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变局下的众生相

薛　芳

他们是不同的三类人，终日与破烂物打交道的叶庆；不愁吃穿，时常坐在服装店里的陈文可；还有西装革履，时常审核项目的投资家，他们的生活轨迹本来完全不同。但此际，在一个相同的大背景下，他们都带着一种迷茫，来看待未来一年的生活。

底层生活

“这生意没法做了。”在方庄一带收破烂的叶庆说。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废铁、铜、塑料、废纸……这些以往他们最喜欢收的破烂儿，价钱已经跌出去7成以上。

两个月前，废铁的收购价格是1公斤3.1元，现在只有不到1.3元；废铜的价格是1公斤60元，现在降到16元；废纸的价格1.6元，现在变成了8毛。

叶庆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两个月的时间，发生这样大的变化。而在叶庆困惑的间隙，对很多铁矿石贸易商来说，那简直就是噩梦。

日照港是我国主要的铁矿石进口和存储区，从今年2月份开始，就出现了压港现象，一堆堆铁矿石像群山的小山头一样绵延。

数月前，这些小山头是铁矿石贸易商坐地生金的希望。“我一船矿石放在港口，天天升值，所以我故意放着不动。”一个贸易商曾经这样说。但很快，笑言就演绎成了恐惧。

从9月份开始，铁矿石的价格出现了大幅跳水，出手晚一点的，就被深深套牢。尤为可怕的是，由于钢企联合限产，铁矿石需求锐减，“哪怕低价出手也不好卖了，只好压着，看着它贬值。”

据悉，日照某贸易商在最近的一个月内损失已超过2亿元。日照这家贸易商手上囤了40多万吨，一下子就亏损了两三个亿。一些从银行贷款进货的铁矿石贸易商，一边是货物贬值，一边是银行催款，濒临破产。

中钢协10月底的数据显示，目前全国各港口的铁矿石压港量已达8900万吨，铁矿石的现货价格已从1800元／吨降至700元／吨，回落幅度达到50％～60％。

国际金融危机无疑是铁矿石压港的一个原因。钢材需求骤降，最直接的影响就是钢铁产品出口的订单大幅减少。据海关最新统计，2008年10月份中国出口钢材462万吨，环比下降30.73％。

另外，建筑地产业占据国内钢铁需求的半壁江山，其中城镇居民住宅占建筑地产业耗钢量的34％，但房地产业的销售收入连续8个月下滑。

占国内钢铁需求16％的机械行业也在回落，产值连续3个月大幅下降；家电产品耗钢占国内钢铁需求近8％，其中主要耗钢的家电产品8月增速已经呈现负增长；汽车行业的用钢连续3个月负增长。

叶庆收破烂的收入降到了他来北京后的最低点，他来北京4年了，前3年里收破烂的收入每天平均在lOO元人民币左右，但最近，他的收入下降了一半还多。

叶庆还在坚持。尽管部分收破烂的老乡暂时换了轨道。

叶庆没有放弃收破烂这个行当，虽然行情很不好。他告诉记者，“农村人，没有班上，能赚多少是多少吧，没有更好的办法。”叶庆告诉记者，目前四个孩子在北京都能自己养活自己，其中一个儿子和他一起收破烂。虽然目前赚的钱少，但是他觉得，过了这个阶段也许就会好起来。

中间地带

其实收入减半的不仅仅是叶庆，做服装生意的陈文可也感受到了金融危机带来的寒意。

走进北京南三环最早的一家服装批发市场，今年与往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偌大的服装批发商城，一派忙碌的景象。

“忙碌只是一种表象。”陈文可如此对记者说。整个商场里，今年以来，亏损的有60％，20％持平，20％盈利。而陈文可自己，属于幸运的20％。在惨淡的情况下，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坚持，认为度过明年，一切都会好转。

今年26岁的陈文可已经做了8年多的服装批发代理生意，主要做男装，面对的区域主要是河北和内蒙古的批发商。今年上半年的时候，陈文可还踌躇满志，开始了他新的投资计划，在服装商城的5楼选了一家店面，年租金20万左右。但后来这个投资计划就搁浅了，他开始觉察到经济环境正在起变化。在陈文可看来，哪怕少赚一点，也不愿意在投资的事情上冒险。

面对难以预测的未来，很多企业采取和陈文可一样的策略——捂紧钱袋子。“上半年来看，订单还是有的，只是不敢接单，接了就亏。”这是大多数东莞玩具企业的感受。

玩具企业如此谨慎，也并非没有缘由，近在咫尺的企业“死亡”案例近日太多。10月中旬，全球最大的玩具商之一的合俊集团在东莞关闭了旗下两家工厂。10月17日，宝安百灵达公司宣布停止经营；20日，坪山创亿玩具深圳有限公司倒闭；21日，西丽西洋服装厂倒闭……

中银国际控股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金融危机爆发以后，美国的消费能力急剧下降，进口商品需求在萎缩，这将给中国的出口导向经济模式带来很大冲击。

“目前西方金融危机对中国出口部门的打击是史无前例的。”曹远征说，“一个部门一旦受到萎缩以后，后面有链条的，那么就会带动整个经济开始萎缩。”

企业倒闭、缩减投资和减少开工，均导致用工减少。在劳务人口众多的安徽省，据《安徽市场报》报道，从10月份开始，安徽省农民工开始出现回流现象。

叶庆的一个安徽籍同乡，从9月份开始，在广州的一个建筑工程包段做完后就再也找不到活了，眼看年底也快到了，咬咬牙，就提前回老家了。

而陈文可感受到的压力很直接，今年以来，他的总营业额从往年的500万下降了一半左右。

“就拿我们这个商场来说，表面上啥也感觉不到，但人的心理上，还是有许多变化。那就是不该花的钱就不花，人也现实了下来，不像以前那样赶时髦，购买欲望也下降了，反映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就是营业额的下降。”陈文可如此对记者陈述。

就他自己来说，原来闲暇的时候，喜欢找几个朋友，大家凑在一起喝酒、吃饭，但是自从进入9月份以来，朋友间这样的聚会也少了一些。陈文可打算把空下来的时间多去听听讲座，多了解一些经济方面的知识。

所谓精英

华兴资本的CEO包凡忽然发现，金融危机带来的不仅仅是心理恐慌，而且他做一个项目的时间明显延长。

包凡生于1970年，曾在欧美投行界游历，祖辈是上海老银行家。他自己在2004年创办华兴资本，英文名字Renaissance(文艺复兴)。

截至记者采访的时间，华兴资本几年已经做了15个项目，超过6亿美金。包凡告诉记者，“在去年的时候，我们平均做的项目完成的时间3到4个月，现在已经拖到差不多6到8个月左右。就是做项目的难度大了。大家都不做决定，很多投资者都是看，看看再等等，等等再看看。”

据《每日经济新闻》报道，(美国设在中国的)风险投资机构目前

基本已停止了在中国的业务，不再进行项目投资，“他们(投资机构)现在都打高尔夫球去了，等待以后的机会。”

受金融危机影响，主要依靠风投融资的互联网创业公司都面临着断炊的危险。近日，视频网站中首先从六间房传来了裁员的消息。

据悉裁员将按计划分批进行，最终员工人数将从原来的200多人压缩至40～60人左右，裁员幅度超过70％。六间房除了宣布将精简人员过冬之外，还宣布将停止所有已开展的视频衍生业务，解散网站的视频拍摄和录制团队，只保留网站的主营业务。

对于精英人士来说，生活似乎也陷入了等待和观望之中。

在IT业工作的中层李飞自从10月份以来，就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人力资源部公布了两个举措：取消加班费，降薪5％。

10月份，紧张演绎成了焦虑。中层以上的员工都收到了人力资源部的邮件，线上操作工裁掉20％，工程师裁掉5％。

李飞这才明白了金融危机的传导效应。IT业与金融投资业密切相关，全球20％以上的IT技术开支来自金融业。经济全球化下的食物链，一个环节断了，就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转机

当然不仅仅都是灰色的消息，也有像阳光一样的明媚信息。

11月初，中国启动了4万亿元救市计划，即2010年底前投资4万亿元，落实进一步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平稳较快增长的十项措施，包括保障性安居工程、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医疗卫生、文化教育事业、铁路、公路和机场等重大基础设施建设等多个行业和领域。

在曹远征看来，4万亿的政策，如果发挥作用，明年可能会呈现出前低后高的趋势，2010年可能会比较平稳。他预计，明年是最困难的一年。目前最乐观的估计是西方将进入两年左右的经济衰退，而悲观的估计是这场危机将持续10年。

包凡讲了一个例子，“公司的一个中层，一年的收人大概在一百多万人民币，扣除40％的税、医保的钱、养老的钱之后，由于公立的教育体系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在小孩子的教育上的投入也很大。在前几年高价的时候，他买了一套房子，剩下的很大一部分钱都拿去供房贷，剩下的唯一的一点零花钱被老婆炒股用了。”

“在中国，100万的收入已经不低了，但他现在的状况却是没有多余的钱来消费。”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让他的消费增加呢?

“第一个减税，这是基本的，包括对中国中小企业，也应该减税，减少对企业的负担，第二，真正的把教育、医保这两件事情解决了。当把这些问题给解决了以后，中国的工薪阶级才能够把收入空出来，他对未来也会更加有信心。”包凡如此阐述。

(文中叶庆、李飞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