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伟
二坪村小学位于四川省凉山州甘洛县乌史大桥乡,是一所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彝寨小学。
学校建在海拔2800多米的山顶平地上,学校四周是万丈深渊,下面是奔腾的大渡河,学校只有两栋房子和一小块水泥操场。这就是周围孩子接受教育的唯一场所。学校有80个彝族学生,其中17人住在悬崖下,要爬天梯上学,他们全都靠两位老师接送。通往“悬崖小学”的天梯,总共40多米,当地人号称只有猴子才能上去。这所学校的老师李桂林、陆建芬夫妇,已经在这里坚守了19年。
11岁的学生阿呷卡拉整理好了书包,她背对着悬崖,一手抓着藤条,一手由老师李桂林牵着,右脚探好梯子的位置,再把左脚也缓缓伸下去。她身后还有16个同伴,大家像猿猴一样依次攀援而下。脚下,是汹涌咆哮的大渡河,四周,是层峦叠嶂的大峡谷。天梯下,李老师的妻子陆建芬在接她。“手抓紧,脚踩实了!”两位老师全神贯注地盯着学生的每一个动作,用彝语不断提醒。
周一和周五,是李桂林夫妇最忙的日子,他们要接送学生们过5道天梯,小一点的孩子不敢自己走,李老师就背着他们上上下下。背一个孩子下去,就得重复上下两次,按这样计算,背五六个孩子,李老师每次都要攀爬将近400米,相当于百层楼的高度。陡峭绝壁,踩空一步就有生命危险。即便是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二坪村小学也从没有发生过一起安全事故。
二坪村小学已有七届毕业生,学生达189人。村里的年青人告别了文盲的历史,开始走出大山。
李桂林记得,第一次走进这个悬崖上的村寨,天已经黑了,村民们打着火把来山腰接他。吃晚饭的时候,淳朴的山民宰杀了家里仅有的老母鸡,像过年一样招待他。乡干部告诉他,学校因缺教师已经断断续续停学10年,村子是远近闻名的文盲村,很多村民连钱币都不认识。村寨的贫穷落后,孩子们渴望的眼神,让李桂林感到心酸。
从二坪村回来后,李桂林的心中一直不能平静。眼看就要到开学的日子了,他做出了重要的决定——上悬崖当老师!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去那么艰险的地方,你不要命了?我们都老了,难道二坪的孩子比你父母还重要吗?”父亲的话深深刺痛了李桂林,他不得已含着泪骗父亲说:“那边条件还不错,只是去试一试。”这一试,就是19个春秋。
李桂林到了二坪村,跟村民们一起修好被泥石流冲垮的校舍,琅琅的书声重新在悬崖边回荡。由于停学时间太长,很多适龄儿童需要上学。一年后,新问题出现了:学生增加,急需再招一个老师。要找到愿意来悬崖上教书的老师,简直比登天还难。很多人听到“天梯”就被吓退了,甚至讽刺李桂林说,你应该去请探险家……
开学临近,一筹莫展的李桂林只好打起同样懂彝汉双语的妻子陆建芬的主意来。这次老父亲真急了:“你甘愿去受苦我们管不住,竟然还把妻儿带上山,出了事怎么办?孩子生病怎么办?”
深明大义的妻子,为支持丈夫完成夙愿,一起说服父亲。就这样,夫妇俩离开了年迈的家人,一起登上了悬崖。李桂林心里很清楚,这里太需要他,孩子们受教育的机会贵如金。山上没有医院,他就学会了看病,从老家买来常用药品放在学校备用。他还学会了给学生剪发。山上冷,冬天没有蔬菜,他们就连续吃两三个月的酸菜洋芋汤。
危險是无处不在的。
有一次,他去山下的学校开会,散会回山时天色已晚。为了第二天能按时上课,他摸黑爬上了天梯。当他刚爬第一段木梯时,腿突然抽筋,摔倒在地。天色已黑,上下山都很危险,他就这样独自在岩脚下生火取暖过夜。那一夜,寒冷、黑暗和野兽的号叫,都没有让他感到害怕,他心里只惦记学校。第二天回去,这事他只字未提。
1996年至1997年,李桂林被上级安排到会理师范学校学习,当时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最小的儿子才1岁半。教学忙不过来,他再三请求有文化的舅舅上山来学校代课。勉强教满一年后,舅舅告诉他们:“在矿山当民工也比在你这里强百倍,我宁可讨饭也不愿待在这里了。”
那一年,妻子陆建芬最辛苦。一次,她病得厉害,两个孩子哭着叫饿,她只好让7岁的哥哥背着弟弟到村民家找吃的。病情越来越重,她请村民背了50斤玉米,通过危险的山道送到镇上卖了8元钱,才买了药。苦和累陆建芬都忍过来了,她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丈夫。
2001年,陆建芬的弟弟在西班牙做生意并成了家,他提出请陆建芬给自己看孩子,月薪600欧元,相当于人民币6000多元,而这时,陆建芬的月收入只有230元。陆建芬说,她不是没动过心,但看到孩子们的眼神,马上打消了念头。“我去挣钱,山上的孩子们怎么办?”她含泪婉言谢绝了小弟。“其实我们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工资,但我还是不忍心丢下这些孩子,这里的乡亲和孩子给我们的这份情,是用金钱换不来的。”
“悬崖小学”至今没有通电,李桂林和村民集资买了水力发电机,可由于电压不稳,经常停电,他们现在还只能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村里祖祖辈辈都靠背水喝,直到2008年,李桂林用内弟从国外寄来的钱,才给村里修了自来水管道。
现在,42岁的李桂林每月工资800多元,妻子还是一名代课老师,每月仅有230元。他们的两个孩子分别在念高中和初中,家里欠着近万元的债。但李桂林最为担心的是学校将来没有接班人。
“我想当老师,跟李老师一样教书。”下山的路上,学生阿呷卡拉认真地说,“长大了,我要给学校装个电梯,不用爬天梯就能上学。就是不知道城里的电梯什么样……”
(火眼金睛摘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