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了青梅
两天两夜,48小时,于我已是经年的漫长。一直在想如果我离去,谁可以替代我来爱我的爱人,最终,我明白了,在这世界上,无人可以做到,因为爱不可替代。
10:00
我终于请假去了医院。从1月起,我的乳房好像就隐隐出了问题,时断时续地疼,甚至肩和背都受了它的影响。昨天做过了检查,大夫叮嘱我今天去取结果。
我把诊断结果紧紧地攥在手里,对面是一位年轻的女大夫,她盯着片子,表情凝重得很。末了,她叹了口气,没什么语气起伏地跟我说:“有个肿瘤。”
此时阳光晴好,我却顿觉冰冷。大夫很专业地问我,是不是常常疲惫,时时忧郁。我的生活有时候疲累不堪,有时候情绪如过山车大起大落,活得随性而不克制,原来乳房都跟着受了影响。
年轻的女大夫说:“等主治大夫来了再复查一下,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不排除恶性的可能。”她的嘴唇清清浅浅地一动,没有太多的表情。她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写了“实习”二字,但依然有着她的权威。
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几次拨了他的号码,却最终没有按下发送键。旁边坐着的病人看出了我的惶恐,安慰我说这个大夫年轻,没有经验。我看看她,挤出一丝笑容。我决定不再等,搭了车回单位。
12:00
他打来电话,说已经到了单位的楼下,要陪我去吃午饭。我忽然发觉,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即使再忙,也会抽中午短短的时间来陪我。
芙蓉街的小巷里,人流如织,手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我把头仰了又仰,不让眼泪留下来。不长的小路,直到坐下来吃饭,思绪还是散的。眼前的男人陪我走了10年的时光,不记得谁说过,人生最美的年华如果可以留在最爱的人身边,便是赢了。我想我是赢了,即使10年是如此的短暂。
他帮我烫了碗筷,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幼儿园老师说咱家臭小子今天没有咳嗽。我朦朦胧胧地听着,心里唯一的一个想法便是,我要怎么办?第一次感觉死亡近在咫尺,很多濒死的人会对最爱的人狠下心来。我想我不会,如果我真的时日无多,我会用尽所有的方法告诉他们,尽管我不能陪他们走下去,但爱着他们,尽我的全力。
可是,这个老饭店,我们还会来多少次?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他经过这里的时候,会不会流泪?
16:00
他来接我下班,车里放着我爱听的音乐。他似乎看出我心情不好,并没有问我缘由,只是在等红灯的间隙握了握我的手,看着我笑笑。
我突然问他是否觉得幸福,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接着追问,怎样才是他想要的幸福?他说,一个爱人,一个孩子,一份自己想过的日子,就像现在。
想起1999年,刚刚毕业,每个月领少得可怜的薪水,日子似乎穷得只剩下了爱。那一两年的时间,常常为了省6角钱走好几站路,住十几平方米、丝毫见不到太阳的房子。我每天站十几小时的柜台,他偶尔接我下班,会买大桶的冰激凌给我吃,在那个时候,这已经是极其奢侈的快乐。实在闷了,两人便花1块两毛钱坐循环车一路回来,坐并排的椅子,说很多的梦想。偶尔站在天桥上,看桥下人流滚滚、万家灯火。我也会幻想这个城市里有我们的一个小阁楼,推开窗便可以望到满天彩霞,但那个时候,这实在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那时候,他也问过我:“丫头,你是否觉得幸福?”我点头,毫不犹豫,因为有爱在身边,有他在身边。
23:00
我躺在床上,每一次辗转都被他看在眼里,他突然从后面紧紧地搂着我,臂膀坚定而有力。
想起晚上的时候,儿子躺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我给爸爸做皮肤护理。我喜欢看他躺在床上,在我的手心里像孩子一般放松。
给他敷面膜的时候,我吻了他的唇,心里疼成一片。儿子举着小手给我擦泪,着急地问我为什么哭,我回答他,妈妈是觉得有你们太幸福了。他见惯了我这样无聊的矫情,笑了笑,扬起手来拍了拍我的头。
如果我离去,谁可以来爱我的男人?他沮丧的时候,谁会拥他入怀?谁来给他做最爱吃的酸酸的凉拌菜?谁来容忍他偶尔小孩子般的烦躁?谁来为他打点生活,每天给他挑选合适的衣服?谁会在他疲惫的时候,炙了精油给他细细地做推拿?谁会在每个周末的夜晚,为他清理皮肤,絮絮地同他说话?谁会在某个平凡的时刻,给他准备一份平凡的礼物,只是为了让他开心地笑一笑?谁,可以以爱人的心来爱他?
此刻,我无比地希望可以有人在我离去后,替代我爱他,与他十指相扣走长长的一生。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我在渴望着太阳早点升起,我要告诉他我的诊断结果。
2月14日
9:00
我打着情人节的幌子,缠着他,要他带我去我们最初的小房子看看,他欣然应允。隔了9年,已经不敢认了,巷子里多了几个小商店,走了十几米的样子,便看到了我们住过的那间房子的小窗户。
院子里,9年前他在窗户上贴的小脚丫依然在。当年10平方米的房子,被我们布置得温暖无比。我用玫瑰色的丝带做了很多的小蝴蝶结,在墙上拼了大大的LOVE,板凳撑起来的木板床,围了漂亮的床围,他还拉了一串的彩灯。他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为我过了两个生日,第一个生日,给我买了硕大的玩具狗藏在衣柜里,在地上排了心形的蜡烛,这是当时他能给我的所有。第二个生日,他悄悄出门,爬到二楼的屋顶上,给我拿下了藏在那儿的蛋糕。那个屋顶啊,承载了我们很多的忧伤和彷徨。夏天的夜晚,他和我常常躺在上面,看满天繁星,他会弹吉他给我听,翻来覆去只有3首歌:《流浪歌手的情人》、《灰姑娘》、《携手同游人间》。
出来后,我开玩笑地说:“等我走了,再找了新人,房子可一定要在你和儿子的手里,别老了无所依。”说着,却落了泪,他说:“如果真的你早走,我会给儿子打好预防针,我得陪着你去。我自己过,怎么可能……”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我知道他想的。我的爱人,可以生同衾、死同椁的爱人。
我终于把真相告诉了他。
11:00
车停在路边,男人看着我,想笑笑,却笑出满脸的泪。他的手握着我的,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此时,坚强的反而是我,宽慰他:“等我走了,会有人替我爱你。”
他摇摇头,捂住我的嘴。他说:“没有人可以给我这样的日子,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爱我,你要好好的,不许瞎想。”
是的,白衣蓝裙时我遇见他,没有尘世的繁琐和计较,眉眼里除了爱还是爱,于是这些年,爱始终在掌心。那些纯白的爱情岁月,心无旁骛地陪着一个人,无疑是奢侈的经历。而这一生,还有谁可以陪我过这样一个10年?
他说,即使是恶性的,也不会就坏到我想象的程度。我们约好了走一辈子,哪儿能说了不算呢?他后面的话说得急切,有些结结巴巴。
半个小时后,我和他还有儿子坐在肯德基明亮的餐厅里,男人的眉眼里已满是坚定。他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即使有,我们有房子有车,都可以换成钱,一定可以治好。餐厅里有轻柔的音乐,他问儿子:“爸爸爱谁?”“妈妈。”“妈妈爱谁?”“宝宝。”“宝宝爱谁?”“爸爸。”“所以……”“我们互相爱!”他和儿子一应一答地呼应着。是的,我们互相爱。
他出去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抱着满怀的玫瑰,热烈的红,温暖无比。他说,我爱你。这话,我们很久没有这样直白地说过。我搂住他,告诉他,我也是。
18:00
他说要做回厨师,大展身手,让我尝尝他的手艺。倚在厨房的门上,我看着这个男人坚实的后背,在我开心的时候、悲伤的时候、耍赖的时候,他的后背都承载过我的心情。
他抽了空隙跑过来抵住我的额头:“美女,以后只要你乐意,我每天都给你做饭。”这话,他在恋爱的时候也说过,只是后来便忘了。其实不是忘了,是我愿意做饭给他吃,给爱人做饭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吃过晚饭,我们躺在大床上,我在他和儿子中间,两个男人让我觉得安心无比。他给我们讲故事,翻来覆去都是一个版本:从前,有一家幸福的三口……讲到最后,他没了声音。我知道他在流泪,他的手握着我的,紧实得很,怕一不小心丢了我。
2月15日
10:00
他陪我去复查,我们坐在主任医生诊室的门口。我紧张得下意识地抖着腿,他轻轻按住我的膝盖,把我揽在怀里。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无论是良性还是恶性,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为了眼前的这个人,无可代替地活着。
两边的诊室不时传出轻微的哭声,生命在这里无助地展示着它的无常。他轻轻地说,无论如何,我们要好好的。是的,我们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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