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珊
前两天几个小时候的同学相聚,大头说毛小白双规了。此语一出,在场人无不扼腕惊叹。我没有及时装出惊讶的表情,被现在身为红顶商人察言观色比猴还精的大头收入眼底:“怎么?你不记得毛小白了?你们曾经还是同桌呢!”
我顺水推舟地讪讪道:“是啊是啊,换了好多个同桌,一时没想起来。”可是毛小白,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当初让我们坐在一起,是为了“互相帮助”。我是那种成绩差、谈恋爱、不怕老师的捣蛋鬼。毛小白则完全相反:几乎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他——成绩虽然不是数一数二,也总在前十名;无论上什么课都坐得笔直,认真听讲;走廊上碰到老师,会用标准的普通话说“老师好”——总之,是那种让老师和家长都省心的孩子。在无数个同桌被我“带坏”之后,老师决定把我安排在毛小白旁边。当时,毛小白是班上的“纪律委员”。现在想来,那种安排可能是老师放弃我之前的最后一搏。
跟毛小白坐在一起之后我发现很多跟印象中不一样的地方:他也并不是那么爱学习,也常常带一些言情小说来学校里看,只不过看的时候会把课本罩在上面;“老师好”并不代表他喜欢那个老师,对他来说,那代表的是礼节而非情感;毛小白说要长期保持不动的话,把背挺直其实是比较舒服的姿势,因为姿势正确也就比较省力,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课堂上老是动来动去坐不住,而毛小白正襟危坐一天都可以不动的原因。
但我真正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跟毛小白坐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他侧面也挺好看,正经而略带严肃的脸轮廓分明。我开始像小报杂志上说的早恋女生那样七七八八地找他说话、观察他,以至于开始写“情书”,当然,从没有给他看。虽然并没有跟我真的怎么样,但我们的关系是我坐过的同桌中最好的。
那天,我又一次在课堂上悲秋伤春,一边跟毛小白及附近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一边写我有史以来最肉麻的一封“情书”。就在这时,我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而我根本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糟糕的是,起身的时候太猛,把我正要往抽屉里藏的那封“情书”给带了出来,飘飘忽忽飞向已经显出微怒的老师。我眼见人高马大的男老师的怒目从我的脸上转到那张纸上。在他弯腰刚要从地上拿起它的时候,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抢在手里,立马撕了个粉碎,又狠狠地扔在地上。
虽然我一直小错不断,但我也从没有这么直接顶撞过老师。数学老师虽然一直不喜欢我,但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从他手里抢东西。在停顿了一秒钟之后,他用巨大的中音吼道:“给我捡起来!”批评不听讲的学生变成了捍卫自己的权威。我抗抵着强烈的冲击波,硬生生地没有动。我捍卫的也是自己的尊严。
然后两个人就僵持住了。
在不知道多久的沉默之后,白小毛站起来了。他拾起了掉在地上的纸片,他救了我一命。因为那之后,男老师就宣布下课把我交给班主任惩罚,继续上课。他给了男老师一个台阶下,也给了整个事情我始料未及的回旋余地。因为当我回到座位上时,他已拿出一张跟我所用相同的稿纸并递给我一本无伤大雅的课外小说,让我抄了其中一段。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其中用意,只是照做。但现在想来,那时的他已有了超乎年龄的深思熟虑。
跟他一起去见班主任的时候,我发现班主任拼出的碎片根本不是让我无地自容的“情书”,而是一段文笔尚可的小说场景描写!数学老师那时的怒气也已消了一半,平静了许多。这件事也因不涉及风纪只批评处理。兼任语文老师的班主任反而从此看到了我对文学的爱好,发现了浪子回头的契机,并从此对我关爱有加。我也因第一次得到老师的关照而真的对语文课提起了精神。若干年后,我成了一名文字工作者。
白小毛则继续着他的人生道路。虽然很感谢他帮了我,但我也同样迅速成长,并意识到白小毛这样做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情书中。在很多同龄孩子还没有弄懂“伪善”、“偷梁换柱”这些词的实际意义的时候,我借助在文学上也许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小天赋明白了其中含义,而白小毛,也许已经付诸实践了。所以在终究没有与我发展出太多深情厚谊之后,白小毛上了重点高中,而后是北京的一所名校,最后是丝毫不让老师同学意外的纪检监察部门。
而我,是唯一在听到白小毛因贪污受贿以及帮助他人掩盖罪行等行为受到制裁的时候,丝毫不感到意外的人。
(责编:小薇 ypeile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