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9路车

2009-06-19 04:26赵佳月徐剑桥
南方人物周刊 2009年24期
关键词:路车伤者车厢

赵佳月 徐剑桥

9路车里一场无声的大火,让勤劳早起的天回镇人成了最大的牺牲者

6月5日,蓉城的第三个骄阳日,气温攀升至30度。

阳光把清晨灼烧得像正午,北郊直通陕西国道的川陕路上,拥堵一如既往。“早晨8点到11点,没有司机愿意往那里跑,出了名的堵,出了名的乱。”这是个让成都出租车司机“恼火”的路段,距离成都市中心七八公里,天回小镇依路而居。

除了路边的“野鸡车”和三轮车,9路车是天回镇人唯一可倚赖的入城交通工具,“它可以刷公交卡,而且起始站就在镇上。”但是当日8时,9路车里一场无声的大火,却让勤劳早起的天回镇人成了最大的牺牲者。

“沙丁鱼”车厢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城乡结合部,45岁的天回镇人罗佩已经开了8年车。每天清晨9路车司机罗佩从离公交车站不到1公里的家中出发,这位住在天回镇回迁房海滨苑“4星级小区”内的司机有着极好的人缘。小区内大多数人都熟悉他,热心、内向是大家一致的评价,同时他还是成都交通集团北星公司的“抗震救灾先进个人”。

当日,除了提前到来的炎热,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

当罗佩登上这辆车牌为川A49567的9路公交车驾驶位时,47岁的天回镇居民冯贵英已经守候在树荫下的站点。多年来,没有人在意车子的车牌数倒着读有些许诡异,事后却被广泛流传。

冯贵英只在心里粗略估算了一下,“坐上座位可能有点困难。”这位在双桥附近做生意的中年妇女,每天在丈夫陈富生的陪同下,坐两分钟电瓶车,从天新街来到9路车天回镇始发站。

那天,并不善于争抢座位的冯贵英依旧没有坐到座位,站在了车的后门边。7时50分,刚刚开启的车厢内,呼啦啦的空调让她觉得凉快了许多,她转过头,透过密闭的玻璃车窗,看到丈夫陈富生慢慢往回走。

从天回镇站到将军碑站,途经9个站,“每个站都是上来一堆人,下去三两个,车子很快就塞得满满的。”连续几个站,乘客只能从后门上车,然后便有人从后门位置传一叠夹杂着几张一元纸币的月票卡,紧挨投币箱的乘客尽职地一张张刷卡,一元一元投零钱。间或有一张月票卡没有刷成功,“嘀嘟嘀嘟”发出警报,刷完的卡又依次往车后传递,这是9路车乘客长久以来的自觉习惯。

冯贵英觉得车内弥漫了热烘烘的汗臭味,“这天气还得天天洗澡啊!”

“谁给孕妇让个位?”直到一个男人的喊声打断她。“转身都困难,我没有回头去看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让位给她。”按照冯贵英每天坐车的经验,下一站过了川陕立交之后,就会陆续有很多人下车,“那个时候就可以舒口气,孕妇也会有位坐的。”她想,此时车厢内已经不知不觉塞了上百人。

致命的车门

冯贵英想象中的“疏松”时刻永远也没有到来。车子刚刚爬上川陕立交桥顶,“哪来的汽油味!”有个女孩叫起来,车厢内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用手掩住了鼻子。但是瞬间车内便冒起白烟,之后白烟变成了黑烟。

四川省人民医院的伤者付俊向《重庆晚报》记者回忆,听到车后部有人喊“油瓶翻了”的时候,他已闻到一股汽油味。成都铁路运输学校学生陈传文母亲郭小红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转述儿子所见时称,车尾有一名男子把一瓶液体打翻在车厢里,“看上去像是故意的”,随即陈传文便闻到了明显的汽油味。在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伤者黄淑华、吴曦丽、李成文、邓中文等多名伤者均称闻到了汽油味。

“司机停车!”车内多个声音在喊,“停在桥上太危险,马上下坡停。”罗佩没有回头,看着后视镜高喊。话音未落,车尾传来连续几声惊叫,原本固定的人群往巷道方向挤,此时火苗也蹿了起来。但是车子开始下坡,前倾的车身使得火势顺着地板下行的汽油直窜车头。

车子在川陕立交下坡第一和第二根路灯灯柱之间停了下来。冯贵英在听到那一声惊叫之后,迅速转了个身,试图去打开后门,没有成功,随后便踩着倒地者的躯体挤到了前门,罗佩反复按电动按钮,车门无动于衷。乘客向公安部门作旁证表明,罗佩曾经尝试手动打开车门,然而这扇“生命之门”坚持让车内乘客吃“闭门羹”。

火苗如巨兽的舌头舔舐着车厢,从车厢外看,“里面到处都是人影子在火里面晃”,好几个路人在砸窗,但还是无奈地看着车厢内的人影一个一个倒下去,“只有几个身材瘦小,从后窗爬出来的时候全身带火,一跳下车便在路上疯跑,然后就倒下了,头发、衣服全部都烧没了。”开车送儿子上学路过川陕立交的杨军停下车,拾起自己车内的灭火器奔向9路车。

路上有人在打电话报119,有人在砸窗,有人跑向远处捡砖块,也有人站在原地如霎时停电的电动玩具般目瞪口呆……从18路车上冲下来的李先生,一接通电话便喊 :“川陕立交有公交车着火了,很大,非常大!”然后挂电话,去抬人。

“狼烟四起”的9路车周围,所有的车辆自动停驻,“不是忙着下来扑救,就是吓得不敢再靠近了。”与9路车迎面停车的飞机维修工程师吕玉清看了一眼道路两边的车辆,“本来就堵,那时堵得更厉害。”消防车也一度被堵在警戒线外,成都公安的通报显示,消防于8时02分接报,于8时11分出水灭火。

9时43分,火扑灭,现场清理完毕。不知是因为烟熏火燎还是为惨状所动,进入火场清点的消防员抹了把泪眼,那些拥堵在车门口的遗体严重碳化,都成了一尊尊往外奔跑的雕塑。车窗口伸着的手和跨出的腿,试图抓住生命最后的尾巴。

携汽油上车的人

6月6日晚,成都市政府第四次新闻发布会上,成都市交委主任胡庆汉表示事发前日,事故车辆加油137升,事故发生后,油箱剩油107升,发动机皮带尚存,结合此前众多伤者所证实的,在这辆柴油发动机车上,燃点较高的柴油并未发生燃烧,显然另有其他易燃物品。

成都警方的证据不只是伤者的陈述,“燃烧公交车周围未发现爆炸抛出物,车辆底盘等部位基本完好,车辆未发现有爆炸痕迹;出事车辆拖离现场后,地面物炸点、炸坑;在车厢内残留物中多处检出汽油成分。”

6月7日晚11时,事故调查组技术组副组长、成都市公安局副局长何建生正式向媒体披露,事故是人为携带汽油上车导致燃烧,不排除故意或过失,但可以排除爆炸引发燃烧。

是谁携带汽油上车?为什么选择这一车无辜的乘客?从乘客闻到汽油味至燃烧,短短几分钟车子保持行驶状态,携带汽油的人无疑潜伏在3种人群中:逃生者、死者和伤者。

据6月7日何建生介绍,死者的DNA比对已确定20名死者身份,目前尚有5名死者身份未确认。6月6日成都市衛生部门公布的70名伤者名单中,有4名身份不明。其中一个“无名氏”在紧随其后的一日里医治无效离世,并确认身份为天回镇居民易尊顺。

另两名标注为“聋哑老人”的福建人黄信段和张自星目前也无家属到来。6月8日,记者携手语翻译在病房见到了31岁的张自星和40岁的黄信段,据张称,另有一名同伴也为聋哑人,但是伤者名单上未见,3人为朋友关系。这3人来自福建不同地方, 5月20日后来到成都“旅游”,居住在一名朋友家。当日上车时身揣60元现金外别无他物,张一行3人打算乘坐9路车前往车站买票,下一站是北川。

根据张自星的手语讲述,其在福建与老母亲、哥哥、嫂嫂居住,未婚。他常年在家务农,离家前没有去过别处。黄信段由于眼睛受伤,并不愿意交流。

另一名未确认身份的伤者张坤学目前处于极危重状态。记者于6月8日见到了其在广东东莞打工的儿子张欠。来自四川内江的张欠是当日得知消息后,乘坐飞机从广东赶回成都的。

6月8日,随着卫生部专家组的到来,9名伤者康复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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