流通,货币流通的最高境界是产生利润,利润就是赚得的钱。相互赚钱了,社会才能发展。都不赚钱了,社会大概就不会进步了。赚不了钱,小康怎么会自己跑来呢?

哈哈,不会是歪理邪说吧。

责任编辑 贾秀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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