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尾的诗(6首)

2009-06-19 08:24
诗歌月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水塘集市同伴

宋 尾

孤独

我从远郊出发,找那些朋友

天不亮,就走到集市,混进

一群格子呢衣的男人当中

在他们低沉的号子里,练习

那些曲奏,微弱地

从嗓子眼里提出来。

我们一起行军,在庞大的队伍里

我抑制着满足和骄傲。

脚趾头哼着愉快的歌

不知它从何而来。

在集市的另一头

埋伏着对手

他们是这样传达的。

朋友——其中高大的一位

指使我从队伍里站出来

走到最前面去,“你是

我们的哨兵”。

他们趴在原地,等着

我和另外几位成员的消息。

正午到了,我不能说话

我在拐角的隐蔽处

扫描着眼睫上的灰尘

黄昏时,不耐烦的咒骂响彻街道

酒瓶摔在地面的碎响

我——不知这声音来自

前面还是朋友。

夜幕降临,有一些黑影在收讫的

集市中心相撞,那是一片开阔地

我听到惶然地尖叫,疼痛中

带着恐惧。

一支手突然伸过来

拽着我死命奔跑

几个时辰后

我才睁开眼睛,喘息,呕吐。

我们走到

一条陌生的路上。

在岔道上,他示意

我们必须各走一边。

我朝黑色的出口,一直走

整整一个晚上,我的方向是手

或眼睛,远处微弱的星光

彻底消失在宽敞的黎明后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歌声

那些歌从下午就跟你在一起

你跟房间里的夕阳

混淆了距离,小狗静卧在被褥

你们之间缺乏一种语言。

茶杯坐在它的位置上

比你更稳定。

茶叶是赭色的

被放大,事物变得虚妄并不是

错误。浸泡也不是结果。

肉眼看不到的物质

沉到最下面,那里的阴影

很难穿透。

这些歌杂乱地走在时针里。

有时是男声,接着可能是女音。

那里,虚无的歌手次第隐现。

你努力地分辨着音乐背后的背景

——大批的观众

潮水般离开他们曾经伫立的舞台。

在鼓声的诱导下

你从房间走到凸凹不平的草地

在那里暂停一会,你直接穿过

短暂的、狭窄的阴影

进到那堵宽大的红色围墙。

我给那个池塘取了个名字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

离我的房子不到二十米——就是

我窗子前那条小道

沿着它一直走,上坡

它就在那里——一个人工挖掘的小水塘

干涸了一小半。

趴在那半小时

也见不到一条金鱼或是锦鲤的那个小水塘。

偶尔我带着小狗去那里坐坐

当行人路过,我假装自己正在休息

其实我好得很,但还是不习惯被人瞧着。

我喜欢闻水藻的味道,虽然那里

连这点味道都没有,只有一道水泥灌铸的假山

水下面全是淤泥,掩埋着厚厚的混凝土

它们都是被遗弃的物种

如今丧失了生命,俨然在死寂地

等候着某种复活的时刻。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除了那些塑料片和泡得魂飞魄散的纸巾

还有一小块绿色的生物,我暂时叫不出它的名字。

这并不重要,它们——包括这个水塘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

是我给起的,已有好些日子了。

起先我想的是“半边湖”——因为它只有一半。

后来我又擅自改为“瓦片湖”,这简直太符合它的形状了。

但我还来不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它们。

我以为它是属于我的,这是一种默契。

然而,当我一旦离开

那么,我坐着的这个位置,以及这片区域

都将不再是我的。

我预感到,自己要离开了。

吃货

自我吃它之后,世界就变了模样。

现在回忆起来——的确是这样。

它是我小时的玩伴。

也许迷路了,躲匿在后院

那里有一个阔口的水缸,一丛万年青,还有几堆

潮湿的菌种,显然还有我从不知道的东西。

我坐到地上还比它高一点——

它是个椭圆的,表情生动的东西

说话滔滔不绝。

那些事,我一次都没听过。

它讲到沼泽里的僵尸,我的汗毛马上

竖起来,但巴望它继续讲下去。

它说到小巷里有鬼,我的瞳孔出现了黑夜。

后来,它讲起“世界”——

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类似的单词。

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最终被大人们发现了。

祖父领着父亲,合力

在深夜吊死了它。

虽然它被吊在绞索上

一天一夜了,还没咽气。

那晚我偷偷溜到后院

它凄楚地笑着:

我以前讲的,没一句真话。

它被剥去皮,细心腌制起来

挂在墙壁上。

春节时,全家人围在一块

炖着炉子,吃它。

他们啧啧称奇——

这是世间最鲜美的肉呀!

被切成小块的它在汤锅里翻滚

我体会到悲伤的形状。

我不想吃,但不善拒绝。

他们硬往我的碗里添了一勺

碎肉和骨渣。

我毫无食欲地吞咽,恶心,反胃。

晚上,我在枕头上哭了

没发出一点声音。

那天过后,我突然发现,

世界在我的眼睛里完全不同了。

无论祖父,父亲,或是友善的邻居

全都变成了它——

当他们开口,就如

它站在我面前讲故事

动听,辽阔,而又生动。

昨天,我又梦见它。

两只眼睛骨溜溜地笑

拼命想从我的两条肋缝里挤进来。

我挣扎得累了

听到它说,我们又在一起了。

斑斓

我不想告诉你任何事情

整整一夜我懒于同自己争辩。

把这些给你。

清晨,内脏,吸烟的牙齿

紫色的嘴唇。

把花衣裳给你

还有它的淫荡和纯净。

怀中这个清晨马上就要

还给你。

聪明的鸟雀鸣叫

卡车驶过公路。

我的爱人

它们在你的门口

切成薄薄的片段

整齐地码在门口

等待你从梦中醒来

发现它,并好奇地领取。

苹果

总有那么几枚苹果要

半路下车,不是出于害怕

或是勇敢。而是儿童的天性。

有一个被其他的同伴挤下车

滞留在路边的青草丛里哭泣。

它整整一天都在艳羡

思念自己的同伴

恨不得立刻回到队伍里去。

而它的伙伴们

正在娇嫩的雾霭里学习

在操场,它们的体型

被礼仪老师训练得一模一样

哪怕是自己的声音

也汇集在巨大的合唱里

分不清兴奋,恐惧,敏感。

它们在列队

清点自己的编号

贴上年轻的面颊。

最终,它们要被打包进礼品盒

用庞大的卡车运走。

在路途上,它——

孤独的苹果看见了旅行的伙伴

一个干瘪,瘦弱带着泪痕的苹果

它呼喊着,希望能飞起来

回到车上

同伴们中间去。

写作短言: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是——在多长的时间里,以及在怎样的层次上——他能够甘于寂寞,并且无需得到他人的理解。归结到我的写作上,只是想把自己同其他人区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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