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代叫一声保姆是“恩娘”

2009-07-01 03:27
现代家庭 2009年3期
关键词:吉庆未央姐弟

刘 静

她们是主顾关系,但是融洽得好像母女。为了照顾年迈的保姆,她忍心和父母分居两地;为了完成给保姆“养老送终”的承诺,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在病榻前尽孝。很容易就能推卸的毫无血缘的赡养责任,她却用心呵护成了人世间最真的感恩情怀。

走过风雨,恩娘和我们相亲相爱

冬至时节,嘉定的长安墓园,松柏葱郁,祥和静穆。一处罕见的三穴墓格外引人注目,其中一个穴竖着崭新的墓碑“恩娘刘吉庆”。白烟袅袅,泪眼婆娑,钮核龄捧起一把湿润的新土,缓缓洒在坟茔上。“恩娘,这是你的新家,好好休息吧。另外两间‘房是我爸妈的。恩娘生生死死都是钮家的人。”冬日的暖阳透过枝桠,轻轻抚摸着钮核龄的缕缕白发,好似以前恩娘对她的百般疼爱……

上世纪二十年代,钮核龄的母亲潘存英出生在上海的丝绸世家,从她记事起,身边就有个比她大13岁的小保姆作陪,她就是刘吉庆。潘家是大户人家,家规很严,刘吉庆经常帮年幼的小姐躲过父母的苛责,日子长了,小姐和保姆之间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一天,刘吉庆的父母来到潘家,然后,潘存英看见刘吉庆红着眼圈收拾包裹,她飞快地跑到父母那里,心急火燎地喊道:“阿庆要走了。”父母说,刘吉庆要嫁人了。潘存英又飞奔回去,拉着刘吉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步三回头,刘吉庆跟着父母走了,很久一段日子里,潘存英梦里都喊着她的名字。

时光荏苒,潘家小姐出落成了待嫁的大姑娘。一日,潘存英的母亲到一朋友家闲坐,开门的竟然是多年未见的刘吉庆。潘太太责怪她忘了旧情,再回上海却不去帮衬旧东家。刘吉庆未语泪先流,道出了这些年的酸苦。原来,她的孩子因病夭折,男人不务正业外出多年不知死活,为糊口她只得再给人做保姆……潘太太听得既心疼又可怜:“唉,潘家也没落了,比不得从前。小姐从小和你要好,也要嫁人了,你要是还想和她做伴就过来。”

不久,刘吉庆又回到了潘家,她和潘存英亲热得像久别的姐妹。1946年,潘存英嫁给钮守章——浙江湖州达昌丝绸厂的公子,刘吉庆随小姐来到钮家。钮家拥有丝厂、绸厂和印染厂等,家族显赫。刚从沪江大学毕业的钮守章在上海负责管理和销售,刘吉庆对潘存英的感情和以及她对这个新家的精心照料,钮守章都看在眼里,他多次对妻子说:“有这样一个人在家照应着,我就放心了。”

第二年,钮核龄出世了,已经40多岁的刘吉庆高兴极了,她对潘存英说:“小姐你看,真像你小时候!我有福啊,看着你们两辈人出生。”潘存英知道,苦命的刘吉庆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忙安慰道:“别伤心了,就当你自己的孩子吧,以后还得靠你呢。”

随着钮核龄弟弟和妹妹的相继降生,刘吉庆越来越忙。那时,潘存英在上海纺织机电厂工作,钮守章在湖州,一家老小都靠刘吉庆照应着。钮核龄和弟弟妹妹每天围着刘吉庆转,他们可以一整天不和母亲照面,却舍不得离开刘吉庆半会儿。在琐碎的家事中,刘吉庆这个外姓人和钮家相处得亲如一家。

患难见真情。文革时期,钮家遭受打击,陷入了艰难的困境。钮守章和潘存英“夹着尾巴做人”,为躲过一双双带刺的眼睛,每天如履薄冰。钮核龄姐弟在外面受人欺负,饱尝人情冷暖。很多保姆怕受到主人家的牵连,主动提出要和东家划清界限。早已懂事的钮核龄姐弟也担心有一天刘吉庆会抛下他们不管。

一次晚饭后,家人围坐在一起,钮守章夫妇愁容不展,钮核龄姐弟则蜷缩在刘吉庆的身边,不敢出声。过了很久,刘吉庆先打破了沉默,“我没文化,不会说什么,但看得很清楚,你们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一屋寂静中,刘吉庆的声音分外清亮。她接着又说:“你们放心工作,我不会走,舍不得孩子们呢!只要这个家不散,人心不散,就有好日子过。”透过满眼雾气,钮核龄看到全家人亮晶晶的眼睛,那亮光冲散了满心的阴霾。“我们最担心孩子不能好好成人,你这话给我们吃了定心丸!你就是孩子们的恩娘啊!”钮守章感激地说。钮核龄紧紧抓着刘吉庆的手,那双手粗得扎人,却厚实而暖和。

几天后,该发工钱了,潘存英摸遍衣服和橱柜的边角,才凑了几块钱。刘吉庆推开了潘存英的手说:“真拿我当一家人,这钱就不要给了。”皱巴巴的一小叠零钱,在两个女人手里推来推去,谁也不愿意收下。

那些年,刘吉庆在照料好钮家之余,还给邻里帮忙烧水缝补衣服,一个月也能赚五六块钱,给钮核龄姐弟买些好吃的。钮核龄深知刘吉庆的大恩大义,带着弟弟妹妹帮刘吉庆做家务,弟弟妹妹淘气,她还主动“管教”。刘吉庆也因此对钮核龄格外疼惜。

“文革”后,钮守章被调到杭州,先后担任了浙江省工商联会长、全国政协常委,他对刘吉庆敬重有加,每次吃饭都不停地给她夹菜,还经常在孩子们面前说:“恩娘的情谁都不能忘,你们要给她养老送终!”

倾情反哺,四世同堂感恩传承

时光流转,钮核龄成家了,弟弟钮德龄定居美国,妹妹却不幸中年去世,照顾老人的责任自然落到了钮核龄的身上。钮守章夫妇退休后定居在杭州,已年迈的刘吉庆习惯了住在上海。钮守章夫妇也不强求,只是让钮核龄好好照顾恩娘。

这个时候的刘吉庆年事已高,已经做不了什么事,并出现了老年痴呆症状。钮守章夫妇也渐渐老了,需要人照顾,很多人劝钮核龄把刘吉庆送回老家,然后把自己的父母接到身边来。钮核龄笑着说:“恩娘早就是钮家的人了,给她养老,是钮家人的责任!”钮守章夫妇也很赞赏女儿的做法。

1997年,钮核龄搬到新家,她扶着88岁的刘吉庆走进一间卧室。“恩娘,这是你的房间,生活好了,你安心享福吧。”刘吉庆抚摸着洁白的墙壁和专为她做的好几个柜子,手颤巍巍的,浑浊的眼睛漾出泪光。

钮核龄的丈夫方未央对钮核龄的所有安排从无抱怨,钮核龄开玩笑说:“恩娘对我家有恩,跟你可没什么关系,我这么做你不会有意见吧?”方未央笑眯眯地答道:“对你有恩就是对我有恩啊,这么多年,你们的感情我还不知道?我父母没这个福分,早早过世了,我就把恩娘当自己的妈养着。”

不久,钮核龄发现刘吉庆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吃饭,“时间长了,身体不就垮了吗?”于是,钮核龄规定,每天必须有一个人在家陪恩娘。儿子要上班,钮核龄退休后又被返聘,她和方未央经常像地下党一样在家门口交接完工作再各自去上班。钮核龄抽空就搀着恩娘到小区透透气,不明内情的人都说:“你妈真有福气,老年痴呆这么多年了身体还这么结实,现在的儿女能照顾到这个份上的太少了。”

但无论怎样悉心照料,老年痴呆的症状还是难以控制,慢慢的,刘吉庆不能控制大小便,经常一边走着,大便就掉在了地板上,钮核龄只好跟在后面一路捡过去,然后再给她换洗衣服擦身子。洗脚、剪指甲、梳头、逗恩娘笑……钮核龄像照顾孩子一样哄着恩娘,她求老天保佑,让恩娘无痛无灾地走完最后的路。

但病痛还是没有放过这个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人,2000年,91岁的刘吉庆被查出胃癌。“没来晚吧?赶紧手术吧!”钮核龄紧张得要命。“来得很及时,还是早期,幸亏发现得早!”医生说,“不过,年龄这么大了,手术没什么意义……”钮核龄立刻打断医生的话,“只要有希望就做吧,除了这个病她身体还很好的。”钮核龄的父母和远在美国的钮德龄也闻讯赶来,他们支持钮核龄的想法。刘吉庆没有医保,医疗费要全部自理,钮核龄夫妇是普通退休工人,根本没什么积蓄,钮德龄拍着胸脯说:“一切费用我来,不能在身边尽孝,就出钱尽点心意。”医护人员感叹:“这位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啊。”

刘吉庆住院期间,钮核龄夫妇轮班,几乎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只要不睡觉,刘吉庆的眼睛就一直追随着钮核龄,像个孩子一样,看不到钮核龄就烦躁。

几年后,钮核龄的孙女出世了。当了奶奶的钮核龄打心眼里乐,她想给孙女洗尿布换衣服,但刘吉庆离不开她,假手他人又不放心,钮核龄觉得她这个奶奶“太不合格”,儿子媳妇倒很开通,安慰她说:“恩奶的好我们都知道,你这么照顾她,我们都支持。”

丈夫和孩子们的理解让钮核龄格外宽心。听着孙女的啼哭,看着孙女蹒跚学步,钮核龄对刘吉庆说:“恩娘,听到了吗?一个小宝贝加上你这老宝贝,咱们就是四世同堂了,难得啊。你可得好好活!”在小孙女眼里,刘吉庆是家里最大的长辈,进进出出都要来和她打招呼,有好吃的也不用爸妈教,必然会留给刘吉庆一份。虽然没有言语,但刘吉庆每次都满脸慈祥地看着小宝宝,那情景让钮核龄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一墓三穴,保姆和东家相伴来世

2004年,弟弟钮德龄回国探亲,要给父母买块墓地。钮守章夫妇对钮核龄姐弟说:“要买就和恩娘的一起买。活着她和我们同甘共苦,到九泉之下,也不能让她孤单冷清啊。”钮核龄姐弟没说二话,陪着父母在嘉定挑选了一处三穴墓,其中一个寿穴属于恩娘刘吉庆。此时,除了钮核龄姐弟外,刘吉庆几乎认不得任何人了,但如果她能感应到钮家这番情意,必定是要再次感叹自己的福分了。

在钮核龄夫妇的照料下,刘吉庆胃癌痊愈,但已经无法自主进食了。一开始,钮核龄把饭菜和水果等剁成小块喂给她吃,到了后来,刘吉庆连这样也咀嚼不了,一顿饭喂半天也吃不进多少。钮核龄和方未央大伤脑筋。一天,他们在超市看到食物搅拌机,有办法了!当即搬回一台。回到家,夫妇俩把一杯牛奶、一个鸡蛋、一个猕猴桃,再加上米饭,混在一起搅拌成泥,再进行温热,然后用小勺子喂给刘吉庆吃。但刘吉庆牙关紧闭,根本送不进去,钮核龄和老公轮番上阵,忙活半天,饭菜热了好几次,还是喂不进多少。钮核龄有点急了,方未央赶紧安慰说:“慢慢来,这么多年劳心劳力都过来了,难不倒你的,这也是技术活啊,看来得找窍门呢。”丈夫一番话把钮核龄逗笑了,接过方未央刚热好的饭泥,又一勺一勺地继续喂。一顿饭下来,钮核龄的胳膊和脖子又酸又痛。

刘吉庆身体的其他状况很好,但因年龄问题,几乎常年卧床,时间一长,就长了褥疮。为避免感染,钮核龄给刘吉庆擦洗的更勤了,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换尿片,清洗身体,再换洗床单。见钮核龄累得够呛,方未央就和她轮班,一个大男人做这些精细活,想想都难。最难的还是给刘吉庆洗澡。有一次,方未央抱着刘吉庆挪进卫生间,脚下一打滑,结果就闪了腰,过了很长时间才恢复。

为了更好得照顾恩娘,钮核龄辞掉了返聘的工作,但时间好像永远不够用,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儿子看得心疼了,几次都提出要再请个保姆到家里,钮核龄回绝说:“把恩娘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但钮核龄实在太累了,有时候会心烦意乱,人也憔悴了许多,方未央就试着商量说,是否可以问问养老院,毕竟那里有比较全面的护理,对老人也比较好。钮核龄勉强答应试试看。

2007年5月,方未央连跑了几家养老院,得到的答复都是:“这样的情况,送来也是等死了,还要怎么护理啊?”好不容易有一家愿意接受,钮核龄千叮咛万嘱咐,光吃饭一项就把对方给“吓”倒了。“要来可以,怎么吃饭是我们的事。”钮核龄听了扭头就走,她不舍得。

又累又烦的时候,钮核龄也会打电话向母亲诉苦。母亲任她说一通,然后“骂”一句:“受不了就送养老院,只要你忍心,没人能说什么。”所有的抱怨和不开心,钮核龄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恩娘,她觉得恩娘虽然不能言语,但一切都明白,她怕恩娘看到自己心烦而伤心。

2008年4月的一天,刘吉庆患了脉管炎,因年事太高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于是,钮核龄夫妇又多了一项任务——每天给溃烂的伤口换纱布。去医院给刘吉庆打吊针的时候,60多岁的钮核龄夫妇要把刘吉庆背上背下,每次都是胆战心惊的,大冬天也会出一身汗。

这样折腾了一段时间,钮核龄开始担心刘吉庆的身体吃不消,毕竟老人已经98岁了。她和医院商量在家打吊针,但医院规定不能在家打抗生素,无奈之下,钮核龄保证说,“出了事我们负责!”地段医院答应破例上门给刘吉庆打抗生素,每次,医生都为一副画面而感动:宽大的躺椅上铺着干爽柔软的垫子,刘吉庆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脸安逸;从早晨一直忙不停的钮核龄,穿着二十年前的蓝色工厂制服,脚上的尼龙袜也破了几个洞,她轻缓地给刘吉庆梳着头,笑盈盈地低声说着只有这对“母女”才听得懂的话。春日的暖阳慷慨地洒落进来,这对老人沐浴着圣洁的光芒,温馨而高贵。

6月28日一大早,钮核龄像往常一样过来给恩娘换洗衣服,却见恩娘依旧沉睡着,她的心陡得一沉,双手颤抖着抚摸恩娘的脸庞,凉凉的。“恩娘,你就这样睡了吗?”钮核龄喃喃道,她的心猛地空了许多。钮守章潘存英接到女儿的电话,沉默半晌,电话那边迟缓而颤抖的声音让钮核龄又一次热泪盈眶,“恩娘也算是解脱了!她会保佑咱们的。”

几天后,宝山殡仪馆,只有钮家人出席的追悼会,简朴却满溢着不舍。一家人齐齐跪拜,钮核龄放声悲哭,“恩娘,爸爸一直教导我们,厚养薄葬才是大孝,对你,也是一样,孝顺你是我们一家三代人的感恩啊!”小孙女也连连叩头,“老恩奶走好……”香烛滴泪,佛烟袅袅,恩娘笑盈盈地看着钮核龄和她的家人,好像在说:“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谢谢你们,给了我无私的天伦之乐,我们来生再续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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