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化语境下对传统“言情”范式的解构

2009-07-01 03:27庄若江
华文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颠覆言情解构

庄若江

摘要:李碧华、池莉是香港大陆颇具代表性的女作家,虽然个性风格迥异,故事人物各殊,但作品同样广涉“情爱”,且不约而同站在现代立场,秉持新女性主义态度,对传统古典范式的言情模式进行了揶揄、质疑和颠覆,从池莉的“不谈爱情”,到李碧华的“拆穿爱情”,两地女作家惊人一致地完成了对传统言情叙事范式的解构。

关键词:两地女作家;情爱范式;颠覆;解构

Abstract: Li Pik Wah and Chi Li are two quintessential female writers representing Hong Kong and Mainland China respectively. Both of their works have expended to encompass numerous “sexualities” despite their utter differences in stylistics and of characters in description. Iconoclastic as they are, they expressly articulate their position in unison as modern females and thus assume a resolute feminist attitude while, in the mean time, they adamantly chaff at, dispute and subvert the classic paradigm of “romance” narrative. Not surprisingly, both of them succeed matter-of-factly in deconstructing this orthodox paradigm of romance narrative as Chi Li claims to “quit love” and Li Pik Wah proclaims to “puncture love”.

Keywords: female writers in HK and Mainland China; romance paradigm; subversion; deconstruction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I006—0677(2009)1—0000—00

“一见钟情”、“门当户对”、“忠贞不二”、“天长地久”,是中国文学传统的爱情范式,“自女性写作成为自觉以来,拆解故事中的抒情部分,渐渐演变成颠覆男性中心历史的策略之一。”[1]此后绵延不绝,蔚为大观。张爱玲曾经经典化地解剖了男人的情感不贞:“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2]许多年以后,香港女作家李碧华也这样写道:“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里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一起点缀他荒芜的生命。”[3]她们用独特的文字拨开爱情的迷雾,将虚幻的爱情之花一层一层剥落,不留一瓣花叶。不同的是,张爱玲更关注现实生活和生命个体,李碧华却将同样的话题寄意于远古传说;张爱玲有具体所指对象,而李碧华则影射了当今群体。

池莉作为当代大陆重要的女作家,其创作风格、个性与李碧华有着天壤之别,但在表现男女情感,无情解构传统“言情”范式方面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池莉与李碧华的创作高峰期大致一致,透过她们对现实社会中两性关系的描绘,既可看到时代的某些共通的精神印记,也可领略到两地作家各具特色的“情爱解构模式”,读来各具意蕴和特色。对于爱情,池莉曾说:“我的基本态度是同否定精神贵族一样否定古典爱情,因为在现代社会里,古典爱情是不存在的。”[4]无独有偶,李碧华也说:“这便是爱情:大概是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的美丽。”[5]二人都对古典主义范式的爱情不约而同表现出质疑乃至否定,而她们的创作更成为新女性主义立场的形象化佐证。

有人从哲学的角度指出,“在爱情和婚姻问题上的理想主义者面临的最大的困扰,就是无法判断生活中被给定的女子是否是他的另一半。而从根本上说,这另外的一半永远是以可能性的方式存在的,它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性。”[6]因此,“一见钟情”式的爱情似乎更多带有浪漫意味,偶然邂逅,一见钟情,心有灵犀,冥冥中仿佛命中注定,这种古典爱情范式的“一见钟情”,在文学中一向十分得宠,传统套路还会安排一个圆满结局,即便“好事多磨”但终归“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在今天,这种爱情神话却成了极大的讽刺,一见钟情的神话在主人公现实爱情生活中被轻易解构。池莉小说《绿水长流》中,被人们视为“爱情典范”的姨夫姨母,年轻时“一见钟情”且不惜一切代价结为伉俪。姨母出身资产阶级家庭,在动荡年代里毅然与家庭断绝关系,而跟着出身贫农身为革命军人的姨父“投奔革命”。而姨父也为了爱情甘心接受了降级处分。六十年代,姨母的老父病逝,她想回家奔丧,姨父却坚决不同意,由此引发了一场规模空前的争吵而终于形同陌路。“我”因为自己的感情问题请教姨母,姨母却沉重说:“傻孩子,我们不谈爱情。”可见,“一见钟情”的背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并非想象中那么完美,当然,这些痛苦紧紧维系着动荡的社会,这是池莉这样的大陆作家不会忽略的。《一夜盛开如玫瑰》中,不再年轻的女教授苏怀素时时渴望得到爱情的滋润。当她偶然遇到陌生的、有着鲜明男人气息的出租车司机,从欣赏他的果断机智到一见钟情。在情感饥渴的状态下,苏素怀如玫瑰般盛开了。显然,苏怀素得到的所谓“爱情”,更多是现代男女之间的“逢场作戏”。迟莉笔下的男人女人一律极为世俗化,即便是女教授也一样。在她的笔下,“一见钟情”的最后一点浪漫不是被断送在情欲里,就是埋没在现实的淤泥之中。

李碧华的叙事较多故事新编,或是对民间传说的再演绎,看似与现实无涉,内里却是“一是双鸟”的“戏仿”,深刻影射出商品经济语境下香港社会现实。改编于“白蛇传”的《青蛇》对传统的“一见钟情”进行了反讽。小说里,白素贞和许仙的邂逅依旧安排在温山软水之中,依然那么充满诗情画意,但随着故事的展开,人们会发现故事的发展不再浪漫,“谦谦美少年”的许仙渐渐地暴露出薄情寡义、阴柔懦弱、摇摆不定,自私贪欲的一面,他既可以在遇难时“嫁祸”青白二人,又可以在青白之间游刃有余地“取舍”,显露出“猥琐卑鄙”的真实面目。由于许仙传统形象的轰毁,白素贞的“殉情之美”和贞洁的形象也一并化为了笑谈。李碧华在故事新编中不仅将“神”还原为“人”,还将人本性中的丑陋暴露无遗,一见钟情的“爱情童话”至此戛然而止。同样,《秦俑》中,冬儿、蒙天放在双双对视的一刹那同时爱上了对方,痴情的冬儿甚至在遭受惩罚时放弃生命将希望留给所爱的人。然而历经转世轮回之后,冬儿早已纯情不再,面对蒙天放的苦苦相追,冬儿脸上不屑与讥讽的笑容,正是作家对现世情感的犀利反讽。通过“远古”与“现世”的比照,作家彻底消解了“一见钟情”的美学意义。

门当户对作为中国传统婚恋的一种价值观念,其实是传统价值观念的延续和扩展,一方面强调双方在家庭的经济、社会地位等可以参照量化的指标相匹配,另一方面强调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志趣爱好等思想观念层面的相匹。[8]在传统的婚恋情爱小说中,“门当户对”更偏重反映恋爱婚姻与社会等级制度之间的矛盾冲突,“其原因就在于恋爱婚姻是人类最基本的一个生活内容,爱情自由则是人类最自认的一种要求,而像大山一样横亘在人类历史上的那种封建关系则必然成为这种要求的障碍和束缚。”[9]年轻人为爱情而作的抗争总是以悲剧结局而告结束,足见“门当户对”作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伦理观念的超稳定形态。然而,在池莉、李碧华的小说中,这种“门当户对”的婚姻最后也未能善始善终,从而打破了“门当户对”的所谓平衡,揭示了社会外界因素、以及人心自身变化给婚姻关系带来的巨大冲击。

池莉的《小姐,你早》中,戚润物嫁给出身、地位相当的王自力后,结婚生子,相安无事。虽然儿子因脑瘫需要照顾,但家庭生活仍平静融洽。改革开放后,王自力下海经商迅速发迹,生活态度也变得奢侈堕落——不仅在外鬼混,还与家中保姆私通。于是,原本稳定的夫妻关系很快解体。小说深刻揭示了来自社会经济的外在影响对中国当代人婚姻的影响。“在社会转型时期, 随着社会结构的变迁和利益格局的调整, 几乎每一个社会成员的社会阶层地位都发生了分化与错位, 原本处于同一阶层的成员如今变得不再是同一阶层, 原本在同一阶层基础上形成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如今产生了新旧冲突, 原本在同一阶层基础上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稳定关系如今也变得不再稳定, 阶级阶层间的利益矛盾和冲突也日益增加。”[10]这几乎是大陆作家共通的解读婚姻关系的立场。

李碧华则更乐于“戏说”,与池莉的“外来影响说”不同,她笔下的婚恋危机更多来自于人自身与内心的变化。她既不否定门当户对——“妓女”爱上“阔少”自然落得一场空,如《胭脂扣》里如花与十二少的结局。但即便是“门当户对”的婚恋,也同样没有好结果。作家更多把矛头指向人本身,指向人性的弱点,为此甚至不惜重构经典。《梁山伯自白书》一反原作对人物的造型,情感也不再单纯:祝英台放了梁山伯的“鸽子”,竟然放浪地说:“梁兄,我游戏玩过,书也读过,又见识了那么多男子,只觉得有点倦意,乘此机会也择木而栖息。”英台后来选择了马文才,理由除了因为马文才倾慕自己的“文稿”外,竟然还因为“他家境富裕,我一过去,锦衣玉食,宝马雕车……”,一副俗气嘴脸。而深感屈辱的梁山伯最后吞下玉蝴蝶自尽也并非为情,竟然是“羞于魂兮归来,只好化蝶”,还留下遗言:“敬告各位,本人乃为面子而死,决非殉情,千秋万世,切莫渲染误导”。 显然,作家强调梁祝的“婚变”并非来自门第观念的外力逼迫,而是他们自身对情感的“背叛”。显然,这里的“梁祝”早已不是古代那对痴情专一的同窗师兄妹,而是今日香港社会男女情感的真实写照。作家通过对传统经典的重构,影射了处在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香港社会的林林种种,在对“门当户对”的调侃中,也寄予着作家最现代人深深的失望。

对精神之恋的揶揄和对“欲望”的张扬,也是李碧华、池莉两位女作家不约而同的写作姿态。随着八十年代商品经济的兴起和作家“女性意识”“个体生命意识”的觉醒,大陆女作家不仅“在创作中深入到女性心理和生理最隐秘的角落,揭示女性意识中来自生命本体的自然力与社会文化的深沉积淀”,而且越来越大但揭示“情”与“性”的关系,宣布了“爱是不能忘记的”那种“精神之恋”的结束。[11]恩格斯早就指出:“不言而喻,体态的美丽、亲密的交往、融洽的旨趣等等,都会引起异性间性交的欲望,因此,同谁发生这种最亲密的关系,不论对男子还是对女子都不是无关紧要的。”[12]

作为新写实的代表作家,池莉大胆地剥除了爱情的诗情画意,撕去了朦胧面纱和神圣光环,直白地展现了爱情的脆弱和背后赤裸裸的情欲。《不谈爱情》中,由于门第的差异,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庄建非与家住花楼街的女子吉玲结婚半年了,双方父母还未正式见过面。婚姻生活中,庄建非痴迷于体育比赛,对吉玲的要求很马虎。吉玲忍无可忍,离家出走回了娘家。庄建非虽然感觉无趣,但因为各种压力以及出国的目的作出妥协。在大团圆的闹剧中,庄建非审视自己的婚姻,终于找到了急于结婚的根因“性欲”。《生活秀》中卓雄洲暗地钦慕来双扬两年多而不曾有“越轨之举”,貌似君子淑女的柏拉图之恋。但一次偶然的聚会上,卓雄洲在向来双扬暗送秋波之后,竟然把对鸭颈的“食欲”脱口说成“性欲”,戏剧化的描写暗示出卓的内心世界。欲望的张扬在池莉笔下还表现为对物欲的强烈渴望,令现代人的爱情沾染了许多的铜臭气而不再具有精神层面的意义。《你以为你是谁》中,即便是高学历的女博士宜欣,在对爱情做出抉择时也更在乎优越的物质条件,她的选择陆武桥很大程度为了物欲,而最终选择与加拿大人结婚更是出于物欲的考量。《小姐你早》中的艾月说得更是直白:“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大家都是商品,这是个客观事实。”

生活在物欲横流的香港,李碧华早就看破了男女关系的实质。但她更乐于描写两性关系的冲突碰撞,并从人性角度去发掘男女之间的“战争”的戏剧性元素。在李碧华看来,在爱情游戏中谁能超然于情感之外才是赢家,正如《青蛇》中小青所说:“谁先爱上谁,谁便先输了一仗。”她笔下的男女大都被“欲望”所操纵,《生死桥》中的段聘婷将爱人弄瞎毁容,只是为了自己完全独占唐怀玉。《梁山伯自白书》中的梁山伯,在三年同窗生涯中早就发觉祝英台并非男儿而不肯拆穿,“深怕这忐忑暧昧的好日子,被一语道破,面临结局”,并且“常在梦中见到英台,风情万种地招引”,甚至不着边际地宽慰自己:“如果婚后她不中我意,再思量秘密纳个小的也是可以的。”[13]梁山伯的暧昧心态昭然若揭。而英台也不再是纯情女子,她送给梁山伯的“唯一”爱情信物“玉蝴蝶”竟然只是她满满一抽屉中的一只而已。李碧华对情欲、物欲的描写,撕去了爱情最后的浪漫,彻底消解了珍藏人们心底的爱情经典。

在传统文学中,成就了无数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爱情神话,使之拥有了诗意的审美品格。然而,忠贞不渝的情感在物欲膨胀的市场化语境下已经成为过去,貌似长厢斯守的爱情再也难以抵挡物欲的引诱和生活的考验。对“地久天长”的质疑与绝望,在李碧华和池莉笔下竟然如此的相似。

池莉《小姐你早》中的王自力,是八十年代末市场经济起步时期“先富起来”的国家干部,和自家保姆的不正当关系被妻子戚润物发现,夫妻反目成仇,几十年的婚姻一下脆弱不堪。《来来往往》中康伟业与妻子段莉娜的“中国式离婚”也折射出现代人的情感危机,面对现实生活的困顿和人性的弱点,婚姻无可奈何地呈现出分崩离析的态势,“天长地久”的婚姻关系成了奢侈的想象。

有人认为,对情感的“背叛”是李碧华小说最集中的主题。“这种背叛不仅是对爱情,还包括友情,也不仅仅是指外在行为,还包括内在的心理欲望。”[14]从《胭脂扣》到《凤诱》《月媚阁的饺子》,作品大都以天马行空式的怪诞诡异来揭示现代人的婚姻危机。《胭脂扣》的情感历时既长,空间跨度也大,从人间阳世一直延伸到异度“阴间”,死去半个世纪的如花追逐着爱情再度回到人间,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花的执著恰恰在于她的思想观念和情感都停留在过去,而一直活在人世的十二少却早就忘却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时光的烟尘不仅埋没了爱情,也粗砺了人心。在这场时隔半个世纪的追寻与淡忘中,如花的坚持与十二少的淡漠形成鲜明的反差。在今昔比照中,作家含蓄讥讽了商品社会现代人道德的滑落,也质疑了“天长地久”的存在。如花最终丢弃了信物胭脂扣,心灰意冷地回归阴间,表现出了作者的极度失望。在另一则长短句《狠批》中,李碧华更直截地写道:“世间没有所谓‘矢志不渝,——只因暂时找不到更好的。 没有所谓‘难舍难离——那是因为外界诱惑还不够大。若真大到足够叫你离去,则统统拨归‘缘尽。 更没有所谓头也不回,……不回顾,当然是马上有了填补,无心恋战。”[15]李碧华的质疑无处不在,也许“天长地久”曾经有过,但是“他们是已‘过去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们已成为‘传奇,他们所代表的哪一个时代那一套价值观,在当代社会已不复存在。而这种缺失,在李碧华眼中,则是对现世的莫大的讽刺。”[16]

从池莉的“不谈爱情”到李碧华的“拆穿爱情”,两地的女作家惊人一致地进行着对传统“言情”叙事范式的解构。从作品的取向看,李碧华与池莉对爱情一样的失望,她们关于男人对爱情的心理剖析也不谋而合。二人都带有鲜明的女性意识,但对在不同的文化肌理与社会背景下,她们透过故事的表层散发出来的精神气质、创作个性有明显不同。

池莉作为大陆当代重要代表作家,她对世俗生活的表现更多体现在男女情爱的叙事中,“爱情”这一话题被注入了更多鲜活的社会内容。作品中的男女情爱大多与时代社会的变迁紧紧维系在一起,所谓“大环境中的小爱情”,人物真实地生活在现实的烦扰之中。池莉作品覆盖了时代骤变的八、九十年代。其间,无论社会内部结构还是人的价值观念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曾经,“‘爱情确乎是八十年代精英文化主流话语之一,它直接而超载地负荷着理想主义、启蒙主义、人道主义的话语,负载着拯救与彼岸的图景。”[17]但随着世俗文化的兴起,社会文化心理趋真务实,商业伦理取代了政治伦理和道德伦理,“‘不谈爱情既是一种拒绝,又是一种宣言:标明一种平民化的价值观念正在确立。它不仅仅意味着家庭琐事和社会网络将爱情全部淹没,而且昭示了这个时代理想化价值的彻底失落。”[18]从社会内部结构层面说,商品经济伴随着阶级与性别身份地位的变迁,在池莉的小说中,便是“颇为精准地呈现在准爱情故事或曰都市婚变的悲喜剧之中,成为一个微妙地指涉、借重着阶级与性别间的身份变迁的故事。”[19]《你以为你是谁》中的女博士宜欣,最终选择离开“自食其力”的个体户陆武桥,转而投入“加拿大人”的怀抱,深层原因也是先富起来的“个体户”在持续商品化过程中的贬值,在社会地位经济实力无法与“加拿大人”相比。“重建的性别秩序不时会在更为强有力的阶级秩序面前做出让步。”[20]《来来往往》中康伟业与段莉娜结合后的暂时稳定,缘于双方力量的平衡,但随着康从一个普通职工一跃成为掌握生产资料的企业家,康段之间的关系便失衡了,婚姻的稳定也因此被打破。而《不谈爱情》中庄建非与吉玲的“重归于好”,很大程度也在于庄建非家庭对于吉玲家的“户籍优势”日趋淡化,“在一个市场所决定的时代,户籍也不过是某种可有可无的商品而已。”[21]从中可见池莉创作鲜明的社会化、写实性、平民化特点。

李碧华的创作则透出诡异、传奇与睿智,表面看她喜欢拉远与现实的距离,但通过对传统经典的重构和老故事新编,她的影射批判的犀利尖刻并不逊色。她将现代人的情感和心理,幻化成诡异妖媚的文字,来表现在日常生活中难以直陈的主题,与无法坦白道出的话语。小说中的那些“神”“妖”“鬼”,被还原了人的欲念和缺点,因而同样可以在生活中找到真实痕迹而获得共鸣。李碧华笔下的人物总是张扬着浓郁的原始欲望与生命活力,对“情欲”的追逐往往呈现出某种“非理性”的特质。与池莉的作品相比,在探究爱情婚姻危机原委方面,李碧华更注重人自身原因的探讨,她笔下的那些女性追求“幸福”而不得,很大程度是因为她们“明明生活在现实的环境,欲望却盲目地把她引升到传奇的世界。一味地听凭欲望的驱使,试图让“爱”永远充满疯狂的激情,甚至认为“爱”就是激情。”[22]与许多女作家矛头直指男权社会的话语不同,李碧华也指出女性的贪欲和男性无异,“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搏她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伫候,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贴心灵。”“得不到的方叫人恨得牙痒痒.心戚戚。”[23]李碧华形象地表现了生活在商业逻辑主宰一切的大都会的情感困顿,人际关系的复杂而又隔膜,情感危机的呈现,并不全是外在力量对人的困厄,还在于人性自身在情与理、爱与欲之间的搏斗厮杀。

李碧华、池莉都是有着鲜明女性主义色彩的作家,都擅写情叙爱,前者多写奇情,后者多绘浮情。李碧华喜欢超然于芸芸众生之外,而池莉则隐于芸芸众生之中,更多世俗味道。李碧华精怪,池莉则平民化,正是两地女性风格各异创作,汇成了当今女性情爱写作的多音交响。

[1]荒林:《女性文本新实验》,《中国女性文化》,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版,第211页。

[2]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花城出版社1996年版,125页。

[3] [23]李碧华:《青蛇》,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68页,第68页。

[4]李骞、曾军:《浩瀚时空和卑微生命的对照性书写——池莉访谈录》,长江文艺1998年第2期。

[5]李碧华:《只是蝴蝶不愿意》,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147页。

[6]吴晓东:《从卡夫卡到昆德拉》,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330页。

[7]柳鸣九:《人性的关照——世界小说名篇中的情态与性态》,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73页。

[8]李银河:《现代婚恋社会学》,今日中国出版社1998年版,第173页。

[9]苏玫瑰、张必春:《转型加速期门当户对婚姻的错位与危机——阶层封闭视角下离婚率上升的新解释》,《西北人口》2008第5期。

[10] [17]戴锦华:《池莉:神圣的烦恼人生》,《文学评论》1995年第6期。

[11] 乔以钢:《多彩的旋律-中国女性文学主题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页。

[12]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2页。

[13]李碧华:《梁山伯自白书·流星雨解毒片》,花城出版社2006年版,第79页。

[14]黄静:《徘徊在雅俗之间——香港作家李碧华小说论》,《华文文学》2008年第6期。

[15]李碧华:《狠批·真假美人汤》,花城出版社2002年版,第121页。

[16]刘登翰:《香港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97页。

[18]刘川鄂:《池莉论》,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06页。

[19][20][21]戴锦华:《电影理论与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58页,361页.

[22]蒋承勇:《西方文学人的母题研究》,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81页。

(责任编辑:张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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