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培铮
没有雨,清明时节的阳光不合时宜地明艳。
青山绿野间的火葬场,明晃晃的一个世界。西边山坡上那片新开出的公墓区,点点簇簇的纸钱焚烧的光,闪亮着,却灼痛了我的眼。
什么时候才能也给母亲置一块安息的地?母亲,在那小小的骨灰盒里冰凉了很久了。
骨灰盒寄存处外排着长队。我看见每一双手在接过盒子时的往下一沉,我看见每一张脸在双手捧住盒子那一瞬间的凝重,我看见每一个抱着骨灰盒的人走路的小心翼翼。我没有抱过母亲的骨灰盒,我想像着那石盒子的沉重!
但我看过母亲的骨灰。我亲眼看着母亲的躯体被机器推进焚烧炉,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之后,弟走过来说:姐,过去再看妈妈一眼!隔着一个小窗口,我看见里面窗台下放着一小盒粉碎物,一个人用手拾掇着,用硬器把还成块的骨头敲碎……
这就是母亲吗?这就是母亲吗?
我的记忆里永远烙下了两幅画面,母亲的骨灰,还有母亲那躺在火葬场冰冻室外老榕树下的惨不忍睹的尸体。
哥终于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走过来,轻放在一个小圆桌上。
阳光照着母亲,遗照上的母亲在笑着,抿着嘴。母亲的笑容很年轻,很善良,很好看。她活着的时候,人人说她不显老,母亲去的时候六十岁。六十岁的母亲却突然一声不吭地失踪了。
阳光还照在一个个熊熊燃烧着纸钱的铁桶上,烟雾太浓,有人在使劲地擦着眼睛,不是因为流泪,那人在笑着。很多人在笑着说话,却不是因为心里没有悲伤。如此拥挤的场地,如此人群密集的地方,心里再深的痛也习惯藏着了。
然而我循着父亲的视线还是看到了悲伤的影子。父亲静静地站在母亲的骨灰盒前,他的目光久久地停落在母亲那张一寸遗照上。他的手突然伸出去,一根手指停在母亲的照片前,却很快地装作去擦灰尘的样子,在母亲的照片上拭了拭。
我看着父亲,我也看着母亲。低下头,长发掩住了我两行直落的泪。想起父亲和母亲年轻时一次次的吵闹,想起那次母亲带着小弟弟出走,开始时找不到母亲的父亲急得拉着我的手哭了。想起母亲生前对父亲的诸多怨言,也想起母亲有一次对我说:阿妹,哪天要是我不在了,你可要常常来照顾那老头子!
于是又想起了发疯一样地寻找母亲的那三天两夜,想起了母亲离去后,自以为关心她的亲人才明白了什么是抑郁症……
终于,哥哥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走向寄存处。母亲不孤独,与母亲一起离开的还有“奶奶”,“奶奶”的骨灰盒抱在姑的怀里。
终于,父亲说,走吧,去给你“爷爷”扫墓。
“奶奶”不是亲奶奶,“爷爷”不是亲爷爷。父亲的父亲与母亲在揭阳的土地里。
每年清明节,父亲的痛比我深!