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流年缝补爱

2009-06-25 08:42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09年6期
关键词:继父伯父祖母

河 龙 匆 匆

继父曾发狠要把我塞进火炉

我和妹妹河凤上世纪60年代出生在贵州一个偏僻的山区,出生时父母都希望我们能成龙成凤,但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在我生下还不满一周岁时,父亲便去世了,母亲改嫁。继父仍然是和我同一个村的,他从部队转业后在县城的水泥厂当上了正式工人。听大人们说,母亲改嫁后曾把我一并带到继父家,可继父一家人对我们母子百般凌辱。我生病住院时,不仅不给钱看病,而且连饭也不给我们母子吃。为了甩掉我这个包袱,继父还曾发狠要把我塞进火炉里烧死。幸亏母亲寻死觅活争执,事情才没有发生。几个月后,我便被我祖母领回我伯父家。可伯父也拒绝抚养我,村里当然也不会管我。因为我爷爷是富农,而我是富农的孙子。我只得和当时已年近70的祖母一起生活。

从此我成了离群的孤雁,母亲在改嫁五年后生下了河凤,由于继父在工厂里有工资拿,母亲在家里种了田,所以他们一家的生活在当时的小村里,可以算得上中上水平了。自然妹妹也就生活在蜜罐里了,不仅可以穿得漂漂亮亮、吃得饱饱的,还有继父从县城带回的冰糖、水果之类的东西吃。相反,我和祖母则过着饱一顿饿三顿的日子,有时挖点野菜煮一煮也是一餐的饭食,穿的也只是祖母用棉花纺成的粗布衣服,而且,得经常忍受伯父伯母一家人的打骂。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趁继父上班的时候,能够在摇篮里摇妹妹,牵着妹妹的手教她学走路,并且能够走在母亲的身旁,希望旁人笑眯眯地问我母亲说:“这是你女儿啊!”或问我妹妹说:“这是你的哥哥呀。”然而很少有人这样问。因为当我牵着妹妹的手学走路时,继父家的人见了,往往会把我撵到一边去,并且瞪着眼睛对我说:“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星期天继父从工厂回家时,见我在他家玩,也往往是冷眼瞪着我,吓得我毛骨悚然,怯生生地溜出门去。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家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听着那个窗子里飘出的阵阵笑语,久久地在旁边徘徊着。此时我不敢叫我的母亲“妈妈”,更不敢想河凤是我的妹妹,那时的妹妹也不懂事,有一次和我吵架时,她居然也学着她家人的模样,叫我滚出去,说:“这不是你的家,妈妈也是我的不是你的,这里没你什么东西!”

一页纸的信感觉有千斤重

大概在12岁时,妹妹开始懂事了。有一次我和伯父的儿子吵架后,伯父伯母一起上前,追着我屋前屋后地打骂。那时妹妹居然一个人躲在墙角,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也是在她12岁的那年夏天,厌学的她居然从县城跑到遵义的一个亲戚家去卖冰棍,辛辛苦苦40多天,挣了一点点钱回来后,她居然瞒着父母,偷偷地塞给我十块钱,让正在准备高考的我“买点好菜吃”。

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也在贵阳参加了工作,终于跳出了“农门”,逃出了“苦海” 。我“衣锦还乡”再来看妹妹一家时,才发现他们也是活得那么劳碌那么平凡。妹妹初中还没有念完就回家,加入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行列。为了减轻我母亲种田的负担,才十五六岁的她,常常是天不亮就出门,忙到披星戴月时才回家。

1993年底祖母去世了。1994年我丢弃了城市的铁饭碗跟大学同学来到发达的沿海地区,那时“翅膀已经长硬”的我在南京,再也没有儿时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了,我常把自己比作断线的风筝,是天底下最潇洒的一个。因为在生活上,儿时没有人负担过我,长大后我就不用去负担谁了;在感情上没有人牵挂我,自然我也就不用去牵挂别人了。当然,在日落西山的时候,流浪在远方的我,也会在那份潇洒里品出许多无奈和苍凉来。

来南京一年多,我只给家里写了屈指可数的两三封信,简单地报了个平安,因为我知道确实没有人在心里面有我。直到有一天,母亲的一封来信才惊醒了我的麻木。信是请人代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不长,大意是说,自从我离家来南京后,母亲和妹妹一直惦记着我,很想知道我的一些近况。

信里还写道:有一天,农闲时在遵义打工的妹妹突然翻山越岭,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赶回家,哭着告诉我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南京被人打了。我母亲听后也吓了一跳,于是她也常常在半夜三更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又是焚香又是叩头下跪,求观音菩萨保佑我一切平安。

这轻轻飘飘的一页纸的信,压在我的心头却感觉有千斤重。

我不会再有流浪汉的苍茫感

1995年的春节一过,我便把妹妹从偏远的家乡带到了南京。在朋友的介绍下,妹妹进了开发区的一家电子厂,在流水线上做工。

当我为了让她从蓝领阶层中走出来而强迫她学电脑时,我感觉到自己能肩挑责任了,而当她为学电脑晚上扭伤了脚而不告诉我时,我感觉妹妹也真正成熟了。当我每星期请她吃一次饭,一勺一勺地往她碗里挑好菜时,我感觉爱意涨满了心胸。现在我才感觉到,能够全身心地疼爱一个人比被别人爱还幸福。

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南京街头的霓虹灯下吃夜宵。不知怎么回事,我们触动了往事的那根弦。“哥,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对过去的事一直还记在心里?”妹妹问。我没想到她会问我这样的话。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因为他们错了,我没有必要再错,但那阴影在我心里却是永远抹不掉的,那伤痛也是我不敢去碰的。我一时无语,抬头望着遥远的星空。

“哥,其实我也一直恨我爸,我爸那样的人太无情太自私了。为了你,妈妈经常在夜里哭醒,我又没有办法,只好陪着妈妈哭。你考上大学后有一年寒假回来过年,被你大伯家赶出去了,妈和我也不敢收留你,想着你一个人大年三十在外面,你以为我和妈妈心里好受呀?”我把头低了下去,想不到妹妹小小年纪,心里就知道了那么多。我明白了,过去的一切,撕碎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心。

“哥,你别以为妈过了好日子,她也是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一辈子吃够了苦,现在身体又不好,多病。我在南京打工赚的钱要全部存起来,留给妈养老。”我知道,妹妹一个月的工资才1000元左右,要想存些钱很不容易。后来我又听她宿舍的工友说我妹妹很会省钱,买菜总买最便宜的,而且只买一样。为了怕人笑话,她总是一个人在外面偷偷地吃完饭再回宿舍。

相比于妹妹的孝心,我顿生一种愧疚感,是妹妹教我懂得了爱。

缝缝补补连起岁月沧桑

无心插柳柳成荫,爱的播种也是这样的。我的一个陋习是不愿洗衣服,于是自从妹妹来了以后,我的衣服基本上由她包洗了。每周六我都是背着鼓鼓囊囊一包脏衣服去,星期天总能背着一包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回来。有几次我感觉不好意思把衣服拿过去,妹妹总是主动催我。

有一天晚上,我照例从妹妹那儿取回一包干净的衣服,解开发现里面多了一双新袜子。原来我拿过去洗的衣服里,有一双袜子已被我穿出一个大窟窿,细心的妹妹马上为我买了一双。瞬间,一股热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感觉我那冰冻已久的心在融化!我长这么大,我大伯家从来没有给我做过一件新衣服,记得我考上县重点高中开学的那一天,我的堂姐用她的私房钱偷偷给我做了一条裤子,不料这事被我大伯知道了,不仅把裤子从我身上抢了过去,还把堂姐打了一顿,弄得我开学的第一天一路上哭声震天动地。我母亲为我做屈指可数的两三件衣服也是躲躲藏藏的。小时候,我母亲用她家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为我缝了件衣服,被我继父知道后,扔在火里烧了。因而这一双袜子对于我,实在很不普通。

1997年,年关将近,我收到来自家乡的一封信,信是母亲写给我的,由继父代笔——

河龙儿:

你在外面妈很牵挂你,特别是担心你的婚姻大事。你已经二十好几了,我希望你能成家,最好是今年过年时能够带上一个女朋友和妹妹河凤一道回家过年。河凤多次来信提到你很关心她。我很高兴,很放心,希望你们之间有事要商量,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妈一切都好!

妈字

那年我和妹妹一起回去了,可是当我回到家时,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母亲不是“一切都好”,而是她已经中风不能正常说话了。回到家时她颤颤抖抖地用手掐住我,说不住一句话来,昏黄的眼里流下几滴泪水。继父也没说什么太多的话,默默地看着。

妹妹告诉我,妈妈上次写信后身体就渐渐不行了,妹妹为了不让我伤心和影响我的事业,忍着没告诉我。春节后我陪母亲赶紧去省城大医院。医生说,没有办法,只能静养。我把自己所有带回的钱留给妹妹,让妹妹在家照顾妈妈一段时间。我还是回到了南京……

现在我和妹妹都各自成家了。妹妹在遵义找了一个老家的小伙子,人很朴实和孝顺,在家开了个小超市,生意还可以。妈妈比以前好多了,就还是不能说话,有时和妹妹比画着指指北方。妹妹在电话里告诉我,妈妈晚上常一个人坐在那里,那肯定是想着南京的我……

四十不惑。40多岁的我常常寄些钱回家,嘱咐妹妹多多照顾老妈妈……

爱人与被人爱,缺一样,一个人的生命都是不完整的,几十年晃荡下来,缝缝补补出许多让我思绪万千的亲情和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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