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涛
一张黑白照片,片中一位小姑娘手拿铅笔,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前方……这张名为《我要读书》的照片,推动了“希望工程”的发展,改变了数百万贫困家庭孩子的命运。从7岁到24岁,17年间,她的形象和整个“希望工程”紧紧连在一起,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对她的“大眼睛”却是见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她是苏明娟,中国最特殊的名人之一,她的这双眼睛曾经被称为“刺痛民族心灵的大眼睛”。
幸运与感谢
从合肥市出发,向西4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金寨县,这个县是安徽省人口最多、面积最大的山区县和库区县,桃岭乡张湾村在县城的西南。17年前,若没有那张照片,苏明娟之后可能会与这儿的很多女孩子一样——辍学,早早结婚,或在地里刨食或外出打工,波澜不惊地过此一生。
苏明娟说:“我出生于贫困的农民家庭。父母一年四季不分昼夜地在地里劳动以养活全家。我是幸运的。”1991年5月,正上小学一年级的苏明娟遇到了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解海龙,解海龙拍了那张照片——《我要读书》。照片上的她手握铅笔头,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双充满渴望与求知的大眼睛。这张“大眼睛”的照片究竟被印刷了多少次是一个无法统计的数字,但其冲击力是如此强烈,照片发表后的8个月间,“希望工程”就收到了一亿元捐款,许多汇款点名要捐给照片上的“大眼睛”。
从此,“大眼睛”代替了苏明娟的本名,她的人生轨迹也因此发生了转变。作为“希望工程”的形象代表,苏明娟可以继续安心求学,再也不必为学费发愁了。在“希望工程”的资助下,苏明娟顺利地读完小学、中学,2002年9月考上了安徽大学职业技术学院金融专业。1998年6月,她当选为共青团十四届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1999年9月,被授予“全国希望之星”称号;2002年当选为团中央委员。
“因为这张照片,我比别人有了更多的机会。没有‘希望工程,就没有我的今天。”苏明娟说,人生才过去20多年,在那些知道名字的和不知道名字的捐助人之外,“我现在最想感谢4个人。”
前两位是她的父母,“父母给了我生命,养育了我,我肯定要报答他们,给他们很好的生活”;接下来是解海龙,“我一直叫他解海龙叔叔,自认识以来,他就在生活上、学习上给了我非常多的关心和爱护”;还有安徽省“希望工程”办公室主任曹勇,“这些年,我生活和工作基本上都是在安徽省内,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和建议,比如,我适合什么样的生活和工作。”
说这些感谢的时候,苏明娟没有迟疑。
被放大了的17年
17年来,伴随苏明娟的不仅仅是幸运和感激。可以说,自解海龙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就注定不会再平静,其衣着打扮、学习成绩、工作选择等一举一动都被公众所关注,一些言语和行动还可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放大”。
一定程度上讲,很多别的孩子可以说、可以做的事情,可以犯的错误,苏明娟都不能,因为一张“希望工程”的标签贴在了她的脑门上。“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经过仔细思考”,“因为是‘希望工程形象代表,很多人把更多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好像我的成功就代表所有‘希望工程那些孩子的成功,我身上背负着很大的责任。”苏明娟说。
从一个濒临辍学的小女孩到万众瞩目的形象代表,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最初的新奇过后,苏明娟不得不接受很多改变,沿着一条看起来是设定好的轨道前行:接受一个又一个采访,出席一场又一场公益活动。许多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大眼睛”就是旗帜,就是希望,这是你的责任。“我愿意承担责任,但太累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流露出压在心底的波澜。当时,连谢海龙也发出了“苏明娟需要的是一份平静”的呼吁。
但更多的事情还是被放大了。
要求停止捐助的请求一石激起千层浪。2002年10月12日,苏明娟就给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写了一封信,主动要求退出“希望工程”已对她进行了12年的捐助,“我觉得进入大学,每个人都应学会自立、自强……我想那些捐款可以用在比我更需要帮助的同学身上,让他们不再受贫困的困扰。”在社会上,她的这一举动甚至引发了关于自尊自强的讨论。但最后,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还是没有同意苏明娟的要求,表示“将一如既往地向你提供援助,直到你毕业后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为止。”
5年后,回首刚入大学做的这件事情,苏明娟依然认为自己当时作了正确的选择,她说:“‘希望工程已经捐助给我大学学费,我每个月生活费400块钱,靠勤工俭学可以解决一部分,我当时是很诚恳地希望把捐助提供给那些更需要的人。”
还有售楼小姐事件。2003年暑假,苏明娟和几个同学一起到合肥市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售楼小姐,卖出了几套房子,赚了几千块钱。这一信息被媒体报道后,一些人认为苏明娟被利用了,还有一些人认为她是在利用自己的名气和“希望工程”的招牌来赚钱。现在谈起此事,苏明娟还是认为自己去做售楼小姐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当之处,“这次售楼是挣得最多的一次,大学三年我靠勤工俭学大概挣了一万块钱左右,我用挣的钱还捐助了别人,诚实辛苦的劳动没有错。”
她一度陷入困扰。“我在网上看到一些媒体的报道,很多根本就不是当面采访我写成的,心里当然不高兴。”苏明娟坦言,这也许是她成长的代价。之后,她还是顺利完成了学业,成为工商银行安徽省分行的一名员工。
“大眼睛”要做回自己
阳春三月,苏明娟来到泰山,参加工商银行组织的一次青年志愿者活动。活动中,参会者将6万元捐助款送给泰安市刘杜镇光明希望小学,苏明娟也是捐助者之一。台上,她始终微笑,举止得体;台下,她很安静,满足所有人合影的要求。
其实,对苏明娟来说,这些年来,她自己接受捐助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帮助别人的过程,有的是外界知道的,有些是不为人所知的。上学的时候,对于外界的捐款,苏明娟总是尽可能转赠给其他更需要的人,她分别在初中、高中和大学阶段各帮助了一名贫困家庭的学生。大学毕业后,苏明娟开始捐助阜阳师范学院的一名大学生。“我是在安徽省‘希望工程办公室看到她的材料的,后来还专门到她六安的老家走访了一次。她父母身体都不好,以前家里一共3个孩子,她是最小的,后来她哥哥姐姐都去世了。现在她上大三了,学习成绩也不错,我们经常电话联系,看到她一天天成长起来,我挺开心。”苏明娟说。
更大的变化来自“大眼睛”这一角色的转变。“十多年来,在全社会的关心爱护下,我从一名山村的贫困孩子,成为一名对社会有贡献的普通劳动者,播撒爱心、回报社会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愿意尽最大的能力,把爱心加倍回报给社会。”
从被捐助者到捐助者,从被动到主动,从接受到给予,角色的转变使苏明娟有了更多的感触。她认为,接受好心人的帮助,不是一件丢脸的事,被捐助者不要有太大的负担,应把别人的帮助化作自己更加努力的动力,只要学习期间用心读书、毕业之后好好工作就是对社会最好的回报。
现在的“大眼睛”正努力做一名“对社会有贡献的普通劳动者”,参加的公益活动也相对少了一些,更多是借助集体的力量做一些事情,“毕竟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单薄。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愿意参加一些公益活动,为帮助更多的人尽我的微薄之力。”目前,她主要是利用周末和假期,参加“希望工程”和一些救助社会弱势群体的活动。
现在,苏明娟的生活看起来已经很平淡,“走在大街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认出我来”。农闲的时候,她会把还在老家的父母接到合肥市“转一转”,“我还是喜欢农村,山清水秀”;家里有困难的时候,她会给家里寄钱,“加起来已经寄了一万块钱。”
“大眼睛”已经陪伴了苏明娟17年。17年间,“希望工程”捐助了几百万名贫困儿童上学,苏明娟只是其中一位。曾經,她一度努力摆脱“大眼睛”对自己的影响,想要有自己的空间。现在,苏明娟说:“像这样幸运的事,在其他同龄人身上很少能够发生。如果是参加公益活动或者能给更多人感染力和号召力的话,我还是希望被人记住这双大眼睛,但在日常生活中我要做回我自己。”
这句话,苏明娟说得很认真。
(夏雨摘自《时代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